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月下游河溢流光(1/1)

帝都缟素漫天从皇城到帝都四处城门皆处在苍白溟泠中,虽阮大司徒拿出皇上生前授命他为辅政大臣的圣旨,与神武至尊兆泰王一同处理国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些被兆泰王收买的群臣请奏兆泰王登基。可阮太后与阮重却一直不退让,阮太后令封庆徽王三岁幼子为新皇的懿旨亦被兆泰王暗着扣押住。

朝堂中楚河汉界分明,阮重为了笼络住庆徽王,生出了结姻亲之计。他受父命偷偷回来,亦是要阻拦阮凌锡接得楚蕙公主回帝都。

魏煜澈看向元儿凝重的面容,憨厚笑道:“元姑娘并非不知,我父王向来只好吃好喝的养着我这个草包,这不,瞧着我无甚用,便赶我回来了。帝都一切安好,并无战乱,元姑娘不必忧心家中人。元姑娘,现下我已回来,翊辰兄这里江湖人士往来众多,我觉得还是德馨居更适宜元姑娘下榻。”

元儿与薛漪澜相看一眼,心中皆觉得魏煜澈当真是草包一个,帝都的乱事又如何与战场上的乱事相同。元儿正欲细细相问帝都诸事时,翊辰便拽了魏煜澈出去,对元儿与薛漪澜道:“这些乱事是我们男人该忧心的,与你们这两个女子有何相关!这家伙心术不正,须得好好训斥,方能悔过自新。”

元儿已听惯翊辰这样话语,薛漪澜首次听,不免又在心中咒骂了翊辰一番。

魏煜澈强扭不过翊辰,被拖拽着出了门去,他手在长廊上的栏杆上划过,挣扎着大声对元儿道:“元姑娘,我先同翊辰兄去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咱们去游卞陵河可好,沿岸开了许多早春的花,元姑娘看了一定喜欢······”

他话未讲完,声音已渐渐消散于长廊上。翊辰把他拖拉下阁楼,厉色道:“魏煜澈,你胆子不小啊!明知道我与元儿快要成亲了,你竟然还敢······”

魏煜澈理了理自己被翊辰拉皱的衣袍,不满道:“翊辰兄,成亲此等大事怎可儿戏,你好歹也要向元儿姑娘母家提亲,征询她父母亲之意方可!”

翊辰手搅起水瓮中的冰水,垂眸低声道:“她家中现在只有我一人了,她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兄长、姐姐皆死于仇人之手。”

庭院寒风凄凄,吹着二人衣袍。魏煜澈紫袍与发束上的金冠愈发衬得白皙面容如玉,他面带着愧疚望了一眼元儿所居的屋子,“元姑娘身世真是可怜,若来日她还愿到德馨居,我定要好好待她。”

翊辰眸中渐聚冷色,他甩了甩手上冰水,魏煜澈扯起紫袍往后退了数步,对翊辰道:“我已经让红莲为我收拾了客房,元姑娘一日不答应同你成亲,我就一日不死心。”他说着不待翊辰动手,便自己跑出了桃林苑,不时回首看着翊辰有没有追上自己。

晚膳前,丫鬟们送了一身女子衣裙到卧房给薛漪澜,她却推搡着不愿换上。元儿在一侧好奇道:“我还从未见你穿过女子衣裙?”

薛漪澜把面前的衣裙推到远处,别扭道:“我娘死的早,我是跟着父亲与兄长长大的,自十岁起,便再未穿过女子衣裙。”

她依旧穿着自己单薄、脏兮的男子薄衫衣袍,看着丫鬟在桌子上摆美酒佳肴。一月来的饥饿皆被勾了出来,她对坐于一侧的元儿拱手道:“末将无礼了!”随后狼吞虎咽起来,元儿为她夹着菜,倒着酒,心知她是被自己连罪才落魄流离在卞陵,更加愧疚不已。

翊辰进来见得薛漪澜的狼狈吃相,他剑眉皱起,啧啧道:“我麒麟阁的厨师可是比得皇城御厨,薛统领竟爱吃到如此地步!”

薛漪澜喝了元儿递过来的酒,咽下口中的肉,对嘲讽自己的翊辰道:“你麒麟阁的酒菜就如同你这个人般,臭不可闻。不过元姑娘妙手生香,她亲夹的菜,亲倒的酒,本统领自然要好好享用。”

翊辰明知元儿不会给自己倒酒,他仍是端了端自己面前的酒盅,见元儿微微侧首躲了去,他无趣地端起酒盅,对身后的丫鬟道:“倒酒!”

薛漪澜面带得意,慢慢品嚼着玉瓷盘中元儿所夹的糖醋鱼块,翊辰瞥看她一眼,饮酒之际心中咒她道:“鱼刺扎死你!”

习武之人最是英雄相惜,半顿膳食的功夫,元儿便见翊辰与薛漪澜虽仍是言语上怒跋扈张,却渐渐带了欣赏之意。

薛漪澜与翊辰正喝酒时,赤炎把他唤了去,待丫鬟撤下膳食,他也未回来。丫鬟们为薛漪澜收拾好了客房,她却让丫鬟在元儿木床下的地上铺了一层被子作地铺而睡,她此举正中元儿心意,元儿让丫鬟为她多添了一床褥子与锦被。

梅香覆红烛,元儿侧卧瞧着睡于地上的薛漪澜,虽然薛漪澜醉酒而熟睡,但瞧着她淡薄、脏兮的男子衣袍,元儿一月来的流离不安消减了不少。纠缠的梦魇亦短了许多,让她一觉天明。

曙光初显,魏煜澈果真来邀元儿去游卞陵河,元儿想从他口中知晓帝都情形,便应了他之邀。翊辰外出一夜未归,她让薛漪澜留守在麒麟阁,阻拦着翊辰。恐他在场,又令她无机缘开口。

南国水乡的春日比帝都洛华来得早许多,不过初春便有萋萋芳草在风中倾倒。笙歌鼎沸在河面画舫中,元儿虽跟随红羽、红莲外出过,却只是到那些女子佩饰店铺中,未曾泛舟于卞陵河中。

艳唱悠然响起,萋萋芳草朝露未晞,红日尚不清晰,所遇画舫皆似烟中摇曳。因皇上驾崩,魏煜澈所寻画舫少了许多颜色各丽的挂饰,却愈加凸显了画舫上等的木材及所雕刻花式的繁缛复杂。

元儿看着那些悬红挂翠的画舫,心中不免凄楚着,庙堂高,皇帝远,也唯有魏煜澈这个堂弟心中念着皇上尸骨未寒。

画舫中的小案几上摆了许多卞陵小吃,枣泥山药糕、红豆糕、鸭油香酥烧饼、桂花夹丝元宵、熏鱼银丝面,甜咸皆俱,各色极佳。

元儿见魏煜澈总是垂首不语,又时不时偷看自己几眼,她心中有些好笑,渐渐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堂弟存些好感。她拿了一块枣泥山药糕放入口中,入口即化,比之在麒麟阁吃的多了一分甜味,却正是她在皇城中吃惯的口味。她带些疑惑问魏煜澈道:“你怎么知晓我爱吃甜味?”

魏煜澈抬首笑了笑,俊秀面容若四月春风,“元姑娘在德馨居住的时候喝完药总是过了许久还寻甜味的吃食,我便记下了元姑娘的口味。”

元儿弯起唇瓣,不免又多吃了几块枣泥山药糕,她看着画舫外的景致渐渐朗阔起来,苍翠山峰连绵。心中叹着这般好山好水皆属大魏国,不知魏家祖先是流了多少将士的血才夺得的。她指尖敲在小案几上,佯装无意道:“你堂堂一个兆泰王府的二王子为何总是畏惧翊辰阁主?”

魏煜澈轻笑了一下,“我与翊辰兄自小相识,深知他的秉性。他认定的事便不会改变丝毫,若是你顺着他,他还听得进去些许道理,你若是一味与他作对,他便一字都听不进去。他事事斟酌有度,我又懒得细想,想也想不明白,便索性皆听他的。”

他说着看了一眼元儿,又多加了一句,“但终身大事,我是万万听不得翊辰兄做主的!”

元儿唇瓣轻弯了一笑,继而指尖敲得紧凑了些,慢悠悠的开口问道:“你在帝都可也是事事听你父王的?可瞧见帝都朝堂如今是何模样?我记得我随从皇上上朝那会儿,朝堂国事可是多半听了阮大司徒的。如今,你父王又是神武至尊兆泰王,可闻政事,朝堂定是乱遭遭的吧!”

魏煜澈看了一眼元儿躲闪过去的灵动双眸,啜了一口茶,笑道:“翊辰兄昨日有些话说得在理,元姑娘一个柔弱女子管朝堂乱不乱作甚。即已来了卞陵,帝都的尘事便忘了吧。我魏煜澈虽无什么本事,但还是能保元姑娘一生安然无忧的。”他说着挠了挠发束,“只要元姑娘愿意,愿意让我保护。”

“魏煜澈!”

翊辰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元儿与魏煜澈寻找一番,从画舫窗棂处看到翊辰与薛漪澜乘着小舟追上了二人,身后两个麒麟阁的武士划船发热出汗已脱得只剩了薄衫,翊辰不满的看了二人一眼,“回去好好练功!划个船都这么慢!”他一脚踏在下属手中的木浆上,飞身上了元儿所乘的画舫。

薛漪澜紧随他身后也上了画舫,迎住元儿双眸,面上不认输,却无奈道:“我拦他不住!若是不告知他你们朝何方向出发了,他便要绑了我在麒麟阁,唤了麒麟阁的四十余下属划船来寻你们。”以翊辰的性子,就算自己不告知他魏煜澈带着皇上去了何处,他也是能找到,还不如自己告知他,跟随他前来,还能护卫皇上一二。

画舫行过青山绿水,稳稳划于水面。翊辰与魏煜澈在画舫上追逐着,令画舫有些摇曳。元儿与薛漪澜无奈的对看一眼,若非关系匪浅,神武至尊兆泰王的二王子如何被翊辰欺负成如此模样。

魏煜澈被翊辰揪住衣襟拖回了舫内,元儿见翊辰总是用武力欺负魏煜澈,心中有些心疼自己的弟弟。她上前从翊辰手中拉回了魏煜澈,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袍,怒视着翊辰道:“以后不许你用武功欺负他!”

翊辰带些疲倦的面容冷了下来,自己昨夜跟赤烈、赤炎到乱葬岗寻了一夜煜煊,好在新扔的尸体中未有画上的人。却是他刚一回麒麟阁,就得知魏煜澈带了元儿出去,他匆匆换了衣袍,便要挟着薛漪澜前来。他有些生气,一把拉过元儿,揽住她腰身命令道:“下次,你若是再同他游河,我就在你们的画舫上凿个洞!”

果真如魏煜澈所言,他确是听不进别人话中的一个字,元儿越是反抗,他手上力道越大。

薛漪澜即刻拔剑上前,却因翊辰一道冷漠的眸光,顿住了脚步。她心知翊辰不会伤害皇上,却因翊辰如此在意元儿有些异样。她收好剑,双手环胸抱剑,冷眼瞧着纠缠在一起的三人。

魏煜澈上前拉元儿,翊辰欲出手时,元儿合眸无奈道:“魏煜澈是我弟弟!”魏煜澈在她肩上的手顿了住,动了动僵硬住的面容,翊辰面容上的疲倦化为了顽劣,“兆泰王府只有两位公主,不凑巧,我都相识。”

元儿从翊辰手上挣脱,辩解道:“你们男子可结义兄弟,我为何不能与他结义为姐弟。”

翊辰闻言,面上疲倦少了些许,他拿起小案几上的酒杯递给面容苦涩的魏煜澈,“虽然我觉得与你结拜有辱我英名,但是看在元儿面上,我认了你这个弟弟。”

魏煜澈接过酒杯对上元儿挤了挤的灵动眸子,他不知元儿葫芦中卖得何药,面带疑惑的同翊辰喝着酒。

画舫回转时,已是深夜。冷月皓皓,水面若皎镜,照着四人坐于画舫边缘吹风的身影。翊辰与魏煜澈坐在一处,元儿与薛漪澜坐在一处。

远处画舫悬着灯盏,灯火流光溢彩,与之相比,四人所乘的画舫素净若出尘芙蓉。

魏煜澈微醉,独自念着,“有女同船,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他不明,如何佳人成了姐姐?

翊辰诗书读得甚少,不知他所言何意,便朝薛漪澜与元儿那处走了去,正听得元儿低声叹,“大魏国的万里疆土、大好山河竟要毁于我手中了!”他在元儿身侧坐下,薛漪澜见状便麻利的站了起来,去了画舫内喝酒。

他把白玉酒盅扔于卞陵河中,看着元儿道:“待我寻到皇上,一定会好好辅佐她守固大魏国的山河与疆土。元儿,皇城也好,帝都也罢;既然你已经离开了,那里所发生的事皆与你无关。记住,从今以后你身边有我在,无论何种大小事,都有我在,无须你自己烦恼!兆泰王杀不得你,阮凌锡与楚蕙亦伤不得你!”

冷月倾洒于翊辰带些倦意的面容上,元儿鲜少见他如此肃穆、正经地对自己讲话,本应气恼他的霸道,却骤然心中安下许多。她弯起唇瓣道:“若是我讨厌当朝大司徒阮重,你也会帮我教训他么?”

翊辰单脚悬于画舫沿上,从里面随意捞了一盏女子许愿的莲花灯,递于元儿手中,剑眉轻挑,“这个好说!只要你开口,我今夜便赶到帝都,把他抓回来喂这卞陵河中的鱼如何,若是鱼不够,我再让人到别处去捞!”

虽知翊辰讲的是玩语,元儿却因知晓他能做到而心中信了他,想到阮重在卞陵河求救的模样,她心中开朗许多,取出了莲花灯中许愿女子所写的信笺。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翊辰见元儿清秀面容上笑意骤减,凑近她看了一遍信笺,皱起剑眉问道:“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何意?”

元儿牵强弯起嘴角,“这应是一个女子与心爱的男子无法结为夫妻,叹着二人前世无缘,今生亦无缘。心中又放不下,方希望能与她心爱的男子结缘于来生。”

翊辰见元儿面容怅然若失,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莲花灯与信笺扔于河中,“瞧着那盏灯好看,方拿过来给你赏玩,怎么还暗藏了这么一道玄机!”他扳过元儿双肩,冷声命令道:“你若是想与阮凌锡结缘来生,为了他性命着想,趁早不要有这念头。你的今生来世都只能是我一人的,若你想与他结缘,我就让他早死你之前数十年,轮回转世,你们仍是无缘!”

莲花灯在河面激起水花,画舫行进极慢,元儿可见那莲花灯隐于溟泠夜色中,翊辰俊朗面容上的坚毅与霸道令她觉得,她不早是那漂浮在河面的无助莲花灯。

翊辰见元儿迟迟不点头、也不言语,便独自道:“我知晓女子极易害羞,你不吭声,那便是默认了!”他一跃起身,不待元儿反驳,便去了画舫那侧边缘,找魏煜澈重新喝酒。

薛漪澜从画舫中出来,坐于元儿身侧,把手中酒盅递于她,面容怅然若失地望向冷月,心中悄声念了一遍,方才翊辰所念的。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翊辰的今生来世已许了皇上,自己又何苦动了心思,她丢掉酒壶上的盖子,猛灌着酒。

元儿垂于水面的衣裙下摆时不时碰到一些莲花灯,她回首见翊辰与魏煜澈相饮甚欢,若她不是大魏国国君,月下乘画舫游河将是何等快意之事。清冷月光洒于她清秀面容上,她唇瓣弯起,想要一生都这样醉酒于月下画舫中,再不理会朝堂权势的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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