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一背过身,面对皇帝时淡淡的微笑,就变成了面无表情。
一路放行,没有阻碍地登车,这次有科迪亚克大师在,约克雅丹已经不用亲自送行,只站在车门旁,在侍卫的扶持下对他们挥挥手。
马车缓缓前行,很快出了宫门。
车厢中只有科迪亚克大师、安德烈和林安三人,沃夫剑圣追着他们出来,慢了一步,直接跳到前面原本该是车夫御座、却空无一人的位置上。
沃夫剑圣在前面不顾身份的横躺,哼哼唧唧地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而车厢里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林安一上车就闭上了眼,安德烈轻轻靠过去,让她枕在自己肩上,对面的科迪亚克挤眉弄眼,安德烈怕他弄出声音,还狠狠地白他一下。
林安比表面还疲惫,软软地靠在他的肩头。
她精气神像是被抽走了大半一样,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和刚才与皇帝针锋相对不落下方的少女,是同一个人。
等马车停下的时候,林安的呼吸变得均匀绵缓。
安德烈抽出法杖,给她施了个安眠术和静音术,俯身一托膝弯,将她抱起来,感觉怀中的娇躯软软停靠的他的臂弯中,轻得有些出乎意料。
安德烈先皱了皱眉,表情又松开,露出一丝微笑。
林安信任地在他怀中沉睡,有种无言的亲密感,让他暗自窃喜,所以他宁愿亲手抱着,也不愿施法。
他走下马车,车门外不是秘法团驻地前的木栈,而是紫蔷薇伯爵府的后院。
安德烈愣了一下。
他刚才全副心思都在林安身上,怕自己的动作惊醒了她。因此根本没发觉马车的行驶方向,见停下后就以为到了秘法团驻地。
皇帝的态度那么明显,在他们刚刚离宫之际,伯爵府和秘法团驻地哪个更安全,不言而喻。
难道科迪亚克大师因为看到了皇帝的态度,现在就要划清界限了?
安德烈不理等在马车外的汉尼拔和安吉莉雅等人,回身瞪科迪亚克——虽然已经施了静音术和安眠术,但他是下意识没有出声。
“不识好心的小家伙!”
科迪亚克大师怒了,一驱车直接走人。
“笨蛋,看刚才的情形。陛下已经不会对琳法师做什么,去秘法团找庇护,不但没必要。反而对她不利。”
被赶下马车的沃夫见到这一幕,无语地传音解释给安德烈,随后又幸灾乐祸,“哈哈,没想到这死老鬼也会有看脸色的一天!”
安德烈不是傻瓜。沃夫剑圣已解释,他也就明白了科迪亚克大师的用心。
现在托庇到秘法团,对秘法团和林安,都没有好处,只会刺激到皇帝,增强他对两者的猜忌和敌意。
但科迪亚克大师的马车已经走了。安德烈只好下回见到他再道歉,脸色僵了一下,若无其事道:
“安吉莉雅。带我去安的房间。”
“好,汉尼拔管家和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安德烈阁下,请走这边。”
安吉莉雅早就等不及了。
她第一次见林安被这么横抱着回来,要不是安德烈没有紧张神色。她都要慌乱起来,闻言立即提了提裙。在前面带路。
林安房间的大床柔软而舒适,被褥都是新洗过的,干燥的被面上还有阳光照过的气息。
安德烈把安吉莉雅该做的事都抢过来,帮林安盖好被子后还掖了掖,还摸了摸被面的布料。
“还是安吉莉雅你用心,记得用棉布的。”
安德烈满意地点点头,他记得林安喜欢用棉布被面。
汉尼拔管家微露尴尬。
他管不到林安房间,也从来不知道林安在这方面的喜好,因为林安对生活起居的细节并不挑剔,最多偶尔在食物上稍稍提些意见,是他见过的最好服侍的贵族。
安吉莉雅则笑了笑。
林安这个癖好很奇怪。
贵族都喜欢用昂贵柔滑的丝绸,而不喜廉价粗糙的棉布,林安的法袍看起来也像丝绸质地,一般人不会想到她对棉布的特殊爱好,尤其她根本不是特别讲究这种细节,给什么就用什么,对丝绸也并不排斥。
安德烈恨不得留在林安房间,等着她醒过来,像林安这种一贯不露出软弱态度的人,一旦偶尔稍露脆弱,就会让他这样的身边人心痛得不知所措。
但他的打算显然是不可能的。
在做完可以做的一切事后,安德烈摸摸林安的脸,将她的右手放回杯子底下去,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了林安的房间。
“安德烈阁下,您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随时可以住下,和您一起来的那位阁下,需要为他准备客房吗?”
刚离开房间,汉尼拔管家就问道。
他虽然不知道沃夫剑圣的身份,但大师级强者和普通人的精神气质有明显差别,阅人无数的汉尼拔管家,不会将沃夫错认是普通的随扈侍卫一类。
安德烈才想起沃夫剑圣。
虽然他有些神神叨叨,但对林安还算善意,尽管这善意很大可能是冲着天青之令来的。
“当然,准备最好的客房,满足他一切要求。”
汉尼拔管家领会,“需不需要派两个侍女去服侍?”
安德烈身为男人,不至于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服侍,只是疑惑道:
“你们有人?”
据他所知,伯爵府人手只是勉强够用。
“您忘了吗?两天前从盐湖城送来了一批仆从侍卫,里面有一批资质极好的。”汉尼拔道。
事实上,天堂岛的侍女随便拿一个出来,最差的都是清秀,送给林安这批经过挑选,外貌素质都在中等以上,其中还有一些十分拔尖的,素质足以担任管家秘书。让汉尼拔管家都暗暗担心自己地位不稳。
安德烈并非不食烟火,法师也是天生的统治阶层,女仆服侍客人并被客人享用,是常见风俗,甚至侍女得到客人欢心的话,对主人的招待是极大的认可和赞誉,而且沃夫剑圣的身份,对那些地位低下的美丽女仆而言,也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依附对象。
因此安德烈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想了一下。就道:
“那位阁下是重要的客人,你去问他的意思,如果他需要。就挑两个的侍女过去,”他顿了顿,“要自愿的。”
“是,阁下。”
汉尼拔管家暗暗高兴地应声。
看来安德烈阁下和主人对这批人没有想象中重视,否则怎么也应该再调教一下。让他们认清规矩和主人再用。
一旁的安吉莉雅对此没有异议,因为上次出门前的事,她心里未必也没有与汉尼拔类似的担心。
汉尼拔按照安德烈吩咐去做,容貌资质最好的那几个侍女,他担心林安另有用处,没去问。在略逊一筹的那些之中挑了几个,询问了她们的意思,挑了两个容貌清丽身材极佳的处子送了过去。
沃夫剑圣没有拒绝。
汉尼拔管家很满意。心觉自己尽到了管家的职责。l
这时东方天空渐渐熹微,快到了值夜的仆从侍卫轮换的时候,伯爵府又来了人。
“萨林?西德尼?你们这么来得这么快?”安德烈诧异看着来人。
西德尼照例沉默是金,萨林则意味深长地看着安德烈,道:
“科迪亚克大师不知什么原因。火气很大,把我们赶出来了。只有雪莉尔肯被留下。”
“他也太小气了!”
安德烈嘟哝几句,就道,“雪莉尔被留下了,说明他也没太生气,过两天我再找他,你们先住下吧,伯爵府客房很多,你们一整夜没有休息,也该累了。”
但两人都不是会听从人指使的,至少不会听安德烈的指使。
“我不累。”
西德尼说的是实话,在他想法中,林安的底牌足以自保,他压根不担心她的安全,只是遵照她的意思去了秘法团。
“她没事了,我可以回去了吗?”西德尼问。
他的实验还在等着,已经被林安打断不止一次了,因此语气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他语调一贯没有起伏,大大降低了情绪表达的强烈程度。
“哦,可以了,但你最好随时注意空间。安德烈叮嘱。
西德尼不置可否,直接低空腾飞起来。
于是只剩萨林留了下来,问起林安的情况,“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里不方便说话。”
安德烈将萨林带到客房,施了法术屏蔽和警戒,才大致把他所见的过程简单说了。
“我还不知道内情,安没有告诉我,但据约克雅丹说,那个奥丁没有死。我们抵达宫门的时候,安就已经出来了,后来……”
“奥丁没死,那就应该没事了。”
萨林与科迪亚克大师的逻辑类似,只看结果,听完后下定论,随后皱眉,“那位至尊的态度有些奇怪。”
“我也觉得。”
安德烈正是想找个人商量,萨林正好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否则以安德烈对萨林的不待见,怎么可能让他进伯爵府。
“你把皇帝后来的话复述一遍,别漏了。”萨林道。
安德烈以解决问题为第一要务,没有推拒地复述了一遍,两个情敌难得和谐,凑头商量推敲般半天,所得甚少。
毕竟他们所在的层次太低,科迪亚克大师这种层次所能知道的皇室辛秘,他们一无所知。
而皇帝的问题,也只是一个意义隐晦的选择,两人又不知皇帝和林安单独相处时的对话,当然推敲不出什么结果。
“我或许可以去科迪亚克大师那里问问,另外,那个奇怪的剑圣,也还在伯爵府,你或许可以趁机和他打探一下。”
安德烈想了想道。
这也是安德烈为什么要投沃夫所好的原因之一。
萨林点点头,表示明白安德烈的安排,目光微闪,状似不经意地询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安为什么要杀大皇子?”
安德烈脸色一变,“这个问题。你不要在安面前提起。”
萨林心里一沉,心中腾起滔天怒焰,但越是愤怒,他外表越是平静,“我当然知道。”
他还想提醒安德烈呢,但看起来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他看着安德烈,“你确定了?”
“除了这个原因,还会是什么!”
安德烈腾地站起来,走了两步,丝毫没有感觉下垂的双拳已经遍布青筋。心中升腾的怒火和杀意,让他几乎要爆发出来。
他一直避免自己去深想这个问题,就是怕忍不住情绪爆发。刺激到林安,但被萨林勾起后,心中的怒焰终于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可恶!”
安德烈一拳击在桌面。
那只被法师最为重视保养的手指指面出血,骨骼都被反震得隐隐生疼,但安德烈丝毫不在意。反而肉体上的疼痛,让他把少许怒气发泄出去,心中翻涌的情绪被压制了下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在心仪的女孩遭受这样的耻辱的时候,不但需要她先为他们着想,他的救援姗姗来迟。而且连事后报复,也难以做到。
“别急,大皇子就算没死。以安的手段,也不可能让他好过。
其余人尤其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也绝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的,我们只要看清楚情形,适时推一把……”
萨林目光闪烁。
……
安吉莉雅蹑手蹑脚。走进光线昏暗的卧房。
她无意中往床上看一眼,却见被褥簇拥之中。林安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大睁着漆眸,看着床顶的帐幔的花纹。
“小姐,你醒啦!”
安吉莉雅惊呼一声,随后侍女们端水拿盆一拥而入。
安吉莉雅亲手帮林安擦手擦脸,贝迪卡调好了洁齿粉和牙刷放在林安手边,看情形,林安要是愿意,她还能把刷牙都帮林安做了。
以前安吉莉雅是不会做这些的,她距离贵族世仆的素质,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但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她做起这些事来,却已经熟练至极。
林安也不去想原因,懒洋洋被扶起来,任由侍女们服侍,抬手抬脚。
服侍她的侍女似乎有了些变化,以往她是不用这么多侍女的,她的事大多由安吉莉雅经手,最多带一个侍女在旁边帮忙,而且也从不敢插话。
现在侍女多出了三四个,贝迪卡就是其中之一。
但她们彼此间分工明确,走来走去看似杂乱,却有条不紊,一边做事,一边轻快地跟林安说话,问她睡得好不好,用不用沐浴,或者直接进餐。
她们善于察言观色,语气又轻快,林安并不觉得繁杂,在慢慢的一问一答中,精神也慢慢提了起来。
那几个侍女略带忐忑的动作,在林安和缓的态度下,也渐渐放开来。
“把窗帘拉开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林安看外面的光线,显然已经不是早晨了。
贝迪卡拿出怀表看了一下,“三时二刻,快到下午茶时间了,午餐已经准备好,是焗烤龙虾和鸡尾杯,您要是想吃清淡些的,还有奶油蔬菜沙拉和蘑菇汤,现在先不用吃太多,不然晚餐该吃不下了。”
“嗯,”林安应了声,“先去洗个澡吧。”
林安没有让侍女侍浴。
沐浴出来,贝迪卡拿着洁白的大毛巾为她擦拭湿发,汉尼拔管家恰好领着侍女进来,侍女手上端着热腾腾的餐点。
大半个月不见,汉尼拔管家依旧神采奕奕。
大概是因为她给的那些药剂调养了身体的缘故,连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很多,看起来管家风范十足,完全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管家的模样。
“主人,午安!”汉尼拔管家一见林安出来,微笑躬身地打招呼,精神风貌一见就让人心情愉快。
“你也午安,”林安温和回应,随后问,“安德烈法师呢?”
她不认为,安德烈会在他熟睡的时候离开,昏睡过去之前。她鼻间都是他的气息,令她很有安全感。
这种气息的存在,以往像空气一般自然,只有在考验人心的时候,才能凸显它的珍贵。
“安德烈阁下还在房间,萨林阁下正和沃夫剑圣在花园里,雪莉尔小姐早上才来伯爵府,中午前才睡下了,现在还没醒来。”
汉尼拔管家尽职地回答。
林安愣了一下,罕见地错愕片刻。才道:“哦,那你继续说吧。”
她几乎有种错觉,今天和以往在伯爵府的每一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随后,她就明白了安德烈他们的用心,但很显然,他们把事情看得严重了不少,或许连汉尼拔管家和安吉莉雅。也被他们嘱咐了什么。
她失笑,也不戳破,披着擦得差不多干的头发,在床上一边进餐,一边听汉尼拔管家汇报。
而除了安吉莉雅和贝迪卡外,其他侍女都退出了房间。
“主人。今天需要您处理的主要有两件事,本森特府上送来的物资已经清点入库完毕,这是入库记录本。请您查阅,您以后还需要将一天时间空出来,去府里的库房看一看。”
林安放下银质刀叉,用餐巾抹抹嘴,接过侍女转递来的本子。翻了两页,放到枕边。
“知道了。有空我会看的,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你亲王府送来了邀请函,邀请您在这两天内到府上一叙,这是邀请函。”
汉尼拔管家递上一张散发淡淡木质芬芳的邀请函。
林安翻开看一眼,厌恶地皱眉,丢到床头,又有些不快,还补了一句,“把它放到我的书桌上。”
既然大家都在纵容她,她也纵容一下自己,现在有关凡是皇室的东西,她都不想见。
汉尼拔管家一声不吭,拿着邀请函出去了。
林安收起脸色,缓和了一下,继续拿起刀叉,切割焗烤得肉质鲜美的龙虾。
“安吉莉雅,我不在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府里有什么事发生吗?”
“小姐,我很好,府里也很好。虽然一直有不少请柬,但汉尼拔管家按照您的指令回信,以您归期不定的理由,将他们都拒绝了,府中闭门谢客,也没有人上门。
除此之外,府里比较大的动静,就是几天前,盐湖城送来了一批仆侍,一共有七十八人。
其中,侍卫四十人,侍仆三十八人,里面又分十二个侍者和二十六个女仆,另外还有八位,呃……‘小姐’。”
安吉莉雅不知道那八个花仙候选在林安心目中的定位,但看容貌已经知道不是用来做仆人的,想了半天,只好用小姐来称呼。
“嗯,那位书记官效率倒是快,”林安点头,“那你和汉尼拔是怎么安排的?”
“男仆由汉尼拔管家负责,女仆由我负责,侍卫则交给了约翰姆阁下,但因为他伤势未愈,侍卫也暂时由汉尼拔管家和我一起管理,”
安吉莉雅的解释很有条理,“另外,原本伯爵府人手紧张,但各人的职责都已分派好,现在要重新调整,多出来的一些女仆,就暂时安排给了那八位‘小姐’。”
送来的女仆有二十六个,其中十三个左右,明显不是做普通女仆的,而是用来服侍客人的,昨晚就已经被用了两个。
但她们的待遇,还是和那几个候选花仙明显区别。
后者完全没有被分派活儿,汉尼拔管家一见到她们,就在府邸圈出一层偏僻客房,将她们安置到了那里,从不让她们下楼,但起居饮食水平,完全是按着小姐的等级去供给的。
所以林安离开前的留下的一万金雷戈,以比之前十倍的速度消耗着。
其中固然有人手增加了一倍多的原因,但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八个“小姐”,而她们显然也必须有女仆服侍。
算起来,增加的人手对于现在的伯爵府,也只是刚好够用,客人稀少甚至主人不在的时候,则略有富余。
“你成长了很多,安吉莉雅,看来是已经想通了?”林安笑道。
“再想不通,您身边就该没有我的位置了,”安吉莉雅提起裙优雅地施礼,看了一眼旁边的贝迪卡,“而且,我从贝迪卡身上学会了很多。”
“安吉莉雅小姐过奖了。”贝迪卡低眉敛目。
林安摇头失笑。
她怎么忘记了呢?
安吉莉雅的性格遇强则强,遇弱就弱,一贯需要被环境逼迫,之前是被帝都的浮华迷惑了眼睛,但一有外物刺激,她自己就会激发斗志,发奋起来。
这么一来,贝迪卡的出现,对安吉莉雅倒是好事。
两人的定位也并不完全重合,安吉莉雅肯定是时时必须呆在她身边的,不在府中的时候,贝迪卡正好可以递补上她的位置。
而安吉莉雅能从贝迪卡身上学到东西,也恰好可以用来增强她的信心,保持她的斗志。
“现在你高兴了吧!”
安吉莉雅笑嘻嘻地吐吐舌。
林安拿着银餐刀的手点点她,无语地笑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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