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萱挪步到卫生间,站在水池前,身形扭曲地对着镜子处理着裙子上沾到的冰激凌,心里一刻也没闲着,搜肠刮肚地骂着韩允执。
她用纸巾沾了水去擦身后的污渍,简单的处理后,那滩红红的污渍虽然变得浅了,但衬着晕开的水迹,更让人浮想联翩。沈萱闷闷叹了口气,愤愤地将手里的卫生纸扔进垃圾桶。
这个混蛋刚才居然还敢笑!
沈萱想都没想过,她竟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到她这个难伺候的合伙人露出微笑。
想到韩允执刚才的那个微笑,沈萱低头洗手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早些年,当她还是在校的文艺女青年时,她就在书中看见过这样一句话,“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微笑,也许你一辈子只可能碰上四五次……”
当罕见被意识到时,多半是因为它的珍贵和美好。客观地说,沈萱也觉得,韩允执的这个微笑化解了他神情中一切的冷漠、克制和隐忍,如同纷飞大雪后的一抹暖阳,不那么激烈,却能融化天地间的严寒。即便此刻,当她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回想那个微笑,却也觉得余味十足。
只可惜,撇开书里那句话情深意切的语境,字面意思倒是极为贴合今日的现实。韩允执这样的人,对她微笑的次数真的可能是屈指可数的。
沈萱烘干了手,探头到了洗手间门外,瞧瞧楼层里有没有隔壁公司相熟的人,免得撞上尴尬。岂料门一打开,她就看见韩允执站在门外。
韩允执一手牵着韩熙,另一手手臂上搭了件他早上穿来公司的浅色风衣外套,显然是在门外等着沈萱。从两人的装束来看,多半打个招呼就要下班走人了。
即便沈萱目睹了今生罕见的一个微笑,却仍然难有什么好脸色。她白了一眼韩允执,还没来得及说话,韩允执牵着韩熙的那只手轻轻一拽,小丫头瓮声瓮气地开口了:“沈阿姨,对不起。”
小丫头哭腔还没有退,眼睛还是红红的,小嘴嘟起来,看着挺让人怜爱。
沈萱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被小丫头这么一道歉,心立马软了下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故作大方:“算了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允执站在韩熙身边,低头看着女儿,继续温言引导:“熙熙,阿姨原谅你了,你该说什么?”
小丫头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声:“谢谢阿姨。”
沈萱没去看孩子,倒是抬眼看着大人。这男人说话时,从始至终眼角都泛着浅笑。这浅笑即便真的是为人父的慈爱,此时在沈萱看来,却更多地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这人拉着小丫头来道歉不过是走个过场,这种表面功夫沈萱一眼就能看穿,其实他心底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韩允执摸了摸韩熙的小脑袋,抬头时,目光正好迎着沈萱不满的眼神。他微微一滞,眼中光芒变得柔和了几分,如同和煦暖阳普照大地,轻易把沈萱眼中的锋芒化于无形。韩允执伸手将手臂上的风衣递给沈萱,开口时,嘴角微微上扬:“如果你需要的话。”
沈萱眨了一下眼,像是要切断和他目光的对接。她沉了口气,单手接过韩允执的风衣,毫不客气地回道:“当然需要!”
韩允执点点头,收回手,又俯身去抱小丫头,转身离开时又叮嘱道:“晚上还给我。”
-
韩允执的这件风衣虽然尺码偏大,而且一眼就看出是男款,但沈萱还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裹进了风衣里。
站在人挤人的电梯里,虽然偶有人侧目,但沈萱丝毫没有觉得理亏,昂首挺胸,在人群中站得笔直,用高姿态鄙视了侧目人对时尚潮流的把握不佳。
电梯直接通往写字楼的停车楼层,沈萱开上车回到家,裹着风衣又进了公寓的电梯。走到自家门口时,沈萱远远地站住了脚,瞧见家门口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高跟鞋敲打地面声音,便扭头看了一眼,冲着沈萱露了个微笑:“,好久不见。”
许久未听人喊过自己的英文名字,现在乍一听到,沈萱反倒有些不适应。久违mo数月,没想到家门口也能遇到旧日同事,沈萱自然不觉得这是个巧合。
“sara,”沈萱走近几步,唤了声对面女人的英文名字,顺着这个名字,紧接着她又想到了面前这人曾经的所作所为,以及她的身份,便直接免去了寒暄,开口时毫不留情,“mo最近业务不好吗?下班这么早。”
sara没理会沈萱的挖苦,注意力反倒是先被沈萱的着装吸引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唇角别有深意地上挑了几分,抱怀反讥道:“你穿的是什么?男友风吗?”
沈萱皱了皱眉头,她和sara原先的金兰之谊,如今早已变得不咸不淡。离开mo后,sara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事隔数月后这样突然现身,显然不是来嘘寒问暖的。
对sara,沈萱心里一直觉得膈应。她落魄到今天这个地步,多多少少和她有撇不清的关系。打一巴掌,再扭头抛个笑脸,这绝对不是sara的处事风格。她作为郭励扬秘书的身份,今日前来多半是受人差遣。
沈萱心里揣摩着sara的来意,想通了又接着琢磨怎么能借由sara摆脱郭励扬的穷追不舍,也就没听见背后电梯门开合的声音。
沈萱笑笑,直接回道:“男友风?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style,那都是没有男人的女人聊以自|慰的。”她说着,故意紧了紧风衣,又伸手将披在肩膀上的卷曲长发轻轻撩了一下,“这衣服是我男朋友的。下午我去他家,他嫌我穿得少,啰啰嗦嗦,非要让我穿回来。”
沈萱观察着sara的神情,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撩拨长发的动作故意做得夸张了些。楼道不宽,没留神碰到了身侧的人。
沈萱下意识扭头说抱歉,可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转头就看见身侧韩允执那张略带着些疑惑和不解的脸,尤其是一如既往微蹙的眉心,让她印象尤为深刻。
沈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从他的表情来看,估计是听见了刚才那句有些厚颜无耻的话语。但是,在sara面前,她即便悔得肠子都青了,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更不敢多看韩允执一眼。
沈萱心虚地扭开头,便听sara冷笑了一声:“你动作倒是挺快,young那边还苦苦等着你,你倒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sara边说边摇头,“啧啧”几声哀叹,伸手把一封信件塞到了沈萱手里,“young给你的。”
隔着信封,沈萱捏了捏信件的内容。郭励扬是个极其务实的人,从来没有什么闲情逸致亲笔给她写信,更何况信封触感偏硬,更像是装了什么物件。沈萱捏着信封问:“这是什么东西?”
东西已经送到,sara整了整挎包准备离开,经过沈萱身边时,留给她一句极其膈应的话:“照手感来看应该是信用卡,你这招以退为进走得漂亮,young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sara的声音不大,但依然被站在两人身边开门的韩允执听得一清二楚。他打开门,先推小丫头进屋,转身关门时瞥了一眼沈萱的表情。沈萱面部肌肉略有些僵硬,目光有些呆滞。韩允执微一叹息,“砰”地关上了房门。
沈萱不曾想过,过去五年的感情,自己真真切切地付出,到头来得到的竟然是郭励扬金钱上的补偿。五年青春,多少并肩作战,多少肝胆相照,全部融进了一张小小的卡片,捏在手里显得脆弱无力,仿佛手指尖稍稍用力便能灰飞烟灭。
等沈萱从不知所措中反应过来时,sara已经走到了电梯口,按开电梯门走了进去。
沈萱急忙追上去,用手挡住电梯门,把信封退还给sara。
sara低头看了眼沈萱手中的信封,把她的手拍了回去,蔑笑了一下:“这是你和young的事情,我只是他的秘书,你们的事情我可不想掺合。”
沈萱咬了咬牙,数月前的事情对她而言一直是不堪回首的。而如今,她旧事重提:“这件事,你掺合的已经不少了。”
“,我是做行政的,老板的公事要顾,私事多少也要管。不过我可不像你,你们伺候客户的,一般没什么节操。”sara扬了扬头,“young的事情,我有我的判断标准,我很清楚什么该掺合,什么不该掺合。你和他的事情,我没有兴趣。东西带到了,怎么处置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没有义务为你跑腿。”sara说罢,抬手轻按按钮,电梯门应声合上。
沈萱手里紧紧捏着没有退还的信封袋,看着紧闭的电梯门,心里回味着sara的话,不由咬紧了牙关,眼底狠狠发力,抬头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这才将心里的酸涩狠心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