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四娘,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你呢。”先前说话的一名少女轻弹了一下衣袖,款款走到她跟前。少女比四娘要高出不少,微低下头看着她:“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么?”
四娘颤抖着身体,用眼神直直地撞了回去:“不甘心,当然不甘心!但是我才十二岁,我还有明年、后年,只要努力,总有考上的一天。然而刚才你们说的,我可不能认同。父亲为人清正可靠,怎么可能做出你们说的那些事!”
急于撇清的四娘语速有些急切,音调也比往常高,在墨卿砚眼里有些欲盖弥彰,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倒真的像是被侮辱而气得跳脚。
“那么,你能解释一下么?”少女伸直了手臂,指向元娘,“为何这么一个京城赫赫有名的刁蛮女子能拿下全部的上等?”
“我怎么知道。”
“呵呵,呵呵呵呵。”少女大笑,在笑四娘身为妹妹竟不知元娘的真实实力,也在笑墨家姐妹那碎片般脆弱的姐妹情。
“你瞧,你的姐姐们一个都没有反驳,全部——”少女弯下腰,将嘴凑到了她的耳边,“在看你笑话呢。”
四娘的瞳孔猛然间睁大,她僵硬地回过头,果然没有看到一个人为她说话。元娘抱胸冷漠地看着她,二娘虽有心反驳最终还是犹豫地躲到了人后,至于墨卿砚,那个跟她一样落选的人,居然在和蒋家人聊天,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感受到了刺人的目光,墨卿砚才转过了头,看到少女眼中的嘲笑和四娘眼里的愤恨,不由笑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搭舞台班子演戏剧呢?”
“你不反驳么?”
“什么?”
“你能发誓,你的父亲墨翰林,没有为墨元娘和墨二娘走门路么?”
“李姑娘。”墨卿砚对蒋清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这才走上了前。到这时候,四娘才知道这看起来颇为傲慢的姑娘姓李。
墨卿砚比寻常同龄人高不少,与李姑娘站在一起倒是差不多身量,她与对方平视,问道:“大姐的骑术,可有作假?”
被那双透亮的双眼对视,李姑娘微抬了一下上眼皮:“没……”这个被所有人瞧着,做不了假。
“武艺可有作假?”
“没,但是……”
“李姑娘。”元娘终于舍得开口打断她,“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
元娘看了看四周:“不光是李姑娘,怕是大家都忘了,我墨元娘,可是若容公主的陪读。你们以为做公主的陪读是干什么的?天天陪着她玩闹?若只是要个玩伴,宫里多的是宫女,也轮不到我一个翰林侍讲的女儿入宫。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哪样我墨元娘没有学过?你们是不是太小看我了?还是说,你们在质疑公主的先生?”
公主的老师,谁敢质疑?没有人。
集体沉默,原先还有些不满的人对墨元娘的那份不信任顿时被打散。李姑娘揪着手巾,咬着嘴唇,依然很不甘心。
如果说墨家子女值得炫耀的是墨长风曾是探花郎的话,那她就更该为自己的父亲是状元而感到自豪。她是状元之女,生下来就被寄以才女的希望,事实上她确实有些小才,在京城的圈子里留下了不少美名。信心满满前来选试,灰头土脸失败而归,一想到这里浑身的抖动就停不下来!
“那她呢!不过一个庶女,说没走门路谁信?”她指着二娘尖叫,方才的神气一扫而空。
“父亲才不会给二姐便利!”四娘用更大的声音回敬道,“父亲身正影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一个以清流高洁闻名的名士。哪怕母亲娘家是侯府,父亲都从未从侯府拿过一分好处,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选试?不要侮辱父亲的名节,否则我墨四娘与你誓不罢休!”事到如今,她若不这么说,人们只会揪着这事闹腾,万一真查出什么来,她的名声便毁了。
“呵,话说得好听,谁知道墨翰林私底下向忠信侯府拿了多少好处?”
“父亲是有骨气的人,哪怕饿死,也不会对人卑躬屈膝!他如今的才华、名声、地位,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啊,是嘛。”李姑娘一摊手,“谁知道呢。”
“你……”四娘眼睁睁看着李姑娘仰着脖子离去。
不过这番宣言到底产生了一些影响,一些人看向四娘的眼神变得柔和了,纷纷围了上来,夸赞着墨长风的高风亮节,也赞赏四娘对父亲的拳拳维护之心。
“看不出来四娘对墨翰林还挺尊敬。可以吗?回头你父亲又要夸她来贬你了。”蒋清看着人群问道。
“说什么呢,回家只会有好戏看而已。”
“好戏?”
“今日一过,怕是连圣上都要知晓爹爹是个有骨气的,不会朝任何人低头。你猜猜,爹爹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不是夸赞?”
“夸赞?”墨卿砚捂着嘴轻笑,“怕是会狠狠扇她一巴掌。”
“跳梁小丑。”独立于人群外的刘家姐妹中一人冷笑道。
“姐姐在说哪个?李家的?墨家的?”
“二者皆是。”
“不过是两个失败者,姐姐何必如此关注?咱们今后要好好关注的,是那些人。”妹妹隔空点了几个,都是今后的同窗,最后比划到了元娘和二娘身上,“还有那对姐妹。”
“嗯。”姐姐并不否认这话,只是目光在墨卿砚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那位,也不是简单人物。”马场惊难,她从头看到尾,为墨卿砚的机敏和勇气所折服,而那样出色的技艺,竟然只用了三年便学成,若她把那股劲头放在了琴棋书画上,又会如何?
“可怕,真可怕。”她低喃。
回去的马车上,墨卿砚对四娘瞥来的骄傲眼神感到很无语,她端正了一下坐姿,说道:“四妹妹心真宽,都落选了还能高兴成这样。”
能不高兴么,虽说没能上成女学很遗憾,但被一群世家小姐聚集在中央的感觉还是头一次。不不,也不是头一次,上回她亮出从二娘那里抢来的手链时,也受到了这般注目。从今日起,她孝顺父亲为父亲博得好名声的美名就要传开了,想想就觉得美滋滋。
“你断了父亲的后路,有什么可高兴的。”墨卿砚指了指一脸若有所思的六娘,“你竟还不如六妹看得清楚。”
墨长风最近过得很抑郁,各种苦楚竟无法对外人说。家里自大郎之后又出了两个麓久书院的学生,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如今他却恨不得这么好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最近他正处在升官的关键期,他在五品的位置上坐太久了,早就想挪挪了。好容易找到了些门路,礼物都备齐了,对方却告诉他,他很欣赏他的正直与骨气,望他保持,转头就把一个升迁的机会给了旁人。
一口气憋在心里,回了府就在柳姨娘屋子里摔东西,而四娘不仅受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还被勒令禁足,阻断了一切社交。
“该!”皇后娘娘听了很解气。
蒋氏带着墨卿砚坐在下手,微笑不语。
“然后呢,他回头可求你了?”皇后又问。
“送了几盒子不知打哪找来的官茶,说是孝敬侯爷的。”
“哦?”皇后翘起了带着假指甲的手指,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
“都叫我给推了。”蒋氏低头笑着说,“理由都是现成的,他如今的才华、名声、地位,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若是有侯府插手,反而不美。”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位置也花落旁人家?”
“可不就是这样。”
蒋氏轻松地笑着,根本不像是在说自己的夫君,她也只有在皇后面前会露出这样稍显自在的神色。
“他若对你不好,这辈子也别想晋升!”皇后忽然厉色道。
皇后这辈子都是一个贤明的人,安安心心管理着后宫,从不涉足前朝之事。她唯一一次同圣上提起朝堂上的事情,还是为了这当年的闺中密友。
“墨翰林识人不淑,大有宠妾灭妻之心,还是叫他多磨炼一番吧。”一句话,便让墨长风在那个位置上待了有十年之久,周围人来来去去升迁贬落,唯独他在那个位置上稳稳当当坐了许久,却丝毫不见升迁的希望。如今一口气失去两个大好机会,再等下次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不气得吐血都算是不错了。
“不说那些糟心的,三娘,你过来。”皇后让三娘上前,牵起她的手,“平日里也就见元娘多一些,你这孩子,有空好歹也常常进宫来。”三娘无法接话,她还真想不出该用什么身份进宫。
“若容如今干脆随元娘去了书院念学,这宫里少了她倒是冷清得很。我若招了你母亲进宫,你也多随她来走动走动,可明白?”
见三娘点头称是,皇后脸上笑意更浓,叫宫女赏了她两朵好看的绢花。
“娘娘,太子来了。”宫女凑到跟前说道。
“就他一个?”
“还有右相家四公子和安王府大公子。”
“这是来了两个混世魔王呢。”虽这么说着,墨卿砚却意外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不耐烦,倒是涌现出温柔的笑意,“叫他们进来吧,我倒要瞧瞧这次他们要耍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