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土根看着柱子怀揣了刀,翻了院墙出去,他低下头,慢慢往屋里去。清晨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头顶那轮初升日头像一团鸡蛋黄似的,尚未完全热起来,寒湿冷气侵骨而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将手拢进袖子,进了自己所住四方院里。
这院里一共挤住着七八户人家,有几个婆娘在檐下正洗衣,一边热阄说话。刘土根一声不吭进了自己屋里。他媳妇随后进来,关了屋门,低声问道:“柱子呢?你跟他说了没?”刘土根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他把我那刀也揣走了。”
刘土根媳妇惊讶说道:“啥?他打算跟北狄人拼命?你就没有拦一下?”刘土根斜着眼睛看自己媳妇,说道:“不是你让我说的吗?他若不这样,怎么将翠玉救出来?你以为北狄人那千总府是菜市场?人人想进就能进的?那贺兰秀林是吃素的?人落到他手里,你说一声就能要回来的啊?哼。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刘土根媳妇猛一下拧在刘土根肩膀上,瞪眼说道:“你以为你不去说,柱子就能好活了?你居然还落起我来了。”
刘土根心里揣着事儿,眉头一皱,起身掀了帘子就进了里间,衣衫也不脱,拉了被子就蒙头躺下来。他媳妇气得不轻,摔了门就出去了。刘土根也没有真睡,只是心里难受,却也没有排解的方法,睁着眼睛一声一声叹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门又咯吱一声打开了。刘土根媳妇端了一盘吃食进来,坐在塌边,推推了刘土根,低声说道:“哎,老大一爷们了,还闹起小性子来了。快起来,快起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吃的来了。”
刘土根原本就没有真气,见媳妇这般低声下气的·就转过身坐起来看了看盘子里吃食,诧异说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你舍得上街买这饼子了。”刘土根媳妇笑着说道:“这不是过节吗?让你跟孩子们解解馋。”
刘土根拿了那饼子停在当下,抬头问道:“今日过节,过什么节?”他媳妇笑着说道:“我看你是过糊涂了吧?今日不就是八月十五吗?”
刘土根丢了手中饼,一下子站起身来,推了窗子看出去,天已是黑了,四方院中几家灯火亮着,木窗格上人影来回,东边墙头正上了一轮亮堂堂的圆盘月·树影稀疏浮动,人声寂静,一切如常。刘土根沸腾的心冷寂下来。就这时候,东边突然爆发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天空中绽放出一朵绚丽烟火,耀目光亮盖过墙头那轮圆月。外面各色嘈杂声响突然沸腾起来,死寂一样的天地似乎在陡然之间就鲜活了起来。
刘土根的心火也跟着腾一下子燃烧起来。
刘土根媳妇微颤颤站了身来,脸骇得苍白,看着刘土根,哆哆嗦嗦说道:“土根·到底出了什么事?”刘土根一下子关了窗户,拉着媳妇的手,沉声说道:“孩子呢?”
刘土根媳妇说道:“在小屋里睡着呢。”刘土根左右看看·对媳妇沉声说道:“你快将他们带过来。”他媳妇连忙点了点头,一转身就奔出屋里。刘土根将屋里看了个遍,最后抽出墙角放的扁担。
不大会,刘土根媳妇就抱着儿子,拖着闺女进来了。刘土根将媳妇孩子们领进里间里,对媳妇低声说道:“你带着孩子们就呆在屋里,哪里也别去,只要不是咱们熟识的人叫门·谁来了也别开!记住了没有?”
刘土根媳妇拉了刘土根·问道:“记住了,你呢?你要去哪里?”刘土根低声说道:“我得去总兵府邸看看柱子·今时不同往日,许是咱们的好日子到了。”舟州大街上的童谣都传遍了·刘土根媳妇知道自己汉子说得是何意思。如今漠北的日子不好过,北狄人不将人当人看,坐在高堂上的父母官一心只知道往上里爬,谁也不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死活。他们想要过安稳平和日子,也只有赶走了那些人才行。
刘土根媳妇松开了刘土根,忍住心慌,说道:“你要小心些。”
刘土根点了点头,拿着扁担就出了门去,在院子里却遇见了这院里其他几家的汉子,有的怀中揣着硬鼓鼓东西,有的跟刘土根一样拖着根扁担。住在这院子里都是些最底下当差的。当下几个对看几眼,一切都心知肚明,聚一起低声商量一番,留了一人看院子,其余几人都出去看外面动静了。
一打开院门,就看见有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不好了,大老爷被强盗土匪杀了!大老爷被强盗土匪杀了!”刘土根识得那声音,正是马房里赵管事的。当下就扭头看去,一轮白月通亮照着,赵管事全然没有从前高高在上的样儿,满面惊恐,疯了似的朝他们这边而来,却还只有几步时,猛地扑倒在地上,背后赫然插了一明晃晃大刀。
一黑衣汉子从他身后过来,拔了那刀,转头看来。
刘土根看着那血淋淋大刀,浑身发冷,腿脚直打哆嗦,与他身后几个同伙挤成了一团。那黑衣汉子是个麻脸,竟是只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转身就走了。对方就这么放过了他们几个,大伙都有些不相信。刘土根怀疑自己看走了眼,竟是觉得这汉子像是见过了似的。
他身后一同伙见那黑衣汉子走远里,低声说道:“土根,走,咱们过去看看。”刘土根领着大伙过去。平日趾高气昂的马房赵管事此刻正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下的血流了一地。
刘土根壮胆子踢了他一脚,见其不动,随即呸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活该!”
“快看!”有人突然拉扯他叫道。刘土根顺着他所指看过去,赵管事过来的方向,许府大老爷的正院那处正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顺了风一下子蹿到了半空中。几个下房当差的汉子呆愣愣看着,不知道是谁咬牙彻齿说道:“这老东西早就该死了!烧得好!”
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无数人奔跑着,地上横七竖八躺得到处是尸体,许府大总管带着人手匆匆忙忙进来,大声招呼灭火救人,却话只喊一半,就被身边的人一刀砍翻在地上。他身后一众护院见状,呆愣一阵后,也不知道是谁带了头,竟是一哄而散了。大老爷正院熊熊大火无人理会,肆意烧着。许府大老爷费尽无数心思堆砌的富贵荣华在顷刻间就化为了虚无。
刘土根小心翼翼往门口摸去,突然有地上死人一把抱住他的腿,吓得他一跳,待看清那人是护院大河时,就松了一口气,说道:“大河?你伤在哪里了?”大河摸了一把脸上血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低声说道:“土根,我好得很,不过是实不想被人当枪使,救那老东西,装死吧。”
刘土根笑着拉着他,低声说道:“你小子倒是会耍滑。我要去贺兰秀林那儿找柱子去,你去不去?”
“去,去,你稍等我,且等我脱了这身皮。”大河三五下脱下身上护院衣衫,“走,咱们出去看看。”
两人一同摸出许府。大街上也乱成了一片,有许多持枪拿刀的汉子们蜂拥着往城门方向跑去,还有人喊道:“肃北王回来救大伙了,大伙快去西门帮忙,只有杀了北狄人,才有我们的活路!”“北狄人猪狗不如,将咱们不当人看,今日就是他们死期······”
窝了三四年的愤怒在这夜里爆发出去,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明晃晃刀剑,群情激奋的人们蜂拥着往前推进。
就这时候,马蹄上轰隆隆奔过来,一队北狄骑兵从街道那头出现了,领头那人面目狰狞,手上大刀明晃晃耀眼,嘴里不知叫得什么,唧唧歪歪的,眼看就要冲过来了。人群有一矮个汉子撅嘴一吹口哨。那北狄将领的高头大马突然直直立起,长长嘶叫一声,将那将领掀翻下马。还未等那北狄将领起身站起来,那矮个汉子一个翻身滚到就到了他旁边,抓了那北狄将领辫子,使他支起头来,一刀就割断了他颈脖。那矮个汉子提着人头呼叫道:“大伙跟我一起上,杀了这伙北狄人,开城门,迎肃北王。”
原本惊魂茫然的人见他这般凶悍,一时呆住了,有人热血涌上头来,举刀一呼:“杀了他们!”反身就朝那伙北狄冲过来。他旁边几个同伙一愣之后,也喊叫着反身冲杀过来。
那伙北狄人突然失了头领,胯下马一时不听使唤躁动起来。素来只知道慌忙闪躲的灰黑人群蜂拥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头一个被拉下马的,刀枪棍棒齐上,那北狄人只哼唧几声就成一堆血肉,其他的纷纷效仿,不大会,陷入人群中北狄人被众人都拉下马来,受尽压迫和欺辱的漠北人流很快就吞噬了这些北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