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泰寅跟婆子离了宴席,急匆匆赶去见沈家的人。
见那婆子并不领他回院落,而是往角门那儿去,心中不觉有些生气。故作讶异的问,“大娘,不回明霞堂么?”
那婆子敷衍的一笑,“三少爷,您就不要让我们为难了。”
婆子自然知道,按规矩,沈家虽只是四姨娘的娘家人,算不得正经的外祖家,但大小也是个官儿,若是肯给几分面子,象这样的客是可以登堂入室的,这又能费什么事?但畏惧林夫人,她却不敢未经发话便将人随随便便往里领。
章泰寅按捺下心中不快,反倒随和的笑了,“没事儿,在哪儿见都一样的。这大中秋的,倒是劳烦大娘了。”
他从袖中取出揣了一天的钱递上去,那婆子得了赏,立即态度好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谢谢三少爷了,今儿来的还是沈家小舅爷!”
章泰寅微微一笑,随她出来。
那角门上建有三间小小花厅,原就是预备着收放礼品,给那些贵客随身带着的下人们的歇息之处,虽然档次低了点,且喜收拾得还算齐整干净。
那婆子得了钱,也不为难了,将章泰寅送到左边一间门口,让他们自便,就到隔壁去歇着喝茶了。
章泰寅刚一进门,一位二十来岁,高大壮实,身着戎装常服的汉子就冲了过来,“小寅!”
没人监视的小大人顿时失了平日里的沉稳,跟个小孩儿似的瞬间就眼泪汪汪了,哽咽着一头扑了上去,“舅舅!”
沈大海的眼圈顿时也红了,紧紧的把他抱了起来,“好孩子,莫哭,莫哭,这一哭就不象个男子汉了!”
章泰寅在舅舅宽阔的肩头上深深吸了几口充满男子气概的味道,感觉心里好过多了。吸吸小鼻子,抬起眼来,却忍不住委屈的报怨,“您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还生怕你不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大海抱着小外甥在自己腿上坐下,粗糙的大掌抓着他的小手往自己脸上拍打,“是舅舅该死!今儿营里头有事,实在是走不开,舅舅知道你们等得急了,一完事连饭也没吃就骑着马往这儿赶,你摸摸,这头上的汗还没干的不是?”
章泰寅看着他黝黑的面庞上那层细密的汗珠,还有前胸后背汗湿的衣襟,不觉心生惭愧,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舅舅,是我错怪你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心!”
沈大海宽厚的拍拍他的背,“算了,咱们都是男子汉,不扯这些小事情。对了,莹莹呢?她怎么没来?”
章泰寅立时瘪了嘴,“母亲不让她过来,我走时,她都快哭了……”
沈大海举起醋钵般的大拳头重重自擂了下腿,军人坚毅的面庞上满是心疼和无奈,“当初我就不同意把姐姐嫁来,咱们有啥困难自己不能克服下的?都是爹!贪生怕死,不仅害了你娘,现在又害了你们!想见一面都跟做贼似的,若不是看着你们,打死我也不受这个窝囊气!”
章泰寅可怜巴巴的嘟着嘴,“舅舅,你可千万别不来了!”
沈大海拍拍他的背,“放心,舅舅再怎么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他手上力道一时没控制好稍大了些,拍得章泰寅微咳了两声。
沈大海皱眉关切道,“你这怎么老长不好?跟小麻杆似的!这府里成天都给你吃什么了?要依着我说,若是能扎扎马步,习套拳法,可比吃药强!”
章泰寅听得心中一动,想起上回张蜻蜓曾经说过的话,趴在他的耳边悄声问,“舅舅,真是见药三分毒么?”
沈大海神情一凛,往窗外瞧瞧,压低了嗓门,“可是你自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章泰寅疑惑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些药吃来吃去,总也没什么效果。有时明明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咳嗽两声,她们也逼着我吃药。又说我脾胃不好,成天清粥小菜的,我想吃块肉都不给!”
说到最后,小大人鼓着小脸,又想起张蜻蜓前几日被退回去的那只香喷喷的卤鸡,很是不甘。
沈大海气得拳头捏得嘎巴作响,这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给点好吃的呢?可他虽是武夫,却并不太鲁莽,知道生气也于事无补,低着头琢磨办法。
蓦地,有人在窗外轻敲了下,“快开窗!”
章泰寅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却不象是哪个丫头婆子。正在诧异,沈大海放下他,过去开了窗户,却见迎面扑进来的竟是章清莹。
“舅舅!”小丫头跟出笼的小鸟似的,一头就扑在他身上了。手脚并用的交缠着,开心得不知怎么好。
急得后面那位大姐直跺脚,“轻点!你们轻点!外头还有人呐!”
章泰寅惊悚了,这不三姐么?
张蜻蜓不待他们发话,趴窗户那儿交待着,“你们动作可快些,一会儿把丫头从这儿扔出来,我带她先回去,我就蹲在这儿给你们把风啊!”
沈大海赶忙说了声,“多谢姑娘了!”
一只雪白的玉手伸上来摆了摆,人已经蹲下去了。
章泰寅定一定神,迅速反应过来。
姐姐这么点小的年纪林夫人都说她不适宜抛头露面,要是让人知道张蜻蜓跑了来,那就更不得了了。于是也不介绍了,只是追问,“你们怎么过来的?”
章清莹仍是沉浸在冒险的巨大兴奋中,“我们假装出恭,偷偷跟过来的!”
这一路上可真是惊心动魄,小姑娘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三姐这么有本事,居然带着她甩下丫头婆子,一路悄无声息的潜了过来。
当成功抵达此处时,张蜻蜓的形象无疑在她心目中又高大了几分。
管他怎么来的,章泰寅知道他们现在要抓紧时间说话,“舅舅,您有什么事,赶紧跟我们交待,要不一会儿来了人,可就不方便了。”
沈大海一拍脑袋,“瞧我,都快忘记正事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塞给章泰寅,“这玩意儿叫牛乳片,是你那没良心的外公弄来的,听说很是补人,特意让我带来给你,你自己收着,早晚偷空吃几片。若是觉得好,我们再想法子给你弄。莹莹,这东西少了点,小寅身子不好,就先给弟弟了啊,下回有多的再给你。”
章清莹懂事的连连点头,沈大海又指着旁边的一个包袱,“这儿是你们外婆亲手做的棉鞋,棉手套,还有给你们织的羊毛袜子。知道你们家衣裳是不缺的,可这些东西却未必有人留心,便特特的一人做了几套,你们自己好生收着,等天冷了记得穿上,可千万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知道么?”
两个孩子用力的点头,张蜻蜓在外头听得感叹。乡下有句话,假疼孩子疼面子,真疼孩子疼里子。到底是自家亲人,想得多周全啊!
沈大海又从怀里取了两个新荷包出来笑道,“这是舅舅给你们过节的,一人一个,拿着!”
二人接过,却觉沉甸甸的甚有分量,知道装了钱,忙道,“舅舅,这荷包我们收下了,钱我们不能要!”
沈大海顿时沉了脸,“怎么?舅舅给的钱为什么不能要?你们在这府里花销大,有点钱防身可比什么都强。舅舅一个光棍汉,营里管吃管喝的,还要钱做什么?快收下,要不下回舅舅不来看你们了!”
不待他们拒绝,他还想到一个重要事情,“小寅你快过来,舅舅抓紧时间教你蹲个马步,以后你晚上睡觉之前,早上起来之后,趁着没人蹲上一柱香的工夫,又没有动静又能强身健体。若是往后她们再没事给你吃药,你想法偷偷吐了。莹莹看有什么法子,每餐给你弟弟留点鱼肉,小孩子哪能不吃点好东西的?”
张蜻蜓听到这儿,自己在外头又把虚掩的窗子拉开,探进头来,“这个可以来找我,包你吃个够!嗳,你们要是说完了,我们可该走了!”
她走前虽把丫环婆子们都打发走了,但出个恭也不能时间太长了,再不回去,就得让人以为她们掉茅房里了。
沈大海抱着依依不舍的章清莹,抵着额头跟小丫头使劲蹭了蹭,“莹莹乖,别哭,快回去吧!二回有空了,舅舅再找机会来看你们!有什么委屈自己先忍着,等舅舅当了大官,一定想法接你们出来过好日子!”
章清莹忍着泪,红着眼睛在他脸上左右亲了一口,“舅舅,说话算数!咱们拉勾,我等着你当上大将军来接我们!”
沈大海认真的跟小外甥女打了勾,把她递了出去。还特意给张蜻蜓递了块银角子,“姑娘,真是谢谢你了!”
章清莹知舅舅是把张蜻蜓当成丫头了,正尴尬着,怕她生气,却见三姐倒是乐了,毫不客气的接过银子,“谢啦!”
牵着章清莹,提着裙子快步跑了。
沈大海心中感动,真是好心肠姑娘,怪不得生这么好看!可没工夫多想,转头抓紧时间教章泰寅蹲起了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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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