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元娘推着春困的墨卿砚,嘴角一张一弯,露出白皙亮晶的牙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元娘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即使要上书院去,也不该忙活成这样,简直就是脚不沾地,有时候在府里见着了,她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就见元娘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墨卿砚欣赏着元娘因为兴奋而红彤彤的脸,笑着问:“大姐遇上了什么喜事?”
元娘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我加入红英队了!”
“什么?”
墨卿砚有想过若是能加入红英该多好,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先不说就以自己的水准能否进入,就算能进,她如今也是订了亲的人了,安王府也不会答应的。却不想元娘竟然抢先一步,且还成功了。
“大姐,你可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可是娘亲那里……”
元娘将垂下的刘海撇到一边,说道:“自然是得了娘亲的支持才去的。”
加入红英,那是蒋氏的愿望,可惜嫁了墨长风,遂不了愿。如今大女儿也有了这样的心思,她虽然心里极度挣扎,到底还是没能拗过元娘的坚持,点头答应了。待元娘出门后,蒋氏抱着奶娘哭了许久,一想到元娘这辈子可能都嫁不了人了就开始忐忑不安。她这么做,究竟会不会毁了元娘的一辈子?
想到这点的,可不是只有蒋氏。
“大姐年龄也大了,难道还不打算出嫁?”也不知道墨长风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就把元娘留成了大姑娘。
元娘神色一黯:“我不嫁人。”
“为何?”墨卿砚觉得姐妹们竟都抛弃了她,前有蒋清不愿出嫁,后有元娘干脆就入了红英,今后那是随时要出征打仗的。这么一对比,似乎显得她是多么的恨嫁,早早的就定了人了。
元娘的目光穿过掉了色的漆墙,落到了前头的正院里,原本兴奋的眼中闪着悲光。
“嫁人又有什么好呢?”她低声说,“瞧瞧那两个,看不出一点的恩爱来。”
柳姨娘最近稍有些消停,也许是闺女嫁不成安王府了,对着墨卿砚忌惮得很呢,这时候也不知道在重新筹划些什么。至于云姨娘,如今只守着她的七娘,再不管其他事务。
提到母亲,三娘也忍不住叹气。明明是个挺坚强的,可偏偏就不愿意争了,缩在一方后院里,也不与人走动,顶多就与父亲争执两句。
“叫我说,若是我遇上这样的男人,就和离了他!怕什么呢?侯府的女儿还担心没有人撑腰?”何况只要蒋氏一句话,皇后也会站在她身后。
墨卿砚吓得要捂住元娘的嘴。这话若是被传了出去,大不孝的帽子就更要扣在了元娘的头上,更别提嫁人的事儿了。可是莫名的,听了这话她的心忽然跳得厉害,血液也热了起来,就好像她的身体在为这样的提议而兴奋。这样的念头吓得她脸上失了色,她从前就算再委屈,也从未这样想过的。
元娘没有注意到墨卿砚的表情,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红英吧。我已经决定停了书院的课程,专心在队伍里训练了。”
“这怎么行?”墨卿砚大惊,“本就是最后一年了,这个时候放弃岂不可惜?”
“最后一年念完了又如何?”元娘反问,“是能给我官?还是加我爵?”
墨卿砚被问得无话可说,不服气道:“那大姐当初又为何要考入麓久书院?”
“凑热闹。”元娘想也不想地答道。
“当真?”墨卿砚怀疑。
“一半一半吧。”元娘说,“也是想堵堵某些人的嘴巴,总觉得我整天陪着公主就只是胡闹。”
“不是因为麓久书院有最著名的夫子?”
“公主的老师会差?”元娘奇道。
墨卿砚再次被噎得无话可说,人家或许有冲着名去的,有冲着老夫子们去的,但这不包括元娘,她是公主的陪读,拥有最好的老师。或许她只是天性好强,什么事都要冲一冲,于是她去了,并且成功了。
而如今,达成了目标的元娘找到了新的目标与寄托,她的心思在武道、在战场,被蒋家训练出来的,可不是只有墨卿砚一人。耳濡目染,元娘也同男人一样向往着金戈铁马,号角铮铮。
默默地看着元娘意气风发的脸,墨卿砚心里面腾起羡慕之感,她羡慕元娘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追求什么。当麓久书院已经无法满足她了,她便毫不犹豫放弃旁人看来极为宝贵的机会,转头到了红英队伍里。或许红英是被人敬佩的,但是墨卿砚更相信,加入红英的人更多的是会被人不解的。当消息放出后,又该有多少大家闺秀笑话元娘的选择?但是看元娘的表情,她对这些外界的反应将会毫不在乎。她就是她自己,她是墨卿画,或许将来等她老了,她的精彩人生也能绘成一副磅礴的画卷。
“真好。”她忍不住低喃。
“什么?”元娘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墨卿砚抬起头,摇摇脑袋:“没什么。恭喜大姐了,不仅圆了自个儿的梦想,还圆了娘亲的梦想。”娘亲,应该还是有些不舍的吧?
元娘欣喜地挽着墨卿砚的手臂:“就知道你会为我高兴的。”
姐妹相视一笑,气氛正好,然而宫闱之中的空气可就显得阴霾了。
太子从没想过,他会与自己的亲妹妹闹成这样。尽管皇家亲情淡薄,多有相争,但他始终相信他与若容公主即使无法亲昵地玩耍,也是关系不错的。如今两人在帝后面前吵红了眼,看着啜泣不已的若容,他开始后悔了。
起因不过是家庭小聚时提到了太子选妃之事,人选已经全部上报,只待帝后抉择之后就要下旨。若容公主玩闹,非要瞧瞧太子妃候选的名单,待看到元娘的名字后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她已经加入了红英,今后是要出去打仗的,你愿意守着偌大的东宫等着她归来?”
红英在京城也不过休整小半年,等召集够人手,很快就会再度出征,到时候新鲜的太子妃出征,满朝都得哗然。对于那些老顽固来说,早些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正经。适合当太子妃的人可不是只有元娘一人,有旁的选择,谁也不会服气元娘。到时候,可别寒了元娘的心才好。
且若容公主知道的,元娘心里没有半点儿女情长,她向往的是更加热血沸腾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东宫无疑会困住她向往飞翔的心。
太子如遭晴天霹雳,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太子选妃,这事儿也提了许久了,只是后头又遇上一堆事情,竟一延再延,这里头也有他自己的缘故,总想着若是能再与元娘亲近,叫她知晓自己的心意才好,偏偏几次见面他都没能说出口。那样一个表面沉着冷静的人物,让他说出情话来,比说上一段策论都难。
他又哪里想到,即使名字报上来了,元娘心里有数了,也从没向往过皇家,甚至用加入了红英这样的选择无声地拒绝了这样天大的好事。就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就连母后都偏了心了,只要说动了父皇就成了,偏偏这个时候……
偏偏不会看人脸色的若容公主还作死嘀咕了一句:“况且墨家是要尚公主的,三娘又已订了安王府,哪能再出一个太子妃呢?就墨翰林那样的,也配这样享着子女的光?”
公主只是无心一说,她歆慕大郎的事从来也没瞒着谁,只是想着若是大郎尚公主,元娘必然不可能再做太子妃,偏偏这话让太子听了就好似为了给她和大郎的亲事铺路,就得委屈了他这个当哥哥的。
爆发、争吵,也不知道是怎么闹起来的,总之最后殿内一片死寂,两人在帝后铁青的脸色中沉静了下来,懊悔不已。为了婚事而已,竟然兄妹相争,口舌无拦。
皇后悄悄觑着圣上的脸色,最终只能遗憾地叹气。她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这事儿怎么就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呢?太子,怕是无法如愿了。
元娘,她也是喜欢的,只是心里总还是有些介意。其实若容说得没错,这事怎么就能便宜了墨长风呢。她不否定墨长风在翰林院里的功绩,但只要一想到他当年……
罢了,就当两个孩子有缘无分吧。
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和若容公主,直到他们消停了,才沉着脸问:“闹够了?”
那样威严,不复刚才的慈爱,两个人心里都在颤抖,为自己的一时嘴快而后悔。太子心在滴血,无法娶到心爱的姑娘已让他心痛,若是再让父皇失望,他更无法原谅自己了。
“若容既然喜欢墨卿书,那朕便准了。”帝王说。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若容惊喜地抬头,然而很快那份喜悦就消散了,因为她分明看到父皇的脸上没有笑意。她收敛起笑容,忐忑地等着下文。
“但是,没有公主府,你只能住到墨府去,你可愿意?”
“父皇!”太子抢先一步喊道,“这对皇妹不公平!”
没有公主府,那岂不是让全城的人看笑话?墨府能跟宫里比?能跟公主府比?再是真爱,这委屈若容也受不了啊。
“我嫁!”
不想公主的回答掷地有声:“我嫁!”
帝君脸上也显得意外:“哦?你当真愿意?”
若容公主抿嘴一笑:“只要父皇不阻了墨家大郎的路就是了。”大郎他爹,就是一个悲剧。
“不会。”圣人承诺。在他眼里,没拿到三甲进士的墨卿书比墨翰林上道多了。墨翰林,他从前也是赏识的,偏偏在女人一事上糊涂得叫人难以置信。
得了这样的允诺,若容公主是彻底笑了:“儿臣多谢父皇赐婚!”
“若容……”太子一时百感纠结。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少了一份该有的勇气,他总在等,在等一个最好的机会,将自己的真心给掩藏了起来,只希望不让元娘受到一点流言蜚语的伤害。外头盛传太子妃最可能的人选是白宜妍和刘荷,却从未有人想过元娘一分一毫,这都是他的保护。但也就是他的保护,让他失去了亲近她的机会。
“至于你……”正座上的男人目光如炬,“太子妃的人选,朕交给你自己来定,只是墨家的你就不要想了。给你十天时间考虑,十天后给朕答复。”
太子身子震了震,这是要剜他的心啊!无法选择自己心爱的人,还要他亲手选定一个不爱的姑娘做自己的正妃,这样的惩罚,对于他来说似乎比若容得不到公主府更残忍。无论选谁,他都会觉得对不起元娘,更对不起被他选中的姑娘。
他想拒绝,但是对上那双威严十足的眼神就说不下去了。朝堂上据理力争时的勇气在这时全部消散,此时的他不是早熟的皇家太子,而是一个失意的狼狈人。
皇后已然看不下去,撇过了头,用帕子擦着眼角。
最后,圣上的小心眼全数给了墨长风。自己的儿女竟然都为了墨家人吵起来了,这传出去像话吗?何况墨家已经出了一个准宗室妇了,如今再出一个驸马,旁人都要以为他打算重用墨长风了。
“翰林学士承旨已上表需回乡守孝三年,这个空缺……”帝王顿了顿,“就叫王侍讲补上吧。”王侍讲,那是与同为侍讲的墨长风同官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