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分好的枣糕转眼就被放在了六耳面前的小桌子上,连带着还有四十文钱。钱两让六耳着实愣了一会儿。她指指那串铜钱,抬眼看着小老板:“这……”
“姐姐刚才帮了我,枣糕就算我送你的谢礼吧。”小老板说着拍拍后脖颈,脸颊微红,“对不起,小店往年的收益前些日子几乎花光了,也给不了什么特别好的东西。”
六耳把他紧张的情绪尽收眼底,方才他害怕到下意识流了生.理眼泪,此时眼圈还有点微红。他长相偏清秀,于是更显得委屈可怜起来。
她在钱和小老板之间移动着目光,最终把钱往前一推,拨开其中一个荷叶开始吃。
“没必要,我本来就不是帮你。”
“欸?”
六耳咬着枣糕,也不管这是不是很不雅,一边嚼一边说:“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出手主要是那个肥头大耳的叫人砸锅。我等了好久的枣糕,还付过钱了,凭什么他说砸就砸?”
小老板站在她旁边,眼睛瞪得浑圆,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他眨眨眼睛,仍觉得有点诧异。
“这其实没什么。我认得你的,真要是出现那个情况,我一定会把钱如数退还。”
“重点又不是这个,”六耳把嚼好的那口咽了下去,嘴里仍回荡着红枣的清甜,丝毫不腻。她指指自己撕开过的枣糕,“重点在我想吃枣糕,所以枣糕不许有事。”
这下小老板眼睛瞪得更大。他观察了好久六耳的表情,确定她是认真的,并不是信口胡编些理由后,便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小老板掩着嘴试图控制:“抱歉抱歉,我只是……哈哈,我只是觉得姐姐你很有趣。”
有趣吗?六耳挑挑眉。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
小老板笑了几声就恢复过来,连带笑意,最终还是摇着头把钱又推了回来。“没关系。就算你的本意并非如此,但我的的确确因为你才脱离刚才那危险的局面。在我心里,你就是帮了我,所以还是请你接受我的一点心意吧。”
小老板的笑容很具有感染力,眼角弯起来时,嘴角还有陷进去的小酒窝,模样十分可爱。六耳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恍惚,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悟空的记忆。玄奘、莫文、悟净还有曾经被帮助过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在悟空面前展露过这样纯粹的笑容。
如光一般和睦,如水那样温柔。
六耳忽然觉得心头很痒,一种很奇怪的感触慢慢爬上她的后脖颈和手腕,叫她痒得慌。等她下手去挠,才明白过来,这是她从没有过的情感——害羞,不好意思。
奇怪,明明对于小老板这固执的感谢,她应该是嗤之以鼻,或是在心底或是在明面上笑他无趣、幼稚,但话到了嘴边怎么也挤不出来。相反,她的语气变软了,变成了一种无伤大雅的调侃:“早知如此,那我应该早点出手,是不是能多捞几块枣糕?”
本不该这样。为什么呢?为什么小老板如此真挚的感谢会让她突然想要躲起来?好不去面对她方才本打算冷眼旁观的心理?
而那边,小老板听了六耳的话却当真了,转身就要往锅前走。“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呀,姐姐想再加几个?”
“啊?不不不,不用了,我开句玩笑。”如此一来,六耳竟更加紧张起来,这次干脆变成了窘迫。为了转移话题,她下意识扫了眼后面的鹅笼,“刚才我来的时候,还真没注意到那里有鹅笼。”
小老板跟着她的目光转过身,视线触及到妹妹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但柔情里还带着浓烈的悲伤。“唉,小妹向来是个很乖巧的,不怎么吵闹,所以没注意到也正常。”
“其实主要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会有‘孩子’。你家大人呢?”
小老板的笑更加苦涩:“我父母前些日子去世了。钱就是因为料理后事才……”
“啊,抱歉,”六耳下意识觉得自己也许应该道歉一下,尽管她并没有太强烈的心理波动,“节哀。”
小老板摇摇头,回归到那副傻笑的模样。“没关系,只要妹妹还在,就一切好说。”语落,他又回到工作台,去包新的荷叶枣糕,“只是也不知道皇后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妹妹正在长身子,一天到晚被关在笼子里,看得我心里怪心疼。”
提及皇后的病,六耳瞬息之中又再次想到了悟空送来的情报。她观察了一下笼子里的小姑娘,心里暗暗想起主事叮嘱过不要将他告知他们此事的情况张扬出去,忖度着用当地人的口吻说话应该更合适些。
“是啊,前些天不是还有孩子染病去世了吗?孩子放在室外终归是受罪。”
“谁说不是呢。可这又事关皇后娘娘的病,很没办法。她给比丘国带来过福运,如果我们有能帮的地方却不帮,未免太冷血了些。”
“你真这么想?”六耳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心底暗暗感慨,果然是个单纯的“傻”男孩。
“是呀。”小老板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而让六耳觉得有点不自在,“就是那几个孩子也很可怜,得了怪病,整个身子都成乌黑模样了。”
“等等,你说什么?”六耳睁大眼,“乌黑?”
“姐姐没听到有人说么?那几个孩子死的时候,身上全是黑乎乎的东西,摸上去还很黏,怪瘆人的。”
此言一出,却令六耳心底一惊。那几个孩子死的时候就已经呈现出那副模样了?那岂不是,在那之前就有妖怪出手?既然如此,比丘国上下难道无人察觉到异常不成?毕竟正常情况下,身体变得像黑乎乎的蘑菇茎,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那,那有查出来是什么病么?”六耳吞了口唾沫,继续尝试套话。几个呼吸的空挡,她隐隐已经有了份猜想,“我前些日子忙家里的活儿,没太在意。”
“一开始医生们也都束手无策。后来还是国师站出来,提及他看到的古籍里有记录一种怪病。他说,这是摸了些外面不太干净的东西染上的。”
果然!
“国师说的?”
“没错,国师说的。”
六耳又低头咬了口枣糕。
还不错,这下倒是清楚妖怪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