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候她还向傻儿子的娘象征性地要了一元钱,表示“卖掉”,而非“白送”。做他们这一行的,规矩是要守的!
彼时她还为自己的风趣幽默乐了很久,现在想来,真是笑话!
事情是怎样从一桩小事变成大事的?
怕是要追溯到她那时的心事上。
那时,身边娃来娃往,加上年龄、心境到了,不知不觉,也生出要一个孩子的心思。
只是心思乍起,就被她惊慌扑灭。
一想到那是她怀胎十月小心翼翼养出的小宝贝,她就心软到不行。一想到那是她的肉中肉,血中血,是她的生命之光,是她的灵魂之魂,她就惶惶不安——原因无他,再也没有人像她这般知道,这个世界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地不安全。
年轻妈妈推着童车去买菜。一位貌不出众的面瘫一样的大妈欺身过去,高度正好挡住妈妈的视线。年轻妈妈埋身捡菜的瞬间,另一个中年妇女已经借着给宝宝擦口水,掩了宝宝鼻口乙醚,然后利落地将孩子从小车内抱走。
一气呵成。
大概只需要30秒。
孩子可能会放进铺了一层被子的编织袋里,也可能放进大号的手拎行李包,也可能换上一件色泽暗淡的衣服抱着走。不需要走太久,接应的车就在拐角。
家门口,公园里……每一个不被摄像头覆盖的地方,都是他们的天堂。
她曾经连续三周盯一个疯狂热爱孙子的奶奶;也曾连续两周盯一个号称为了孩子而全职的妈妈。她可以负责任地说,没有一个狮子不打盹儿!
不管大家有多热切地爱护孩子,情愿用生命去守护,庆幸的是,还是有很多可供人下手的疏漏之时。
在一个孩子成大的漫漫路上,一分一秒的疏忽,都可能酿成悔之已晚的致命错误!一想到需要时刻绷紧神经,一想到这潜伏的危险,她就紧张得不能呼吸!
世上的人贩子,可不只他们这一家!而且,人贩子集团又不开连锁或子公司,别人哪管她的宝贝是同行之子呢。
所以,不敢想!不能承受!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日子忽然不似以往有趣了。
她想的是,挣下金山银山又怎样,总会老去,总会被他人取代,待到那时,又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细算起来,为将来谋划的心思,就是从那时浓烈起来的。
有一天,她躺在竹摇床上,身后的竹林沙沙作响,凉爽干燥的风徐徐吹来,十分舒适。她摸出钱包,掏出一张学生证。
这张学生证初时留下来纯属意外,后来带身上久了,反倒成了习惯。
摇床吱吱呀呀,她便在微风中、在吱呀声中,在又一次的端详照片中,放飞思绪,放松自我……
学生证上贴的照片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笑容甜美的少女。纯蓝色的背景下,少女着一件桃色线衫,头发悉数拢起,两缕碎发,虚虚顺着脸庞轻拢着。看上去青春且轻快。
她羡慕得要死。
假如她是照片里的那个人,该多好!过一种清明自在的生活,无忧无虑、痛痛快快……刚哥踏着大步走过来。她想得太投入,竟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直到刚哥也大剌剌躺在摇床,将胳膊伸到她头下,揽过她,顺便揽过她看痴呆了的证件照,她才回过神。
“你妹妹?”刚哥认真打量一眼照片,反问道。
“像吗?”
“像。她鼻子比你的高,眉毛比你的拱,但你耳朵比她漂亮。”
她当时一定是笑了。其实,她只是觉得“耳朵漂亮”的说法好玩才笑的。刚哥却以为她不信。
“不信你看!”刚哥竖起一根手指,从上而下挡住鼻梁、鼻尖。连她也吃惊起来,她跟她,还真是拥有相似的脸型、相似的脖颈、同样精致的双眼皮,同样好看的小嘴巴!只是照片女孩的耳朵略略招风,不及她的服帖。
灵光乍现,说的就是那一刻她的内心!
她想到一个好主意,既可以体会为人母的感觉,又不用担心自己情不自禁太爱孩子,还能过上她渴望的简单生活!
她的好主意有两部分组成。其一是让刚哥跟别的女人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身上留着刚哥的血,这样她既会爱孩子,又不至于很爱孩子。
其二,找到一个容貌相似、背景干净的女孩……
刚哥对她天马行空的鬼主意很是不屑,她便缓缓磨耳朵,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一颗坚韧之心,终于说动了刚哥。
生孩子的女人嘛,何必舍近求远?眼前就有一位现成的!瞒下那一家子人暗渡陈仓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晚上房门一关,他用迷药迷倒那个傻子,剩下的,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那时候她细皮嫩肉,穿着华丽的衣服,是团伙里出了名的美人儿。而那个被拐姑娘就惨多了,目光呆滞,面带惊恐,幸好正青春,不然还真难被她看上。
一来二去,姑娘的肚子并没有如期大起来,人倒是精神起来。
等待姑娘肚子长大的闲散时光里,她翻检记忆,当真想起三年前,那时才入行一年,还未臭名昭著,玩心挺重,刚哥陪她去岳山看日出。她在山顶看到一个姑娘,言笑晏晏,仍旧是学生证里的模样……
想来,那时候,是她第一次自发殷切幻想,假如她是她……
也许是日子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她忽然生出一个胆大妄为的念头。
找到她!
于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至于如何取而代之,以她多年行走江湖、坏事做尽一火车的光辉履历看,并不是难事!
要找就要及早找。婚后可就晚了!她可是要用那人的清白身份组建幸福的三口之家的,要是那人已婚,她要那身份何用!
金线强忍头痛,细细回忆。
一定是自己在赵洼村谋划未来谋划得太入神,忘了分心观察,可恶的被拐姑娘,借着肌肤之亲,俘虏了刚哥的心。
一个恍惚、眼前发黑,脚下发软。金线扶住桌角,才勉强没有倒下。她挣扎着,要去厕所小解。
她不是没催。第一次问,刚哥说再等等;第二次问,刚哥说再等等;第三次问,刚哥又说再等等……
“到底等什么?”
“预产期快到了。她说,女人生孩子犹如一脚踏进鬼门关,想让我等孩子平安落地后再走。”
金线无话反驳。把刚哥推出去的人是她,说要孩子的人也是她。
以为大不了刚哥有所移情,等与她再厮守后,不愁抹不掉那姑娘的痕迹。没想到,她忧心如焚等来的,却是另一重致命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