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张蜻蜓和蒋陌雪的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之争,围观的人群保持了缄默,但陆真知道,绝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蒋陌雪的。就算是支持张蜻蜓,也只是不忿于蒋陌雪的嚣张而已,就连顾绣棠也不例外。
只是有一点,陆真知道,如果张蜻蜓能够抓住关键的某一点,那她在这场争斗中无往而不胜。问题是三姑娘能抓得住吗?
张蜻蜓是贫苦女子出身,对于蒋陌雪轻视自己做菜的行为极是不满,尖锐反击,“我做菜是不能挣出钱来,但我起码可以尽我的力量让我的长辈吃好一点,这难道不是做子女的孝心么?而你呢?你靠写字画画又挣不出来钱,还要浪费钱财去买笔墨纸砚,请问你做这些于你爹娘又有何好处?是不是说他们看着你的字画就不用吃饭也不会饿了?”
蒋陌雪给噎得无话可说,强硬回绝,“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跟你这种俗人谈,成天只知道吃吃吃只知道算计钱钱钱你要是这么喜欢做这些下作的事情,你怎么不去做丫头?”
他祖母的张蜻蜓今儿可是彻底给惹火了,管她是谁,她也要硬杠到底了
“蒋小姐,你口口声声说我俗气,说不愿意谈钱,说我做饭就是下作了。那我倒要请问你,你能离得开这些下作的人么?你的身边要是一天没有了厨子丫头们,你吃什么喝什么?难道你吃宣纸喝墨汁就能填饱肚子吗不跳字。
她指着左右一干下人,“所有的这些被你看不起的下作人们,却是辛辛苦苦给你种出了你每日必吃的米饭,给你养了猪,捕了鱼,种了菜,喂了鸡。还有这些下作的人,给你做饭洗衣,叠被扫地。在你的眼中,这些事情都很下作对吧?可你哪一日离得开这些下作的事情?你能哪一日不穿衣,哪一日不吃饭?你现在不过是多识得几个字,便拿腔作势的瞧不起这些人和这些事了。那你既然这么清高,怎么不干脆将这些下作人伺候你穿的衣裳给扒了,把他们伺候你吃的东西给吐出来?你要能这样,我才算服了你”
“你”蒋陌雪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急赤白眼的道,“可我们家都是给了钱的”
张蜻蜓鄙夷的看着她,“你方才不还说你不谈钱么,现在怎么又谈起钱来了?哼表面上假清高,处处不谈钱,可你实际上哪一处离得了钱?”
蒋陌雪气得胸脯急剧的一起一伏着,不经思索就吼道,“我们家可是昌平王府我们家从不缺钱,不象你们太仆寺卿那样的小门小户”
张蜻蜓也给气得不轻,就算章府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家,这死女人三番五次耻笑自己出身,真是太过分了
张大姑娘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据理力争,“我爹的官儿是不大,可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是昌平郡王么?你凭什么瞧不起我爹?”
顾绣棠也气得受不了了,帮着小姑说话,“我家公公奉命为朝廷养马,为陛下提供仪仗出行,为将士们提供马匹作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算是王府之女,又凭什么对我们家品头论足?”
她这话还骂得太委婉了,张蜻蜓一听,立马就上纲上线了,“蒋小姐,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么瞧不起我们家难道你觉得,我爹给陛下养马是件值得羞耻的事情?可若是没人给陛下养马,没人给将士们养马,陛下怎么出行?将士们怎么打仗?还是说,你根本就觉得陛下不该有马出行,将士们不该有马打仗?”
这顶帽子扣下来,就是昌平郡王自己来了,他也受不了哇
“你……你血口喷人”蒋陌雪已经气得手足冰凉,浑身发颤了,“我的意思不过是说我不象你这样的俗人,成天算计钱”
嘁张蜻蜓极其不屑的看着她,说半天又绕回去了,这就证明她已经理屈词穷了,现在就该自己乘胜追击,一棍子打死她了
“我算计钱就俗了么?那你不算计钱,你慷慨,你能每月拿一百两银子给你的丫头发月钱么?”
蒋陌雪真的无话可说了,“这是我们家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不敢应了对不对?”张蜻蜓嘿嘿冷笑,言语犀利,“这就证明你还是算计钱的,你不也一样的俗?还好意思来说我”
蒋陌雪真恨不得上前狠狠的撕打张蜻蜓一顿了这个女子怎么这么可恶的?处处针对自己,半点不留情面,“可我不象你这么抠门”
这典型的没话找话了张蜻蜓反问,“我是节俭,这有错吗?因为我知道父母操持家庭不易,我又不能挣钱,所以替他们能省则省……”
蒋陌雪好容易找着一点机会,急急申辩,“可我爹娘有钱,不需要我节省”
陆真扼腕叹息,这傻姑娘已经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跳下去了,不论张蜻蜓如何反驳,起码她自己这话就给了人一种骄奢无度的印象。可是张蜻蜓吵了半天,还是没抓住最重要的那一点,陆真想,她要不要提点提点呢?
只听张蜻蜓冷哼,“你不需要节省,那你爹娘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陆真眼睛一亮,张蜻蜓歪打正着,终于挨上一点正题了,现在就看蒋陌雪怎么回了。
蒋陌雪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偏还要趾高气扬,“我家的钱可是清清白白来的,有朝廷的俸禄,还有祖上传下来的。”
上套了陆真唇形急动,对张蜻蜓无声的说了两个字——俸禄
张蜻蜓当即意会,她相信这个女人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害她想也不想的就追问下去,“那朝廷的俸禄又是从哪儿来的?”
“自然是皇上御赐的”
“那皇上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蒋陌雪一哽,答不出来了。而四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许多人的脸已经悄然色变了。
这个话题陆真不知道张蜻蜓能不能发挥好,她如果发挥好了,绝对是必杀而且会打得蒋陌雪永无翻身之地。
张大姑娘不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之类的圣人之言,却是非常清楚的知道一个朴素的真理,“皇上的钱,就是那些被你看不起的下作的老百姓们一分一文交上去的种田的人要交税,打渔的人要交税,做裁缝的要交税,杀猪的人也要交税你每天吃这些人种的粮食,穿着他们给织的衣裳,家里还领着他们交的税赋。却骂他们下作,嫌他们做的事情俗气,那好,我问你,如果天下的老百姓都不去做这些俗气的事情了,象你这样不下作的人都去吃什么?难道全喝西北风去?你说我是猪,我觉得你才更象猪还是那种没有脑子没有心肝愚蠢至极的猪”
蒋陌雪的脸都已经开始发青了。
痛快张大姑娘骂得真过瘾,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蒋陌雪真是急红了眼,伸手往四下里一指,“可是……可是大家不都是这样的?”
此时,忽地有人叹息一声,从帘子那头走了出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此皆是吾等自小耳熟能详的道理,可是真正能将这样的话放在心间的又有几人?我们南康开国两百余年,在坐的诸位皆是功臣之后,勋贵之家,且不说尔等,便是孤王也是自小锦衣玉食,只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圣贤书是读了不少,可是又何尝能真正从我做起,从小处着眼,能一日三省吾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者载舟,水者覆舟。你我皆是这舟上之人,而黎民百姓便是载我等的水也,若是我等乘舟之人,皆对载我等之水心怀轻视鄙夷之心,那我南康危亦”
他走到张蜻蜓面前,深施一礼,“今日多谢章小姐提点,孤王受教了”
张蜻蜓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位身着白衣便服的年轻男子,有些发懵。
如果说邝玉书的白衣飘飘只会让人觉得轻佻与卖弄,此人身上的白衣就透着一股分外的高贵与优雅。就好象天边的一抹白云,天生就该被众人仰视,被人臣服。
可是张大姑娘懵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在说啥?那叽里咕噜的一长串到底是啥意思啊?
陆真咬牙切齿的上前急拽着她跪下,“这是三殿下到了”
啥玩意儿?张蜻蜓还傻不楞登的盯着她求解。可四周的小姐们听说,已经全部跪下了,就连那些国公老太太也躬身行礼。
其实并不难猜,南康国一共就三位殿下。太子殿下一向体弱多病,且身系社稷,绝不会轻易出宫。二殿下尚武,只爱打猎骑射,很少来这种文绉绉的地方,况且他已经大婚,没有来的必要。只有三殿下,刚界弱冠之年,宫中正在给他挑选王妃,所以他才会来。
此事张蜻蜓并不知情,但蒋陌雪却是知晓一二的,她今儿来,也存了点念头。虽然三殿下的母妃出身并不算太高贵,但毕竟日后至少能落个太平王爷,那份荣耀也是鲜有人匹敌的。
可她不知道,今日宫中来的还不止一位三殿下。
(小蜻蜓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哟)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