自从尤父被调配到明桥库区,已经一个多月没回过家了,一家人也忙着上班,除了尤晓莺在这期间去看望了几次,就没有其他联络。
这天有人到尤家来捎口信,说尤父明天回来休假。尤母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当天夜里就把楼上楼下打扫了一遍,桌椅擦得锃亮,第二天更是一大早就出门买菜了。
尤母前脚刚出门,尤晓峰就和尤晓莺咬耳朵:“不就是爸要回来休一天假嘛,瞧,把妈高兴的。”
尤晓莺白了他一眼,当谁都和他一样没心没肺的呀,母亲高兴点怎么了,老夫老妻几十年的,一个多月没见能不心里惦记吗!
尤母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全家人都按时坐在二楼的客厅里等着尤父回来,可到了饭点也不见人影。尤母就急了,一个劲念叨着:“你爸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事了吧!”
尤晓莺道:“要不我去车站看看,从长宁镇回来一天就那几趟车。”
“算了,他这么大个活人我还怕他丢了呀!”
大侄女尤涵嘟起嘴,一脸天真地求表扬道:“爷爷真笨,小涵出去了都知道怎么回来的。”
孩子的童言稚语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尤母也顾不得担忧,露出了笑模样,对小孙女温言道:“小涵乖,爷爷是太忙了,我们搬新家后,他就没回来过。”
要说搬新家之后,什么事让尤母最高兴,莫过于四个子女都回到了她身边,天天都能见面。她下班后也能逗一逗孙辈,大孙女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小孙女也刚过周岁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
日子过得满足,闲来尤母还和尤晓莺聊天时还提到说,她现在就想早点退休,含饴弄孙。
一屋子人正逗弄着大侄女笑得乐呵,尤晓峰突然竖起了耳朵:“楼下好像有动静,是不是爸回来了!”
“那我下去开门。”尤晓莺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跑下楼去。
刚到楼下就听到尤父的声音,他似乎在和谁说着话,尤晓莺口里抱怨着父亲的不准时,手上却飞快地打开门。
“爸,你怎么才回来,我们等……方远,你怎么来了?”
“怎么说话的,这么没轻没重,小方是我请来的客人。”尤父轻斥尤晓莺,又对方远面带歉意道,“我这闺女被我和她妈宠坏了,小方,你不要介意啊!快进屋吧。”
从尤父的态度来看,他很是看重方远,简直是在和他平辈而交。
“没什么的尤叔叔,晓莺是我的老同学了,我们之间说话一贯是这样。”
也不知道方远是给尤父灌了什么*汤,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能让尤父听得眉开眼笑的。
尤母从楼梯间探头,人迎了出来:“老尤,你回来了,就赶紧上来吃饭吧,一家人都饿着肚子等你呢!”
尤父一迭声地应是,上楼前还叫了声方远跟上。
“你们怎么把客厅安排在楼上啊?”
“还不是你闺女说,一开门就让人看见家里在吃饭不好。再说我觉着在楼上也挺好的,不用对着马路,那么多灰尘……”
趁着尤父和尤母在前面说话没注意到他俩,尤晓莺拉了拉方远的衣袖,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上我家里来?”
“我也不清楚,尤叔叔上午硬拉着我出来,他当长辈的一片好意,我也不好拒绝。”
方远的表情有些微妙,尤晓莺心下存疑,尤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拉人上家里来的性格。
“你不会是和我爸说了什么吧?”
方远摇头:“你知道我的性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的。”
见尤父带了个年轻人到家了,尤母也显得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热情地招呼方远入座,给他添了副碗筷。
一屋子人都围桌坐下,尤父清了清嗓子,向家人介绍道:“小方是省城x大的高材生,这段日子在明桥水库实习,也算我的同事。说来也巧,他高中是在长宁镇中读的,刚好和晓莺一个班。”
一听方远是省城的大学生,又是尤晓莺的同学,桌上的尤家人笑容也真切了起来。
尤母更是问得详细:“小方,这么说你也是安县本地人咯?”
方远点点头,恭敬有礼地答道:“对,我是县郊七里桥赵家村的。”
七里桥是安县城郊最偏远的一个乡,出了名的穷,凡是家里有点能力的都会想办法搬走。
这话一出口,尤晓莺明显感觉坐在她对面的二嫂,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她一颗心像是被沁入了井水里,有些凉冰冰的,要是家里人的态度都像二嫂这样,以方远的敏感会不会感到难堪。
但意料之外的,尤母的脸上笑意更深,也更加热切地追问:“小方,那你家里有几口人?”帮着
尤晓莺有些按捺不住了,出声抗议:“妈,人家方远第一次上门,你就东问西问的,查户口呀?”
“我问你了吗?”尤母飘来了个严厉的眼神,直接让尤晓莺泄了气,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阿姨,我家一共六口人。”方远连忙解围,“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妹,他们都还在读书。”
尤父语带钦佩地感叹:“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在读书,看来你父母挺重视子女的教育呀!”
如果说尤父这辈子有什么不甘心,那就是子女的教育了。他是解放后安县第一批的大专生,也常为自己能从农村考出来而自得,可尤家的四个子女在读书上却没有遗传到他的天分,他对子女管得严厉,却起了反作用,期望最深的二儿子也只读了个医专。
说真的在尤父心里尤家四兄妹,两个初中生、一个高中生、还有个专科,四个人加起来都抵不上方远一个大学生。
尤母也赞同道:“你父母是个明事理,疼子女的,不然也不会供出你这个大学生。”
父母这样的态度,尤晓莺都有些反应不及。他们不是应该和前一世一样觉得方远的家境不好吗?怎么还一个劲开始夸方远父母明白事理,心疼儿女的。
一时之间,桌上的气氛微凝,尤家的几个子女儿媳都尴尬,看着在尤父尤母不停地给方远夹菜,劝他多吃点,那种架势恨不得方远才是他们亲生的。
尤晓莺隐约能理解父母的心情,他们那一代人就喜欢读书上进的后辈,方远这个踏实稳重的大学生也算意外地合了他们的眼缘。
尤晓莺暗暗舒了一口气,将提着的心放下,她是真切地感受到父母对方远打心眼的喜欢,一个念头也随之蹿进了脑海:好像她和方远之间的事,真的没有自己想象的困难。
尤父和方远倒是聊得投机,饭桌上一时间就只能听到他两的声音,话题渐渐移到了方远对未来的规划上。
尤父问:“小方啊,你应该是今年就毕业吧,我听你们学校的李教授提过一回,他说你是个好苗子,想把你留在x大,有这回事吗?”
尤晓莺猛地抬头,自己怎么没听方远提过,他毕业要留在省城的,既然尤父当着全家人的面前问出来,事情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她抬头用眼神询问方远事情是不是真的,见方远微点下颌,也明白了确有其事。
“出来实习之前,教授是向我提过,学校有个留校的助教名额,可以留给我。”方远姿态放得很低,对尤父父母完全是交代家底的架势,“不过,我还想征求下其他人的意见再决定。尤叔叔,你阅历深,帮我把把关吧!”
尤父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沉吟了片刻:“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省城离安县不近,光是来路上回都得一两天,但毕业后能留在省城,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具体怎么决定还得看你自己。”
“我也是因为这有些犯难。”方远一脸受教的表情,“我还和家里人提这件事,毕竟隔得远,不知道他们会这么想?”
尤晓莺留心到了方远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大概是想试探出自己的态度吧!
她面无表情地埋头刨着碗里的饭,心情复杂,要说这些日子方远对她的态度,没让她内心没有松动,那是自欺欺人。
很早之前,尤晓莺就知道方远去读了大学,毕业后回安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年头的大学生精贵,金凤凰飞出了穷山窝,就没几个人会再想回来的。安县和省城两者之间,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想留在省城。
尤晓莺重生以来,就在心底发过誓,要一直陪伴在父母身边,在县城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够了。
即使是眼看着陶姜在外面捣腾赚了大钱,尤晓莺她也只是心里佩服,从没有艳羡过,想过去大城市捞个发财机会。自己有多重斤两她很清楚,在安县这样的小地方还好,真要到了龙蛇混杂的省城,很多事情她都玩不转的。
似乎从尤晓莺的沉默态度明白了什么,方远也少了谈兴,一顿饭吃完就向尤父尤母提出告辞:“叔叔阿姨,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库区了,不然就没回去的班车了。”
尤母对方远这年轻小伙很是不舍,正准备起身去送,却被尤父拉住。
“还是让晓莺去送方远去车站吧!他们是老同学应该也有话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