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练功房里,沈凌乔一个360度空中回旋,莹白赤足轻盈落地,同时蜂腰后折,双手向里平行贴地滑出,恍若孤鹤掠水,右腿展翅般飞向半空,垂直于腹,骤然顿住,然后继续伸展,像垂死挣扎般,缓缓靠向胸膛,左腿随即收起,一个翻转,如悲鸟投林般,沉寂地落在地面上。
悲怆而悠远的音乐渐渐消弭,一切归于安静,仿佛时间都停在孤鹤死于水畔的那一瞬间。
似乎过了很久,沈凌乔才从凄绝的情境里逃脱出来,他屈起一只脚,慢慢做起,发梢的汗珠在日光灯下犹如水晶般坠落。
孤鹤,这是舞蹈的名字,背后是个凄美的故事。
少年爱上画鹤,日日身穿白衣隐于芦花从中,细细观察这片水域仅剩的一只鹤,一人一鹤友情溅浓,少年却被偷猎者当做白鹤误杀,于是孤鹤不饮不食,啼鸣不休,绝于水畔。
整支舞情感丰沛,引人入胜,尤其是最后一组动作,难度很高,想要完美地做出来极难,更别提要把孤鹤失友频死的绝望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啪啪……”
周行激动地站起来拍手,“很好,这是最完美的一次!我就知道只有你可以做到!”
沈凌乔这才回过神,脸上还留着跳舞过后的红晕,听到老师这么夸奖自己,却不敢得意忘形,他抿了抿嘴,弯成月牙状的眼睛还是透露出他的高兴,“谢谢老师。”
周行看着小弟子克制的笑容,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完成这支舞,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声音渐说渐低,像是在看着沈凌乔,又好像不是。
“能跳这么好的舞,是老师完成我的心愿。”沈凌乔摇摇头,有些担忧的看着周行,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无从说起,只能懊恼自己嘴笨舌拙。
周行见到小弟子担忧的神色,眉头舒展,眼角漾起几缕优雅柔和的细褶,“这支舞是当年我师姐为我参加‘桃李杯’编的,师姐只编了一半,就不见了,如今我把它编完,又找到合适的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好了,你肚子也要饿了,今天就到这儿了。”
“好的。”沈凌乔点点头,走出练功房,经过门口时,回头看了眼,周行手里正拿着块圆形开盖项链,一脸伤感,沈凌乔猜里面的相片应该是老师的师姐。
他轻轻将门阖上离开,心里对老师的师姐十分好奇。
时值六月,白昼渐长,不过今天天明显比平时暗得快,灰沉沉的天空昭示着大雨将临。
林伯将车缓缓滑出停车位,沈凌乔喝着车里准备好的盐白开,看着街灯一盏盏亮了起来,行人车流慢慢变得稠密。
车子经过陈家的御华大酒店时,豆大的雨滴开始打在车窗上,片刻便连成密密的水幕。
沈凌乔透过雨帘,看到一骑外买车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急急将车停在路边。
竟然是谢俊涵!
他立即叫林伯停车,“林伯,你等一下,我看到我朋友了。”
撑起雨伞,沈凌乔冲进雨里,跑到谢俊涵身边,把伞一起举到对方头顶。
“谢俊涵,是我,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喧哗的雨声将沈凌乔不大的声音打得零零碎碎,不过谢俊涵还是听清了。
他低头看着沈家小少爷被雨滴不小心打湿的肩头,发梢,和眼睫,弯起眼睛,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车里的冷气已经关了,谢俊涵接过沈凌乔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
“我得把这箱糕点送到荔江别业,那里今晚7点有派对,外派厨师把这给落下了,幸好有你,要不然这天气我肯定赶不过去。”
沈凌乔摇摇头,“比起你帮我的,这不算什么。”
语气里是十足的认真,一双漂亮的猫眼干净而真诚。
谢俊涵微微一怔,笑道:“我还未成年,想找份兼职并不容易,这份酒店的兼职对我来说很重要,就当我们扯平了。”
“好。”沈凌乔犹豫了会,咬了咬牙,终于问道,“我、我们交换联系方式吧。”
他一直紧张地盯着谢俊涵,见对方眼睛惊讶的睁大,赶紧一口气补充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
这句话像耗尽他最后一口勇气,沈凌乔低下脑袋,手指抠着膝盖上的裤子,耳朵却尖尖的竖着。
像只小兔子。
谢俊涵盯着沈凌乔头顶白色夫人发旋,眼神一柔,忍不住揉了揉眼前毛茸茸的脑袋,轻轻道:“好呀。”
沈凌乔嚯的抬起头,高兴得露出一小排纤明整齐的牙齿。
虽然迈出了第一步,但沈凌乔实在没有找到点亮聊天技能的方法。
幸好谢俊涵很会调节气氛,一路上倒是没有尴尬冷场的时候。
车子停在荔江别业门口的临时停车位上,林伯下车将后车箱的糕点箱提了出来,谢俊涵接过,对着沈凌乔摆摆手,笑着道别。
“你赶紧进去吧,要不然迟到了。”沈凌乔打开车窗,挥挥手。
“那我进去了,再见。”
“再见。”
直到谢俊涵身影消失,沈凌乔才坐回身,吩咐林伯可以走了。
“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跑了的兔子又蹦跶回来了。”
是肖然!
沈凌乔眼睛瞪大,瞳孔收缩,惊愕地看着肖然开着辆黄色的超跑横在面前。
“小少爷,这……”林伯不得不踩下离合器。
“喂,昨天那一脚够狠的啊,给我下来,否则我丫的撞死你。”肖然气焰嚣张,故意踩了踩油门,超跑顿时发出一阵轰鸣。
沈凌乔身体僵了一下,咬咬嘴唇,这时候下去才是找死,他对林伯说道:“不用理会,直接走。”
他不信肖然真敢撞。
但显然他低估了肖然的恣意妄为。
肖然并没有驾照,这辆车是他从堂哥那儿借来的,托运到江海,今天中午刚到,正好让他开来炫耀炫耀。
第一次开超跑,肖然难免肾上腺激素狂飙,看见咬人的兔子送上门来,哪有乖乖放走的道理。
他说要撞死对方不过是威胁一下,没料到沈凌乔竟然鸟都不鸟,登时怒了,想着只挂一档,撞一下不会真出事,于是狠狠踩下油门,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林伯一听超跑油门声“哄”的大响,就知不好,方向盘猛转,擦着超跑滑了出去,车身相磨,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
沈凌乔身子一歪,倒在车座上,还没来得及起身,身后就传来尖锐的刹车车和撞击声。
以及……人的惨叫声。
撞到人了!
难道是谢俊涵!
沈凌乔慌慌张张地下车,不顾林伯的呼喊,跌跌撞撞向超跑跑来,车头一侧正好撞在门口的石狮底座。
沈凌乔没去注意歪在车里昏迷的肖然,眼睛被一片血色充斥。
白色的衬衣被红色的血染得斑斑驳驳,血泊中的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一条腿扭曲的弯折着。
沈凌乔脸刷的就白了,身体摇摇欲坠,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时林伯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个场景立即打了120。
“小少爷,你先回车里等着,我去拿药箱给伤员止血。”林伯向脸色惨白的沈凌乔建议道。
“不,没事,我在这里看着,你赶紧帮他止血。”
林伯见状不再多说,跑回到后备箱拿出紧急医疗箱赶到伤员处。
沈凌乔咽了口唾沫,跟着上前,终于看清血泊中的人脸。
不是谢俊涵……竟然是……肖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