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是在建的楼,电梯位置还是个窟窿,消防楼梯倒是可以走。
“我们的目标,是爬上39楼。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才怪!
只是,箭在弦上的情形,也容不得她矫情。成辛点点头,跟了上去。
“我们这是?”呼哧呼哧爬到一半,成辛忍不住开了口。死也要死个明白。
“偷拍点照片。向甲方告个小密,这施工方太马虎,监理也太敷衍,很多设计细节做得似是而非。”商所说得轻描淡写。
成辛没说话。
心里远没有面上那么顺从。
她想的是:哄我的!一定是哄我的!向甲方告密,还用得到偷拍?!难道这楼不是甲方的楼?难道甲方就不想让她的孩子健康周正些?
“可都快建成了,难道还拆了重建?”心里腹诽,口里说出的倒很“周正”。
“建成的是空间。我此行主要拍细节。细节更多体现在立面上。立面不是才刚上吗?我们拍照取证,尽力而为。甲方项目负责人要是跟施工方狼狈为奸,我们也爱莫能助。但总是要尽了人事,才能听天命。”
成辛默。
听上去冠冕堂皇,可她就是无法全然相信。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亲自来取证吧?”商伯年有意停顿,“我是一所之长,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豪迈的语气,配着凝重的表情,成辛竟听出几分悲壮感。
可惜落在商伯年的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爬到了39楼。成辛的两条腿都快累残了,人也呼呼喘着气。房子行将封顶,一个没有拆除的大吊车立在废弃建筑材料满地的楼顶。这会儿没有建筑工人在。
站到楼顶才发现,39楼的风是这么得大。
成辛战战兢兢,不敢站直身体。她从露出楼梯,就不肯再多走一步。倒是商伯年,在劲风中如履平地,站在楼顶边缘也不自知。
成辛转动变焦环,调整焦距。实在超出调整范围的,她才怯生生往外走两步。
商伯年对着成辛,哭笑不得:“上来就是为了找裸露的钢筋,而钢筋的粗细要俯拍才拍得出。”
成辛膝盖发软,如果非要拍,她不介意爬过去。
记忆中,余勒是恐高的。她曾一有机会就用恐高打趣他。还曾认真想过把“不恐高”列为自己的优点。这一刻,天风浩荡,衣摆翻飞,她忍不住两腿打颤,才知道自己不过50步笑余勒100步。
“你站得那么靠边,不害怕吗?”
“了无生趣的人,怎么会有恐惧。”
成辛不由放下挡在眼前的相机,怀疑大风送到耳旁的话其实是幻听。你看,商所笑得多么从容、充满魅力?那样熠熠生辉的面孔,那样无可挑剔的漂亮嘴巴,怎么会吐出这样丧气的话语?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可以哄骗自己,就当在底楼!你在平地上走路,不会去想摔跤的事,事实上,你也的确不会摔跤。放平心态,这里也一样。”
一样……才怪!
可是成辛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反驳。她哆嗦着腿,单脚跨步,一步一停,离边缘还有四五步,怎么也迈不动脚了。
“把相机给我,我来拍。”商伯年伸手接过相机。
商伯年喀嚓拍得正专注,忽然耳边想起重重叠叠的脚步声。有什么人也上了楼顶。几乎是下一秒,楼梯口冒出来几个个人。
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为首的一个嘴里叼着一根眼,吸气吐气之间,烟头忽明忽暗。
眼疾手快的商伯年三两步走到成辛身边,伸手就揽住了她,大衣一裹,把她半裹进怀里,成辛才吃惊得睁大眼睛,就见商伯年的脸已经凑到鼻子尖前。
“别动,别回头,身后有人。”他轻吐字,口气吹乱她的鼻息。
大衣什么时候套在她肩头的,他的手又什么时候环上她的腰的……她一点都不明白!跟不明白的是,他这样歪着头凑在她脸前,是想给身后的人造成拥吻的假象?
“我还当是无名小辈呢,原来是Z蓝国际的商所长!”
成辛直想翻白眼。
还想着演戏骗人呢,人家门清儿。
商伯年松开成辛,咧嘴一笑。他把相机轻轻套在成辛的脖子上,腾出手来,作势要去握手。
成辛这才得以回头看。一看,腿更软了。
身后的这四五个人,站没站像,脸上又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痞子模样,而他们,连个退路都没有!楼梯口在那四五个人身后。
商伯年去握手,人家倒是从背后伸出手来,可惜不是空的,而是拎了一条铁棍。那人熟练地将铁棍敲打在另一只掌心,歪着嘴角肆无忌惮地打量成辛。
“张主管!幸会幸会!我带我女朋友来看看我的楼。”商所扬起手摸后脑勺,化解握手而不得的尴尬。
“你的?”张主管笑起来。他身后的兄弟跟着嘻嘻哈哈。
“说顺口了。我画的楼。你们听说过建筑设计师负责制吗,这幢楼的图纸上签的是我的名,将来楼前铭牌上也会刻我的名,对我来说,它就是我的孩子,亲生的,虽然我个公的。”
商伯年不惜拿自己开刀,就为了活跃气氛。效果还是有的,张主管不阴不阳地笑了笑。
“理解理解!一个公司创建的新公司,叫子公司;子公司再创建的新公司,叫孙公司。人际关系常被用来形容没有生命的东西。所以,我充分理解你把楼当儿子的心呐。”
成辛慢慢放松下来,果然人不可貌相,对方初看流里流气,不像好人,原来说起话来,也这么通情达理。
“但是,”张主管阴测测续了句。
成辛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
“理解归理解。通融却难通融,把你的相机交出来吧。”
难道爬39楼的心血要白费?成辛不由看向商所。
只见商所露出最纯净的笑容:“张主管说笑话呢?”
张主管是糙汉子,不为商所有意而为的“人畜无害”所惑,也不搭话,只把那铁棍一下紧似一下地敲打在另一只手心,制造气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