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落在阳台上,一双脚踩过厚实的地毯往着护栏下张望了一番。
院子里佣人处理着四处散落的落叶,一阵清风拂面而过时,树梢上原本摇摇欲坠的枯叶顺势着被风轻撩而起,洋洋洒洒的再撒了一地。
莫誉毅抱住她的腰,生怕秦苏一个不留意从阳台上摔了下去。
秦苏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回过头,莞尔一笑,“醒了?”
莫誉毅小心翼翼的将她从台阶上抱下来,眉头紧蹙,“没事爬那么高做什么?”
秦苏赤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双手环绕过他的脖子,笑道:“我刚刚闻到了樱花的香气,我记得院子的西角有一片樱花树。”
“去年母亲移植回来的,应该开了吧。”莫誉毅将她的拖鞋放置在她脚前,“虽然现在四月天不冷了,但早上寒气重,不能不穿鞋。”
秦苏看着他伏身将鞋面套在自己脚上,忍不住的趴在他的背上,“等一下帮我摘一点樱花回来吧,我给你酿酒喝。”
“一个不会喝酒的丫头还会酿酒?”莫誉毅半蹲在她面前,扬唇一笑,“你确定酿出来的是酒?”
“我不会喝酒,可是师父喜欢喝,每一年阳春四月百花齐放的日子,他总爱用一些酒曲弄一坛花酿,味道有些甜,不易醉,到了七八月天气燥热的时候,可以作为解暑的酒水,赏花赏月自斟自酌。”秦苏道。
莫誉毅笑而不语的替她将头发盘起。
秦苏抚了抚他的手,“我可能酿的没有师父的好喝,但也算是佳酿。”
“就算是白开水,我也觉得是天下无双的佳肴。”莫誉毅牵起她的手,从房中走出。
莫誉泽伤势好转,作为复建,每天清晨就会在院子里做臂力练习。
莫誉毅未曾理会正在做俯卧撑的男人,从佣人手里拿过砍刀就往后院走去。
秦苏跟在他身后,提着一只篮子。
“你们这是日子过闲了,想学红楼梦里葬花玩?”莫誉泽擦了擦头上的热汗,瞪着前面一人折枝,一人摘花配合默契的两人。
莫誉毅爬上樱花树,特意将多余的枝叶砍掉,瞥了一眼树下看戏的男人,手里的刀直接扔下,最终落在莫誉泽脚前五公分的位置处。
莫誉泽不以为意的将砍刀拿起,似笑非笑道:“这是刀法不准有些偏离了,还是故意吓唬我?”
“你来砍,我来摘,苏苏去旁边坐着等。”莫誉毅从树上跳下,接过秦苏手里的篮子。
莫誉泽单手托腮,“我倒是挺奇怪一大早你们搞出这出戏想做什么?”
“苏苏想用来酿酒。”莫誉毅将樱花摘下,瞪了杵在一旁不打算动作的男人,继续道:“苏苏还说樱花可以做辅助入菜烹饪,能有独有的花香,是天然的香料。”
莫誉泽不带迟疑的爬上树,卖力的将多余的枝叶砍下,不过短短片刻,便将原本其貌不扬的花树修剪的整整齐齐。
“叮……”秦苏站在一旁,察觉到口袋里正在闹腾的手机,拿出只看了一眼号码便直接接起。
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另一头传来,“小苏,今天有空过来一趟吗?”
“师父是准备走了吗?”秦苏紧了紧手中的力度,她害怕着接电话,却又想要接电话。
“今晚上离开,师父等一下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如果有时间过来坐一坐。”
“好,我马上就过来。”秦苏放下手机,望着已经装满了整整两个篮子的花瓣,走上前。
莫誉毅笑道:“这些够吗?如果不够我再去给你弄一点。”
“我想去一趟叶家。”秦苏开门见山道。
莫誉毅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从她的眉眼处已经看出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好,我送你过去。”
莫誉泽从树上跳下的时候,只看见地上那装得满满的篮子,却不见刚刚还在笑靥如花交谈的两人。
车子疾驰在公路上,莫誉毅伸出手握紧她微凉的手,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身上,轻声道:“还有我在。”
秦苏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点头,“还有你在。”
叶家大宅,管家全神贯注的注意着厨房内穿梭的两道身影。
最近几天,叶家的天气大致是晴空万里,却时而晴转多云,时而多云转雷雨,可谓是经历了一年四季极致的复杂天气。
管家惶恐不安,自家二爷今天不仅穿了以前从来不碰的红衣服外,而且怎么看怎么跟肖先生身上那件红衣服恰似情侣装。
情侣装也就罢了,自家爷还去了厨房?
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爷不仅为了肖先生端茶递水,今天还拎起袖子穿上围裙在厨房里被肖先生骂的狗血淋头,似乎还乐在其中?
“你这么笨,出去,别在我身后打扰我。”肖青吼道。
“我帮你切菜吧,我虽然不会做菜,但我的刀工还算了当。”叶非璃道。
片刻过后,肖青将他切的土豆条狠狠的砸在了叶非璃的头上,再次怒斥一声,“我让你切的是丝,是极细极细的土豆丝,不是手指粗细的土豆条,滚出去。”
叶非璃苦笑道:“我帮你切肉吧,土豆不适合我这种身份。”
须臾,肖青怒不可遏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让你切的是肉丁,不是肉沫,你瞧瞧你切的什么德行,你打算摊煎饼啊,都快宰成肉酱了。”
叶非璃蹙眉,“要不我帮你切萝卜吧,萝卜我觉得是我能够驾驭的。”
这一次,肖青没有吼了,而是一脚将还拎着菜刀的叶非璃从厨房里踹了出来,动作野蛮粗暴,毫不客气。
叶非璃哭笑不得的瞄了一眼旁边的管家,即刻收敛起脸上的那抹荒唐的表情,轻咳一声,“都出去吧,这里不需要别的人手。”
管家仓皇的转身离开,整个客厅的佣人几乎是一哄而散。
叶非璃拍了拍门,赔笑道:“我这次不切菜了,我帮你看着火怎么样?”
“打豆浆会吧。”肖青将豆浆机扔在他身上。
叶非璃忙不迭的点头,只是当看着这个百盒子的时候,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深思熟虑了一番,叶非璃咳嗽一声道:“我去上个洗手间,马上回来。”
管家正站在墙角自我反省中,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前阴影下一片影子,慌不择路般抬起头,正好瞧见自家爷那张毫无表情的冷漠脸。
叶非璃将豆浆机扔在他身上,一本正经道:“这玩意儿怎么使用?”
“……”管家心口一抽一抽慌得很,他颤抖着将豆浆机的红色按钮指上,“放入泡好的豆子,按下这里就可以了。”
叶非璃点头,“不需要什么负责的过程,比如水的比例?或者豆子的软硬?”
管家郑重的摇头,“豆子都泡好了,您不用担心豆子不够软,只需要放进去,按一下开关。”
“这么简单?”叶非璃慎重的再研究了一番,不明道:“我以为很复杂,这么简单,会不会太看轻了我的能力?”
“……”管家自觉的选择充耳不闻,不敢多看自家爷一眼。
叶非璃重新走回厨房,很是得心应手的将豆浆榨好,讨功一般捧到肖青面前。
肖青直接将豆浆放入锅中加热,期间未曾注意男人一眼。
叶非璃蹙眉,他就不需要表扬表扬自己?
肖青目不转睛的盯着豆浆的表面,当出现了一层很薄很薄的豆皮之后,长竹签轻轻的挑过豆浆表面,一层薄至透明的豆皮被完整的捞出。
秦苏喜欢吃他做的素鸭,每一次用新鲜的豆浆挑出二十层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豆皮,然后一层一层的重叠切片,放入他自制的酱料煎炒,不仅保留了豆子的鲜美,亦有一股酥脆的嚼劲。
肖青的注意力都在豆皮上,全然没有理会他身后越来越神色抑郁的男人。
“爷,秦小姐和莫二少到了。”管家的声音从厅外响起。
肖青心神一凛,一块豆皮破了。
叶非璃冷冷的瞪了一眼唐突进入的男人。
管家后背发凉,身体僵硬的从厨房前消失。
肖青将挑破的豆皮从豆浆中捞出,看到叶非璃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戾气,轻咳一声,“能帮我看着火吗?”
叶非璃不假思索的点头,“我能胜任这项工作。”
肖青孺子可教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麻烦你了,等一下如果汤水满出来了就叫我,我出去一下。”
“……”叶非璃瞪着从自己眼前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一把扣住灶台上那半个土豆,掌心下一用力,土豆瞬间变成泥状。
秦苏刚进院子便瞧见了围着围裙一身家居服出现的男人。
肖青从台阶上一跃而下,瞧了瞧秦苏似乎又涨了一个腰围的肚子,蹙眉道:“你是不是又偷吃了?怎么孩子发育的这么快?”
秦苏掩嘴一笑,“我可是没有再偷喝药了,这是自然发育的。”
“这样就好,进去吧,我今天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肖青牵着她的手,未曾顾忌她身后目光灼灼的莫誉毅。
两道身影一同挤进厨房,随后,叶非璃被丢了出去,厨房门嘭的一声不留情面的紧合上。
厅外,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叶非璃尴尬的轻咳一声,“他们师徒一见面就恨不得抛弃整个世界,习惯了就好。”
莫誉毅突然明白了这个男人曾经那气红了眼的感觉,心领神会般倒上一杯红酒递上前,“我为我曾经打你的那一拳表示歉意。”
“现在有个词不是叫做闺蜜吗。”叶非璃苦笑着碰了碰杯。
厨房内,秦苏未曾言语的望着男人独自忙碌的背影,嘴角挂着一抹随心所欲的微笑。
肖青回了回头,莞尔,“怎么这么看着我?”
“师父,您很快乐对吗?”秦苏问道。
肖青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靠在灶台上,由心而笑,“放下了那些纷纷扰扰,我觉得我现在很快乐。”
“叶非璃对您很好,是吗?您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当初的我自己,那种无时无刻把笑容挂在脸上,其实您是爱上了对吗?”秦苏再问。
肖青转过身,拿起干净的抹布轻轻的擦拭着案板上的水珠,笑道:“师父很满足。”
“只要您快乐就无妨,我也算明白了,叶非璃对您是真心的,至少为了得到您,他违背了所有,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抛弃所有。”
“他有句话说的没错,不是每个人都能纵容我的无理取闹,只有一个人能够无条件的任凭我的一次又一次伤害、拒绝、憎恶。有些人是皮做的,一捅就破,事后想怎么修补都是一张残破的皮,有些人是水做的,就算你用火烧,他沸腾了,不会消失,也不会变化,就算你用冰冻,他凝固了也依旧还在,只要你不倒掉他,他会一直待在那里,默默相守。”
秦苏拿起菜刀,将被叶非璃切毁的配料一样一样的切好摆放好,道:“您真的要跟他一起去X国?”
“我没有找到化解诅咒的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肖青揭开锅盖,一阵水雾氤氲在他的瞳孔里。
秦苏沉默,只顾着加快手中的速度。
“我会回来的。”片刻过后,肖青道。
秦苏莞尔,“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师父,您还有我。”
肖青手下一顿,他自然知晓秦苏口里的那一天是什么日子,点了点头,“是啊,我还有小苏。”
餐桌上,金玉满堂整整一桌子膳食,还原了曾经沧源盛宴上琳琅满目的珍稀佳肴。
一只只精美的碟子中盛放着精致诱人的美食,每一盘都雕刻着极为美观的凤求凰,最为醒目的便是餐桌正中的那一份蒸菜,是皇后册封大典上不可缺少的一道佳肴:龙凤戏珠。
那是用面粉精心捏制而成,龙鳞使用的胡萝卜,片片沁血红霜惹目,凤麟则是白萝卜,一片片晶莹剔透,与之龙身交相映辉,可谓是栩栩如生,完全的以假乱真。
叶非璃倒上三杯红酒,另配上一杯果汁,道:“很久没有见到秦大人与薛太傅一同设宴了,记得上一次你们一同下厨,还是几年前了。”
肖青摘下围裙,座于席上,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这种时候不适合喝这种酒。”
“如果有你亲自酿造的花酒就更好了。”叶非璃道。
“花酒微甜,也不适合这种场合喝。”肖青抬眸四目相接。
叶非璃故作没听懂他的意思,谁不知道薛恒是个酒罐子,平日子没事就爱喝两杯,他喜爱的是那种入口浓烈的烈酒,在他的话里,那些花酒都是女子喜爱的果酿罢了。
莫誉毅注意着两人之间的微妙互动,眉头不受控制的皱了皱,他要不要说点什么化解尴尬呢?可是他应该说什么呢?说祝福你们百年好合?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还是说你们做了这种做凡人不敢做之事,真是让尔等佩服。
他觉得这话说出去自家苏苏肯定一脚踢残了他。
难道就让他装傻充愣的坐在这里一路笑呵呵的自顾自的吃饭?
“莫二少应该是第一次尝试肖青的功力,你可以试试他做的这道鱼,秦苏的厨艺大部分都是他教授的,珠玉在前,怎么也能惊羡你的舌头。”叶非璃有意的将那道鱼汤推到莫誉毅面前。
莫誉毅尝了一口鱼汤,奶白色的汤汁没有鱼的腥气,是一股很淡很淡的味道,入口时有些顺滑,味道把控也是很平衡,只是全然没有叶非璃口中的那种惊艳感。
秦苏注意着他的面部表情,笑而不语的吃着自己最爱的素鸭。
蓦然,莫誉毅神色一凛,鱼汤顺着食管流淌入胃部,却又好像突然间逆流而上,满口都是挥之不去的鲜香,那是在回味中品尝一道菜的精美之处,
“肖青最爱的就是让人前部分觉得平淡无奇,却是后来居上,让人随后说不出话来。”叶非璃评价道。
“还真是吓了我一跳,肖先生的手艺与苏苏相比,还真是略胜一筹。”
莫誉毅下意识的舀了半碗汤。
肖青道:“莫二少过谦了,我只不过就这几道菜拿得出场合,小苏是自小就学习厨艺,无论刀工还是火候或者味道都把控的比我精准,如果真要我跟她论个高低,只怕是我也得叫她一声大师傅了。”
“那是,我家苏苏自然是最好的。”莫誉毅喝完了汤,不忘着再把整条鱼都戳进自己碗里。
秦苏拿着餐巾替他擦了擦嘴,“下次说这种话的时候记得把眼珠子放在我身上。”
莫誉毅认真的点了点头,“苏苏最厉害。”
秦苏替他祛除鱼刺,“小心一点,别卡到了。”
……
饭后,阳光和煦的落在院子里,院中的兰花一如既往娇艳的绽放着。
秦苏与肖青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时不时的有蝴蝶闻着花香落在青草地上。
佣人将泡好的茶水端到院中,随后井然有序的退出。
肖青呡上一口茶水,轻声道:“最近我不在国内,我把你未来几个月可能需要用到的药都准备好了,所有便签都贴上去了,有感冒药,有治疗头痛的,如果晚上腿抽筋不舒服也可以喝一点,日子大了,天气热了,你可能会燥热,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解暑的,是药三分毒,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记得别贪吃。”
“师父还当我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吗?”秦苏将茶杯放下,仰面看着天空,“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嗯,我也给莫二少准备了一些东西,他那种职业免不得会受伤流血,我把药制成了丸子,如果他要出任务就放几颗在身上,以备急救时用。”肖青再道。
“他快退役了。”秦苏道。
肖青蹙眉,“他才三十几吧,这么快?”
“那样的身份太危险了,我打算等宝宝出世就回S市,找一个小镇子开一间小馆子,然后一步一步来,这段日子的纷扰让我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想着平静度日,一起暮年。”
“你考虑的也对,莫二少那种家世,免不得卷入一些不该卷入的现状,就如同沧源的那些朝堂,明争暗斗,结党营私,远离是非也是极好的。”
秦苏站起身,沿着院子前的那条鹅卵石路缓慢的散着步,“如果可以,我真想有一天您也能来我身边,同以前一样,我练字,您练剑,桃花如雨,洒满整个院子。”
肖青跟在她身后,“会有那么一天的。”
秦苏止步,回头望着男人的眉眼,虽说这张脸像极了太子爷,可是不知不觉间竟渐渐的变成了师父的味道,那双眼,温柔如水,那笑脸,依旧谦虚有度,洁白无瑕。
肖青扬了扬嘴角,只是嘴上的弧度来不及舒展开,倏地一把抓住秦苏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一颗子弹擦过秦苏的脖子,有一条血线顺着她破开的皮肉中流出,她闻到空气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蓦然抬头。
肖青似在笑,只是刚刚上扬了一抹弧度,他的身体顺着她的方向倾斜而下。
暖暖的液体湿了她的衣衫,秦苏抬手,摊开掌心,红霜刺进瞳孔里。
“有人入侵。”警报声响起,一群保镖护在两人身前,不远处的高墙上,一人跌下,已经被当场射击而死。
莫誉毅听见院子里纷乱的声音,仓皇的从大厅内跑出。
敏锐的嗅觉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空气里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他几乎是不带迟疑的朝着院子里刚刚他们聊天的方向跑来。
血腥味愈演愈烈,在看到两人的身影时,心脏蓦地一缩,他放佛看见了她身上的血液。
“肖青?薛恒?薛太傅?”叶非璃将秦苏推开,慌乱的按住肖青右心口位置的那道伤口,血红色的液体染红了他的眼,他身体是因为恐惧而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着,那种失措感,自有生之年来,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天牢里看见已经浑身冰凉的薛恒,那一天,他的登基大典,他抱着这具尸体在长明宫中整整一夜未眠,他以为只要自己暖着,暖着暖着他的身体就会暖和起来。
可是一晚上了,他抱的浑身僵硬,他的身体依旧冰凉如初,所有人都说他死了,他的薛恒死了。
那一天,他杀了很多人,只要有人说他死了,他就杀了那个人,入魔一般,新帝三天未早朝。
他为薛恒办了一个衣冠冢,最后悄悄的将他的尸体藏进了那座帝王棺中。
与子同寝,与子同塌而眠,与子合棺而葬……
莫誉毅警觉的抱住一动不动的秦苏,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她的身体,确信只有脖子上不小心的擦伤外,高悬的心脏慢慢的放下。
秦苏身体不可抑制的痉挛着,她望了一眼身后的男人,指尖哆嗦的握住他的手,“师父,师父——”
“不会有事的,肖医生不会有事的。”莫誉毅担心还有人埋伏,抱着她进入宅子里。
卧房内,医生紧张的处理着伤口,血水染湿了一块又一块纱布,床上的男人呼吸越来越微弱。
叶非璃站在窗台前,目光灼然的俯瞰着院子里那一片佣人正在处理血迹的地方,手,看似不轻不重的放在窗棂上,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指尖下的力度。
窗棂裂开了一道道纹路,渐渐的碎开成粉末洒落在地毯上。
医生小声解释道:“肖先生受的伤太严重了,必须马上送医院。”
叶非璃闭上双眼,“安排车子。”
医生不敢有丝毫耽搁,合力将昏迷不醒的男人小心的抬上担架。
秦苏站在房间外,目不转睛的盯着从房中出来的身影,紧跟上前,却又不敢问,她怕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那句话。
叶非璃派了一架直升机,直接飞到城外的私立医院。
手术室在下一刻紧合上,叶非璃靠在冰冷的墙上,一根烟点燃,他需要镇定。
莫誉毅握着秦苏的手,注意着她的气色,从枪声开始的那一刻,她的脸色是一阵一阵的泛着苍白。
“爷,调查过了,整个宅子只有一个狙击手。”助手将监控视频的资料交上。
叶非璃没有接过,闭上双眼,“对方的身份。”
助手不由自主的瞥向身后保持沉默的莫誉毅,道:“应该是跟着莫二少过来的。”
莫誉毅本能的一颤,所以说对方很有可能射击的是秦苏!
“看来对方只顾着跟着莫二少,全然没有注意我这个主人是谁。”叶非璃将香烟熄灭在报告上,嘴角噙着一抹让人意味不明的笑意,让人一眼便瞧出三分危险。
莫誉毅站起身,径直上前,“对方要杀的人是苏苏?”
助手顿了顿,不敢隐瞒点头道:“从枪击方向来看第一目标的确是秦小姐,肖先生可能发现了危险,替秦小姐挡了一枪。”
莫誉毅双手紧握成拳,“看来这事是我的大意了,竟然没有想到连累了肖医生。”
“如今我是不想和莫二少合作也得合作了,派出所有人,我会亲自送他们去见上帝。”叶非璃直接将家族家徽令牌丢在助手身上。
助手见此物虎躯一震,不敢置信的瞠目,“爷,您是想——”
“我要的是一人不剩,斩草除根。可懂我的意思?”男人加重语气。
助手点头,“我明白了,会即刻派出家族内所有人。”
莫誉毅冷冷一笑,“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合作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叶非璃闭上双眼,“莫二少还是先送秦小姐回去吧,我能看出她受了惊吓。”
莫誉毅也未尝不想带她离开,只是他带的走吗?
秦苏双手抵在自己的膝盖上,挺直着后背,脖子上的伤口隐隐的抽痛着,她自嘲般冷笑一声:我以为我远离这些是非,就能平静的过安宁日子,可是有些人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想让你置身事外。
“叮……”手术室敞开,医生一涌而出。
叶非璃保持着原有的动作,他稳住面上那已经情不自禁崩塌的镇定。
医生疲惫道:“伤口处理好了,只是伤势过重,未来24小时是危险期,如果平安度过了,应该会能醒过来,只是情况很不理想。”
叶非璃没有吭声,目光一寸一寸的阴沉,周围所有的空气一点一点的凝固,引得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强力压迫感。
秦苏紧绷的神经塌了,她坐在椅子上,身体顺着椅子软下。
“苏苏。”莫誉毅抱住她昏厥过去的身子,慌乱的顺着她眉间的折痕。
叶非璃始终没有说一个字,一间病房一间病房的走过去。
灯光虚虚晃晃的落在他的肩膀上,只剩下凄凉。
护士检查着监护室内的数据,一项一项的排查,确信无碍过后,即刻退出。
医生道:“现在还不能探病,任何细菌的侵蚀都会要了他的命,如果可以,叶先生明天这个时候才能进去探望。”
叶非璃指尖摩挲过玻璃窗,就好像在抚摸他的眉眼一样,平静的眸子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凝聚。
一则,助手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爷,今晚的飞机——”
“撤了。”叶非璃声音干涩。
助手没有再吭声,沉默的站在一旁,这种时候谁也不敢妄图打扰叶非璃。
病房中,加湿器暗暗的浮动着水雾。
旁边的休息室内,两道身影一坐一站。
莫誉泽手臂上还缠着绷带,他揉了揉酸痛的额角,“果然还是追来了,现下看来他们的目标是想用小苏来做引子。”
“我果然不该给他们喘气的机会。”莫誉毅捏着水杯,指骨磨动着杯子表面,一声声刺耳的声音流淌在耳畔间。
莫誉泽瞧了一眼他的背影,不安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们的目标既然是我,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百忙一趟。”莫誉毅道。
“胡闹。”莫誉泽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你应该清楚对方是什么人,那些人不是上次Y市的二流佣兵,那些人全是过惯了亡命生涯拥有身经百战经验的一级通缉者,你难道忘了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你!”
“如果我再躲起来,保不准他们为了引出我,下一个动手的人会是你,或者父母。”莫誉毅直言道。
莫誉泽蹙眉,从秦苏这件事看来,对方似乎已经开始剑走偏锋,只要能引出自己想要引出的人物,丝毫不计较会不会得罪什么别的人物。
这一次他们算错了一点,在叶家动了手,偏偏伤了叶家的人,只怕为了速战速决,他们不会再拖延时间,如果莫誉毅真的藏起来了,对方极有可能为了引出他从莫家下手。
“大哥,我能猜到对方肯定在某个地方监视着我们,虽然叶家已经派出了所有人,但大隐隐于市,这群人有个很好的条件,A市人多口杂,医院这种地方更是随随便便就可随意进出,我们只会防不胜防,我不想看到我爱的人受伤,这会比我自己死了还难受。”
“二弟——”
“我看到叶非璃抱着肖青的时候,我隐约中放佛透过他们看到了我抱着苏苏的时候,那种无望,我很害怕,我不想把她推出去,她不能受到伤害。”莫誉毅目光凝重,神色严谨,显然说的很慎重。
莫誉泽紧了紧手里的拳头,“这种被追着打的感觉,让我很不开心。”
“既然对方要引我出来,我自然要成全他们,只要他们动手了,咱们才有机会活捉一两人,我也相信只要他们露了头,以叶家的人脉,会不过片刻就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莫誉毅抓住莫誉泽的肩膀,用了用力,“您帮我照顾好苏苏,如果她醒了,就说我处理事情去了。”
门外,女人缩回了准备敲门的手,重新安静的走回房中,盖上被子,就如同刚刚从来没有醒过来那般阖上双目。
房门在数分钟之后被人动作轻盈的推开些许,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间,秦苏没有睁开眼。
莫誉毅俯身一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嘴角微微上扬,“好好的睡一觉,我很快就会回来,对于肖青的事,我很抱歉,如果早知道会演变成这样,我应该早点解决的,而不是藏着掖着,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床上的女人没有动静,莫誉毅抬头看向窗前渐渐昏沉下来的天色。
“咚咚咚。”直至门外的敲门声响起,男人才从椅子上起身。
警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门外传进,“大少给您准备的衣服,让您无论如何都要穿上。”
莫誉毅将防弹服攥在手里,“如果我是对方,怎么会打身体,必定是冲着脑门过来。”
警卫身体一颤,沉默着将一应俱全的防护装置送上前。
莫誉毅脱下外套,就这么套在身上,“派人守着病房,医生护士进去必须检查工作证以及身份证,只要是有一点差池不对劲,立即逮捕关起来。”
警卫行下军礼,“是。”
莫誉毅回头望了床上熟睡的女人,扬唇微笑,“我会很快就回来。”
房门轻合而上,秦苏睁开双眼,双目无神的注视着天花板,有丝丝缕缕的灯光恍惚的打入眼瞳中,藏匿在被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床单,只要刚刚那一刻莫誉毅掀开被子看上一眼,或许他就会察觉到她的异样。
夜风微凉,门外负责守卫的警卫发现里面的动静,下一刻,房门敞开。
秦苏身上披着一件外套,并没有理会门外的两人,自顾自的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警卫糊涂了,二少只让他们守在这里不许人进去,可是夫人自己出来了可怎么办?是跟着还是继续守着?
秦苏走到监护室前,一道身影就像是石化了一般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
叶非璃察觉到有人的靠近,满面憔悴的抬头对视上秦苏的身影。
秦苏坐在他身侧,声音平静,“如果是一个选择,你是希望中枪的人是我,还是师父?”
叶非璃自嘲般冷笑,“你觉得这个答案有选择的必要吗?”
“自然没有,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秦苏再道。
叶非璃单手扶额,目光注意着地上弥漫开的碎影,“你想说什么?”
“如你所讲,你不希望看到你爱的人受伤,我自然也不想看到我放在心坎上的人有任何偏差。”
“你这是在怀疑莫二少的能力了?”叶非璃坐起身,道:“你觉得我会同意你的那个荒唐的交易吗?就算我同意了,等他醒过来知道了,肯定会不客气的再给我一刀子。”
“对方要的是莫誉毅的命,如果是他出去,他们一定会直接给他一颗颗子弹,瞬间让他失去反抗,而如果是我,他们可能会为了引出他而只选择囚禁或者警告,而有很大的可能性不会杀了我。”
“你觉得就凭你这身体能熬过去?”
“人性都是自私的,如果真要用一人换一人,我希望是他活着。”秦苏不置可否道。
叶非璃眉头微皱,“你就不怕死?”
“我这是赌,如果对方没有杀我,你的人不是有机会找出他们的行踪吗,这个时候里应外合,我相信凭莫誉毅的能力肯定能把他们一举歼灭。”
“万一杀了你呢?”叶非璃再问。
“你以前那么恨我,也只有在覆水难收的时候才会把我杀了,你觉得他们在拥有筹码和杀光所有人质之间,他们会选择前者还是后者?”
叶非璃点头,“你说的没错,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杀了你,至少留着你,自己想要的鱼儿才会不计后果糊里糊涂的上钩,相反杀了你,惹怒了对方,最后只怕对方发了狠的背水一战,损人不利己。”
“莫誉毅想用自己去引蛇出洞,只怕援兵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个赌,我有五成的机会成功,如果是他,一成的希望都没有。你有要保护的人,我也有需要珍惜的人,帮我这一次,好吗?”最后一句,秦苏软下了态度,好似在请求。
叶非璃头磕在墙壁上,没有表态。
------题外话------
今天我不在,今天你们都看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