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去这天,振保下了班,已经黄昏的时候,忙忙碌碌和弟弟押着苦力们将箱笼抬了进去。王士洪立在门首叉腰看着,内室走出一个女人来,正在洗头发,堆着一头的肥皂沫子,高高砌出云石塑像似的雪白的波蜷,她双手托住了发……”
在原著中张爱玲是这么描写的王士洪和王娇蕊的第一次出场。前面男主角和弟弟押着苦力抬箱笼的镜头暂且压在了后边儿没拍,这时候,在摄影机中,在各式的补光灯下,像书中写的那样,杜沅饰演的王娇蕊身着一身不曾系带、松垮垮地合在身上的纹布睡衣,淡墨色的条子隐约显出她窈窕的身姿,即便是宽袍大袖的衣裳,也让人能察觉出她的曲线美。
“趁挑夫在这里,叫他们把东西一样一样布置好了罢。要我们大司务帮忙,可是千难万难,全得趁他的高兴。”杜沅饰演的王娇蕊声音简单爽朗,说到后面一句时便瞅了王士洪一眼。
她的脸并未弄成原著写的金棕色,毕竟以现在的审美金棕色的脸实在称不上好看。倒是季岩和陈叙的脸被刻意地弄成了比小麦色还深一点儿的颜色。
季岩站在门首,众人看去,他身姿虽然挺拔,但整个人确实有了旧时代大司务的气质,带着一点儿英伦风。
这样的季岩别有一番魅力。
对王娇蕊,他的神情中带着夫妻间的亲昵和温和:“我替你介绍,这是振保,这是笃保,这是我太太。还没见过面吧。”
这时候王娇蕊应该将右手从头发里抽出来,和王士洪握手,但杜沅这时眼里看到的却不是王士洪,而是做了另一番装扮另一副神态也十分帅气的季岩,她登时就看呆了眼愣在原地。
片场立刻传来李则久严厉的声音:“卡!这时候你应该和佟振保握手,你一直盯着王士洪看是怎么回事?我们都知道季岩很有魅力,大家都喜欢他,但在这里,他不是偶像只是王士洪,给我集中精神!”
杜沅蓦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现场竟然失了专业精神和理智,因情感而昏了头脑,不由地又是羞窘又是自怒,立马回头诚恳地道歉:“导演,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能调整好。”又转过头对季岩、陈叙以及饰演笃保的演员说,“很抱歉,我一时走神了。”
因这一场变故,陈叙心中暗生几分不满,只觉此女看着做人顶不错的,专业技能却差,也不知道之前为什么宋建本和孔霁皆对她赞誉有加,就连季岩也栽在她身上。
眼下他倒并未摆脸色,只和饰演笃保的演员一起摆手说没事。
季岩矜淡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着不带任何情绪:“嗯,你注意调整。”
冯忆海和其他的工作人员则蹙了眉,没想到这个杜沅的第一场戏就出岔子,有些怀疑杜沅在试镜那天只是恰巧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花架子,实则没几分斤两。
杜沅稳了稳心神,告诫自己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只听得李则久简短有力的一声“重来一条”,便摒除杂念,一心投入表演之中。
众演员以及工作人员各就各位,杜沅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了好几遍“我是王娇蕊,我和丈夫关系融洽但我对他也没有什么爱意,对王士洪暂时还不喜欢,他只是我老公的朋友,我只是应酬应酬。季岩不是季岩,我也不是我,他再好看你也不能看呆了,你得有点儿职业精神!我是王娇蕊我是王娇蕊我是王娇蕊……”
打板声响起时,杜沅睁开眼,众人看到的杜沅打扮还是那身打扮,造型还是那个造型,却完全不一样了。她像是一个具有吸力极大的磁场,贪婪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好像她天生就是该万众瞩目的。只是这场地是在室内,狭窄了许多,除了必要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多少人有幸得见。
看到这样的杜沅,陈叙心中暗暗纳罕,也不敢有一点儿轻慢,也愈加认真起来,否则到时让人说堂堂三科影帝竟被一个新人压戏,他的脸估计放哪儿都搁不下了。
季岩亦是严阵以待,在这时候,杜沅不是他即将复合的女友,而是一个实力强劲到值得用全力以赴来对待的对手。
杜沅直接将王娇蕊的背景经历套在了自己的身上:我是新加坡的华侨,在读书的时候,打着找人的名义玩儿了几年,我在学校以及社交场合混得如鱼得水,对于怎么挑逗男人、怎么让他们为我神魂颠倒非常擅长……这时候王士洪在我心里的地位应该是“玩儿了几年名声坏了才抓了个士洪”,是不得已的选择,而非爱情。对于振保我暂时还不喜欢,只是把他当做士洪的客人来应酬……
这这场戏拍到上一条ng前的部分,众人都能看到,杜沅对人物的把握更精准了,她的表演也更有说服力。三个人同框,却没有谁被谁压戏的情况出现,而是势均力敌,呈现三足鼎立之势,虽角色不同,但他们都为自己的角色挣足了存在感。
“我替你介绍,这是振保,这是笃保,这是我太太。还没见过面吧。”面容英俊举止绅士有礼的王士洪站在门首,说“我替你介绍,这是振保,真是笃保”时,他的声音里是一贯的亲昵和随意,到“这是我太太。还没见过面吧”,面上的亲昵敛去,又增几分客气。
按照王娇蕊之前受的教育以及她熟知的社交礼节,她该是要和对方握手的,因一时不曾多想没顾虑到,便把右手从头发里抽出来,待见到自己满手的白方觉不合适,又收回手,只对士洪笑着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只是手指却不大好意思地在浴衣上蹭了蹭。
“一点沫子就溅到了振保的手上。”原著中如此描写。
佟振保被溅到沫子的手一顿,动也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他的眼神、神情以及身子都有些微微的发紧,但还是声音自如地对王娇蕊回以一笑称“王太太好”。被溅了沫子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很注意地不让它被搽掉,使其自然干了黏在手上。
王娇蕊见过了客人,因头未洗完,就看了眼王士洪点点头,闪身回到里间去了。
“过——”李则久满意地喊了一声,这一场戏顺利结束。杜沅送了一口气,肩膀迅速地垮了下去,现在的她需要迅速地将头发洗净。因为李则久要追求真实自然的效果,她是顶着自己的头发上的。
因杜沅洗头要费一些时间,后面还要造型师和化妆师拾掇下一场戏的妆容和着装、发型等细节,陈叙就和演笃保的演员演他们的对手戏,还有陈叙的单人戏。季岩不在时,杜沅向来是自己能做的事便自己做,便让化妆师和造型师去休息,只说等一会儿完事儿了让助理去叫他们。
她自己则用剧组备的盆接了水弯着腰一边洗头一边反省。在第一场戏的时候,她会看着季岩出神,是被季岩压了戏,第二场和陈叙、季岩对戏的时候,她因之前的乌龙反而激起了斗志,超常发挥,倒也不曾落了下风。如果把刚开始三人的表现用饼状图来表示,三人各占三分之一,还能保持着势均力敌的势头。但这毕竟是大男主戏,后边儿“沫子”溅到振保手上的时候,陈叙的饼就略大了一些,季岩凭借着他出色的演技也将王士洪在这一幕中有些单薄的形象饰演得很出色。
不得不说,和陈叙、季岩两大影帝演对手戏压力极大,比如她如果不刻意地去做心理建设,总是能没有一丝丝防备地被季岩吸引。
杜沅正思索着,头上突然多了十根手指插/进她的发丝间帮她一边梳理一边清洗着。
杜沅以为是她的助理秦卉,便只闭着眼没做声。几天前许佑打电话前来问她关于助理的人选,她还是没有选择原小诗。这倒不是因为原小诗从前是韦珊的助理,她猜测自己被黑原小诗也贡献了一份力量,只是她不信任这个人。确实,原小诗很有经验,会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但杜沅见着原小诗时,却能看得出她虽常常是笑着的,对谁都一团和气,对她也总带着讨好的态度,但其为人实则十分阴郁偏激,将来易生隐患,便选了秦卉。
秦卉长得圆润可爱,五官清秀,难得的是眼神清澈,声音也挺好听,做事又有条有理,大多数情况下是个拎得清的人。且她为人活泼开朗,与她相处,自然能让人心生愉悦。
因着秦卉做事儿极有眼力见儿,杜沅十分满意,对本来就贫穷的自己付出的那一份薪水也不很觉得肉痛了。
等到泡沫被清理干净,头发被“秦卉”用毛巾包起来时,她直起腰转过身去,正要和对方说谢谢,话到了嘴边儿又咽了下去。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人:“唉,你怎么在这里?”
季岩见杜沅惊讶的模样,反问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面上高冷得紧,心中却产生了一丝淡淡的愉悦。
杜沅偏着头瞅了季岩两眼,随后撇开双眼耸了耸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好吧,看到你我很高兴。如果不是这里人太多,我会亲你。不用太感激我肯定了你的魅力,这同时也肯定了我的眼光。说明我对人的判断很准确。即使那时候我才13岁,眼光也是无与伦比的。”
季岩近几日明里暗里不知道被杜沅撩了多少回,早已成为习惯,只是还没有产生抗体。他见门口处没人,便直接用手握住她弧线优美的后脑勺,和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子对着鼻子,嘴巴之间只有一厘米的距离,眼看就要碰到,杜沅被季岩身上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摄住了心神,一时竟动弹不得。
他双唇微动,对她说:“是这样亲吗?”
微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杜沅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季岩就退开,眼中的笑意是久违的熟悉感。他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但他并没有停留,只是欣赏了一秒杜沅呆住的模样,便往外边走去。
给杜沅留下充足的时间为接下来的拍摄做准备。
杜沅心中低咒一声,只得任由季岩虎口拔毛。她一点也不敢分时间怠慢接下来的戏,李则久是出了名的严格,就连陈叙和季岩,只要一个眼神没做到位,他都要求必须重拍。陈叙和季岩也是出了名的演技精湛,只要她稍微差一点儿,就能变成没有存在感的背景板儿。
是以即使被季岩恶意撩拨后,她还不能及时地去调/戏他,只能认真酝酿情绪,准备接下来的几场戏。
杜沅和季岩的重头戏,是在对镜梳发这场戏后,和佟振保和佟笃保四人一起在饭桌上吃饭以及王娇蕊写自己的名字后和王士洪的相互调笑。
这时的王娇蕊甚至连件衣服都没换,依然穿着方才那件浴衣上桌吃饭,对她而言,这是她家,在她的观念里,并不会因为有客就刻意换套端庄的衣服出来,因在她看来,这是顶没必要的事儿。头发还没干透,怕披散着打湿衣裳,只胡乱地缠了一条白毛巾,湿黏黏的顶在头上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饭桌上的饭菜带着一点南洋风味,中菜西吃,主要的是一味咖喱羊肉。王娇蕊面前非但没有羊肉,且仅有一片烘面包和一片火腿。她一见着这火腿便蹙了眉,旋即展开,只将那火腿上的肥的部分切下来给王士洪。
王士洪对王娇蕊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只无奈地笑笑,亦娴熟地右手用叉将王娇蕊分过来的肥火腿放进嘴里咀嚼,显得颇有绅士风度。
杜沅又感受到了季岩炉火纯青的演技所带来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