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长孙曦小声道一句,“太医说了,让皇上不要大喜大怒。”
皇帝怔了怔,表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坐下。
昭怀太子垂着眼帘,心思微动。
帝王龙颜大怒的时候,皇子们都纷纷低了头,她却开口劝解,最要紧的是父皇居然听了她的话。父皇待她,可真是比对儿子们还要宽容。
皇帝坐下静了片刻,像是平息心中气流,然后看向长孙曦、殷少昊和昭怀太子,“你们不是有话要对朕说吗?说罢。”
长孙曦福了福,“皇上,等下妾身要说的话,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欢喜的事。皇上请先应允妾身,不生气,不动怒,不为一些过往旧事伤肝郁结,妾身方才敢说。如果皇上不答应妾身,那么妾身宁愿受罚,也不能让皇上上火以致龙体受损。”
皇帝看着她,心情越发复杂起来。
自己冷落不管她那么久,换做旁人,不管是后宫嫔妃,还是皇子公主,一个个肯定都是战战兢兢,然后挖空心思如何讨好自己。只有她,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首先想到是让自己不要生气,不要伤了身体。
哎,这个傻丫头。
皇帝轻叹道:“朕知道了,不生气。”
长孙曦抬起眼眸,“事情是这样的……”
将当初自己被越王安排的人迷晕,如何通过汾国长公主的密道,如何送到清雅小筑,如何遇到楚王,全都一一细说了。
殷少昊一声冷哼,“亏得当时儿臣留了一个心眼儿,没有上当!”
皇帝已是脸色风云大变,正要动怒,可是看到长孙曦那张素雅清丽的脸庞,想起她劝解时温柔的话语,又缓缓平息了怒气。为了这群逆子气死了自己,不值当!而且这群骨肉至亲的皇子们,只怕都巴不得自己早点死了,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因而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吗?你接着说。”
“还有。”长孙曦眸光微闪,看向殷少昊,“你以为,越王的阴谋是什么?”
殷少昊怔了一下,“难道不是让本王毁了你的名节,然后好和汾国长公主、太子妃等人结仇吗?哦,对了,还有许家。”
长孙曦勾起嘴角一笑,“你小看越王殿下了。”转头看向越王,“你一定很纳闷,为何事情和你想得不一样?为何你的计谋明明成功了,太子殿下和楚王殿下却没有反目成仇?一定有着很多想不通罢。”
不仅皇帝听不明白,就连殷少昊也是听不明白,急了,“到底怎么回事?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阴谋算计?!”
越王只是低头不语。
长孙曦看向昭怀太子,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你来说罢。”
昭怀太子直起腰身,雪白的衣袍衬得他恍若林间雅士,清逸淡然无比,说起惊天阴谋之时亦是平静,“当初太子妃在出阁的前几天,脚被蛇咬了,为了不耽误大婚日期,就让长孙司籍暂时代替她上了花轿,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却正好打乱了越王的阴谋。”
长孙曦接着道:“如果当时,不是赶巧我替换了太子妃,你想想……”妙目微转,目光复杂的看向殷少昊,“当时和你在清雅小筑相遇的人,是谁?!”
殷少昊的脑子“嗡”的一下,好似惊雷炸开!
是太子妃!越王居然想让自己玷污太子妃!他想让自己和昭怀太子结下生死大仇,想让自己和东宫斗的不死不休,然后他就能作收渔翁之利了!
殷少昊简直怒不可遏,上前抓起越王就是一顿狠揍,“你他.妈的还是人吗?!有什么算计冲着我来,明着来,这样下作不要脸还算是人吗?!”他用力过猛,不仅把越王揍得鼻青脸肿,还把自己的伤口给扯裂了。
不得不咬牙停下,一双眼睛仍旧燃着火焰烧得通红!
越王恍若石雕一样不吭声儿。
“畜.生!”皇帝一个茶盅砸了过去,砸得越王满头血,自己亦是气得发抖,“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不生气,不生气,不要为这些逆子气死了自己。最终咬了咬牙,然后抿嘴静了片刻,下旨道:“来人,派禁卫军严密押送刑部大牢!”
“等等,本王有几句话要说。”越王忽然开口了,但不是咒骂楚王等人,也不是向皇帝求情,而是目光阴冷的看向长孙曦,“长孙司籍,你好像还说漏了一点儿。”又将目光移到殷少昊身上,“七弟你知道吗?当初和太子殿下拜堂成亲的女人,入洞房的女人,可都是长孙曦啊。”
殷少昊目光惊动,看了看长孙曦和昭怀太子。
越王笑道:“七弟,你一直惦记着的这个女人,几次三番对她舍命相救的女人,早就已经跟别人拜了堂、成了亲,入了洞房。”笑容越发深刻,“哈哈……,指不定还上了床。”
“你放屁!!”殷少昊顿时暴跳如雷,“闭上你的臭嘴!”
“哥哥嘴臭不要紧,你的女人,到底清白不清白才是最要紧的。”越王哈哈大笑,目光怨毒的扫了一圈儿,故意含沙射影,“当初可是汾国长公主送长孙司籍进宫的,即便她早已经不是黄花闺女,要变成处子也是易如反掌。七弟,你要知道她到底真不真,只有亲自验过才知道……”
“堵上这个畜生的嘴!”皇帝大怒道。
长孙曦脸色微白,但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为自己辩白。
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说不清楚的。
因而只是冷笑,“越王殿下,直到此时此刻,你都不忘挑唆离间自己的手足,真是毫无亲情人伦,毫无一丝一毫人性。”看着被五花大绑塞住嘴的越王,“你这种……,根本就不配叫人!只配下十八层地狱!”
越王表情狰狞无比,怨毒无比,然后被禁卫军给强行拖了下去。
皇帝头疼的揉了揉额头,看向长孙曦,再看看脸色阴沉的昭怀太子,气得眼睛通红的楚王,----闹到眼下这个地步,她跟谁好像都不合适了。
“皇上,妾身有个请求。”长孙曦不想让皇帝纠结不定,更不想让自己继续搅和在这一圈儿浑水里,趁机远离最好,“妾身身陷是非阴谋,惹人猜疑,遭人陷害,实在烦不胜烦,只想清清静静的一个人过日子。”
皇帝皱眉,“你要说什么?”
长孙曦忽然从手中拿出一把小剪刀,“咔嚓”,便将发髻连根剪断,青丝一缕缕如云般滑落下来。她毁了自己的头发用以明志,平静道:“妾身愿意出家为尼,再不受这红尘俗世的困扰,独善自身,还望皇上赏赐妾身这个恩典。”言毕,俯身磕头下去。
不想跟皇帝,眼下皇帝更是不要自己了。
不能赖上太子,太子没打算收留自己,自己更不能伤害太子妃。
不能和江陵王在一起,他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
而楚王,他的性子太过阴毒狠辣、风流浪荡,自己本来就没打算过嫁他。更不用说,现如今还陷入和昭怀太子的不清白,让他忌惮猜疑,更是不可能纠缠在一起了。
独自一人,便是自己最好的结局。
皇帝和昭怀太子、殷少昊,都是看着她,看着她亲手毁了女人最珍爱的头发,看着她意志坚定的要出家,都是惊得回不过神来。
片刻后,楚王怒道:“你疯了?这是要做什么?!”不想再扮演什么兄妹了,上前夺了她的剪刀,“简直胡闹!我……,我不会让你出家的。”
“哦?然后呢?”长孙曦冷冷看向他,“殿下,你是要娶我吗?”
殷少昊迟疑了下,“我……”转头看到昭怀太子,满腔怨恨,恨不得当场就把他给撕碎了。他狠狠咬了咬牙,“你告诉我,你和太子殿下没有任何瓜葛。”没有!没有,现在就把她带走,再不让别的男人多看她一眼。
长孙曦何尝看不懂他的心情?轻嘲笑道:“我说有什么用呢?楚王殿下,不如叫个嬷嬷来检查一下,岂不更加放心?可惜啊,妾身不打算嫁给楚王殿下,也就不用费事了。”
没有那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跟别人同床的。
而且,即便忍着羞辱被嬷嬷检查,证明自己还是处子,也不能改变原主和昭怀太子拜堂成亲入洞房的事实。楚王以后只会一想一个疙瘩,一想一个芥蒂,指不定哪天暴躁起来就一把掐死自己!
呵呵,越王这招还真是够阴毒的。
不过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嫁给楚王,越王这么一闹,反倒要谢谢他了。至于清白名声,自己反正打定主意不嫁人,也不怕丈夫和公婆嫌弃,无所谓了。
长孙曦发髻散了,金冠沉重,索性摘了放在地上。
然后再次恳求,“请皇上赐妾身一个恩典。”
昭怀太子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皇帝一直盯着地上的青丝,手上微微发抖。怎么就把她逼到了这一步呢?忍不住心下自责,如果自己早点撒手,早点把她赐婚楚王,是不是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好好的她,又要和许氏一样被毁了吗?心情复杂难言。
“皇上……”长孙曦抬起头,目光央求的看着他,“求皇上可怜可怜妾身,赐妾身一个恩典,让妾身苟延残喘活下去罢。”又磕了两个头,“妾身绝非一时虚言欺骗,再图日后谋划,请皇上下旨将妾身送往空门寺。”
空门寺乃是皇家寺院,专门用以安置一些受处罚的皇室女眷。
皇帝看着她青春少艾的脸庞,潋滟似水的眼眸,好似早晨沾满露珠儿的娇嫩花朵,怎么忍心把她送到空门寺去耗尽光阴?因而站起身来,“不要胡说!回宫!”自己活一天,就能护着她一天,流言蜚语都让自己给她挡了罢。
“皇上……”长孙曦急道。
皇帝不理她,头也不回的领头带着宫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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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曦没有再去皇子居所,而是回了御书房,把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
行啊,皇帝既然怜悯自己不放手,那就在这金丝鸟笼里面过一天是一天,等到过不下去再做打算罢。反正自己即便要出家,也要皇帝同意,他不答应,自己是不可能主动跑到空门寺去的,走一步看一步罢。
长孙曦叫来梵音,冷冷吩咐,“除了皇上,不管是楚王殿下过来,还是江陵王,全都一律不见。”补了一句,“就推说我身子不适,睡下了。”
梵音应道:“奴婢明白。”
长孙曦觉得浑身都是疲惫之意,躺了下去。
接下来,江陵王倒是过来找了几趟,楚王不知道忙什么一直没来。而外面,满是弹劾越王的折子,什么离间手足,什么阴谋陷害皇储,比之前弹劾昭怀太子的还要激烈汹涌。里面夹杂一道折子,提及当年楚王去蓟县办事的时候,被越王行刺。
长孙曦知道这个消息后,轻轻一笑,“原来是去忙正事儿了。”
看来,楚王是对自己彻底放手了。
----如此甚好。
长孙曦便又开始过上清静悠闲的日子,除了头发被狗啃一样,其他没什么不好。但是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一次的清静是暂时的。还不知道皇帝对自己有何打算,又会护自己到什么时候,快活一时是一时罢。
反正许嫱死了,汾国长公主死了,越王马上也快死了。
敌人在少,往后的日子总不会比以前更难熬的。
长孙曦正在得过且过,自我消遣,梵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长孙司籍,太子妃过来看望你了。”不由先是一惊,继而又是大喜,赶忙起身出去开门,“表姐!你来了。”
“灵犀。”太子妃微笑道。
长孙曦搀扶着她,“走,到里面坐下再说。”
太子妃如今八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很大,搭着她的手缓缓进了离间。她穿了一身杏红色的海棠花纹大衫,想来都是为着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脸上没有脂粉,只是淡淡扫了蛾眉,看起来越发温婉似水。
长孙曦给她倒了茶,然后说道:“之前我应该出宫去看看表姐的。”汾国长公主虽然作恶多端,但到底是太子妃的生母,生母死了,太子妃肯定很是伤心。不免歉意道:“偏生楚王殿下伤重,江陵王又……,哎,算了,反正以后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太子妃摇摇头,“灵犀,我没有怪你。”反倒满目怜惜的看着她,“傻丫头,你怎么赌气把头发绞了?”看着那一小片,用赤金珍珠发箍竖起来的头发,虽然仍旧很美,但却是止不住的心疼,“那些臭男人,居然把你逼到如此田地。”
长孙曦微微一笑,“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太子妃最近养得气色莹润,整个人水当当的,眼睛很快蒙上一层淡淡雾气,声调难受,“太子殿下劝我不要生气,不要伤心,我……”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不生气,可以不伤心,但是却不能就这么不管你。”
“表姐?”长孙曦明眸里闪过一丝不解,“你要做什么?好了,别担心,只管好好的养你的胎就是,不要东想西想了。”
“不!灵犀你听完说。”太子妃目光温柔有如绵云,声音清脆,“我想过了,你现在这种情况,不管跟了谁,婚后都会惹得丈夫猜忌怀疑,最后受苦的肯定还是你。其实嫁人也没什么好的,寻常女子伺候翁姑、讨好丈夫、忍耐小妾,皇室里的女子不仅要忍受这些,还要担心身家性命,真是劳心劳力,不嫁人反而倒是清净了。”
长孙曦笑道:“是啊,我也不想嫁了,所以干脆去空门寺做个姑子好了。”
“那不行。”太子妃摇头道:“不嫁人可以,没有人庇护却是断断不可以。空门寺那种阴气森森的地方,只怕你去了不三年,就会光鲜殆尽,到最后不是残了就是疯了。所以,我想既然你打定主意不嫁人,那不如……,就到东宫来罢。”
“表姐?”长孙曦惊诧道:“你在说什么?!”
太子妃徐徐道:“对外,就说你是在家居士,然后每天过来负责给我读读佛经,颂颂经文什么的,往后就在东宫住下。这样的话,你在我身边是不会受委屈的,比在外头被人欺负强一百倍。”然后又道:“你且忍耐几年,太子殿下迟早是要登基的,到时候……,谁还敢欺负皇后娘娘的表妹呢?那时候,或许可以再为你安排一门亲事。”
长孙曦听得目瞪口呆,“不……”摇了摇头,“表姐你是好意,可是别人只怕不会这么想的,说不定……,还以为我是对太子殿下有所图呢。”
太子妃目光灼灼,问道:“那你会吗?”
长孙曦摇头,“我既不是许嫱,也没有疯了。”
“那就行了啊。”太子妃笑道:“只要你没有这样的想法,只要你不做背叛我的事,别人说什么,又有何要紧?我不在乎。”紧紧握住了表妹的手,“灵犀,只要你永远都是我的好表妹,我就永远都不在自己倒下之前,让别人伤害你。”
长孙曦静静凝视着她,心头有点哽咽,“表姐……”
“你放心。”太子妃微笑着,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这件事,我已经跟太子殿下商议过了。他说,只要我能求得父皇同意,就不会反对的。”拉起她的手,“走,我们这就去见皇上。”
长孙曦迟疑着,可是又舍不得太子妃提出的美好前程。
是啊,自己要是能够在太子妃的庇护下,在昭怀太子的抵御下,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在家居士,----每天衣食无忧,还有太子妃陪伴度日,再也不用陷入宫闱皇室斗争,更不会与皇子们纠缠不休,简直就好像是天堂度日一般,太美好了。
太子妃缓缓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看,还有小侄儿替你撑腰呢。”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皇上就算不给我面子,也会给小皇孙面子的,走罢。”
长孙曦决定尝试一下。
虽然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答应,但是……,总比困坐愁城要好。
到了太极殿,太子妃请安过后,向皇帝把自己的来意说明,然后道:“最近是非多,灵犀一个姑娘家卷在其中,实在是太过心力憔悴,也委屈了她。所以,想请皇上赐个恩典,让儿媳把她接到东宫去。既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让儿媳往后有个陪伴说话的人,这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皇帝看向挺着大肚子的太子妃,再看看对她一脸亲密的长孙曦,一对姐妹花,难得在这宫闱里还有真情实意。仔细想想,自己的确不能护住长孙曦一辈子。既然太子妃对她有如亲生姐妹,太子又不厌恶她,让她跟了东宫夫妇倒也不错。
眼下长孙曦处在封口浪尖儿上,不适合嫁人。等过几年,风浪自然会平息下去。到时候不管是自己还活着,还是太子登了基,再给她赐一门好姻缘便是了。反正眼下汾国长公主已经死了,只要昭怀太子护着,别人没能力到东宫害她,也不失为一个躲避风浪的好路子。
省得霍贵妃和无忧私下盯着她不放,也免去楚王和江陵王的纠缠不休。
原本想着江陵王小,只是找个玩伴儿,没想到人小鬼大也想法多了。瞧着最近这一出一出的,不像是跟姐姐玩闹,倒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子在吃醋,----他们本是姐弟,这如何使得?长孙曦离开皇宫也正好回避一下。
皇帝正要开口同意太子妃的请求,门外太监禀道:“尹嫔娘娘求见皇上,殿外候召。”
尹嫔?长孙曦心头一跳。
尹嫔是越王生母,她过来,肯定是为越王求情的。而自己和太子妃,都是她恨之入骨不想见到人。自己倒是不怕她骂,就怕她发疯对太子妃的肚子不利,因而抬头道:“皇上,妾身和太子妃先告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