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好觉,不管天塌地陷。
他毕竟只是一名校尉,假借神玉的威力到处煽风点风,本事也就到此为止,无力控制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这么一想,他睡得更踏实了。
同一个夜里,却有许多人因为他忙碌得没工夫上床。
沈乾元还在精心安排计划,他需要劫持的目标多达四人,每个都不好惹,而且一人被绑,其他人必然警觉,所以必须同时行动,这需要动用大批人力,还得防备消息走漏,他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袁茂与樊大坚的压力稍小一些,听从胡桂扬的建议,他们只需要劫持左预一人,可是不比沈乾元,两人这些年来一直服侍东宫,与江湖人几无来往,真有事时才发现无人可用,也愁得夜不能寐、抓耳挠腮。
但这两伙人暂时都不着急,沈乾元计划十天至一个月内动手,袁、樊二人也有七八天的准备时间。
对神玉一知半解的万贵也不急,离开花园时,他对应该什么时候动手完全没有计划,可是回到自己房中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开始坐立不安,心想:万事俱备,还等什么?早点拿到神玉,早点献到宫里,岂不甚好?
“把皮六叫来。”万贵向仆人道,心里仍记得胡桂扬的提醒,却不当回事,以为自家的忠仆,自己最为了解。
皮六一叫就到,心中正惴惴,一见到主人立刻谄笑道:“客人安排好了,我给他捏肩、揉腿,他一个劲儿喊舒服,现在已经睡下。”
“嗯。”万贵沉着脸,默默地打量仆人。
皮六被盯得心里发慌,扑通跪下,“老爷饶我一回吧,我知错了,我真不知道那个客人……看在我们皮家当年赠送米面的情分上……”
万贵不爱听这句话,怒道:“赠送米面?不过一簸箕粗米杂面而已,这些年来,我们万家还给你们皮家多少?你说,你说!成没成山?”
“成山,早成山了。”皮明德连连跪头,举手狠扇自己的脸,“让你不会说话,让你乱说话,万家是皮家的大恩人,你还不满意?还不知足?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人……”
万贵心气稍平,挥挥手,“够了。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另外有事要你做。”
皮明德一听是安排事做,心中如释重负,只是脸上的红肿没法立刻消下去,也不好立刻起身,于是跪着蹭到主人面前,挤出笑容:“老爷请吩咐,是要去哪个庄上收租?还是要出京买什么好玩意儿?”
这两项都是肥差,中间揩油的机会多,万贵摇摇头,“都不是,我问你,你认得不少江湖好汉吧?”
“认得,老爷也认得吧,谁也不知道万二爷仁义?天天都有人来咱们家里蹭吃蹭喊,其中就有江湖好汉。”
“我认识的好汉都不能用,必须你认识而我不认识,最好对方也不认识我。”万贵并非全无心机,南司镇抚不是小官,绑架这样一个人乃是重罪,他得先将自己拎出去。
“没问题,老爷说吧,要多少位?”
万贵笑道:“还是自家人好用。”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给老爷做点小事,我心里舒坦着呢。”
万贵越发高兴,抛去最后一点谨慎,“我也不知道该用多少人,总之我要绑个人来,银子随便你用。”
“简单,俩仨人儿足够,我亲自将人给二爷绑来。”
“这人是个官儿,锦衣卫镇抚,估计俩仨人儿不够吧?”
皮明德心中一惊,脸上却故做轻松,“嘿,小小一个镇抚,在咱们万家面前才是多大的官儿?二爷放心,俩仨人儿不够,我找他二三十人,不是我自吹自擂,皮六儿一开口,愿意帮忙的江湖好汉排着队来。”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明天就动手,晚上带人来见我。”
皮明德心中又是一惊,可是海口已经夸下,容不得他反悔,只得道:“带到这儿来?”
万贵指着他,“提醒得对,带到城外……咱家地方多,哪里比较隐蔽?”
“城西二十里有座庄子,天天给咱家供水的,那里人少,最为隐蔽。”
“那就带他到那里去,后天我亲自去一趟。你们只管绑人,什么也不准多问,明白吗?”
“明白。”
“去吧,等你消息。”在万贵心里,事情已然解决。
皮明德跪着后退几步,这才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不得不转回身,小心翼翼地问:“二爷要绑的这位镇抚是哪位?”
“梁……梁秀,我没说过吗?”
“说过了,是我一时糊涂,给忘了。”皮明德笑道。
“糊涂虫,办事的时候可别这么糊涂。”
“是是。”
仆人退下,万贵心中高兴,去最喜欢的侍妾房中,聊会天,酣然入睡,比胡桂扬更要舒服。
发愁的人是皮明德,他一个家仆,哪有机会结交“江湖好汉”?他倒是认得几人,在京城颇有豪侠之名,但都是老爷的座上客,第一不能请,第二他也请不动,必须是老爷亲自开口才行。
思来想去,皮明德决定找另一伙“好汉”帮忙,赌局也是江湖,赌徒自然就是江湖好汉。
他倒有些计划,没有随便找人,而是回想哪些人愿赌服输,裤子都输光了,也不会赖账。
皮明德连夜出府,找来三位合格的“好汉”,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再诱之以利,继续诱之以利,终于取得“好汉”的首肯。
“是万二爷要的人,对吧?那就行,莫说一个镇抚,就是镇地、镇天,咱们也一样给弄来。”
“好汉”们信誓旦旦,但是都觉得四个人不够,于是又分别去呼朋唤友,最后凑齐九个人,巧的是,其中一人认得梁秀。
“南司梁镇抚?我认得,他天天都要去尚太监家里请安,太监不在家,他也去,待得反而更久。”
“本主不在家,他请什么安?”皮明德疑惑地问。
“太监公公不在,太监婆娘在家,正好行事。”
众人都明白了,齐声大笑。
有权有势的太监通常拥有外宅,宅里有妻有子,与正常人家一样,聊作安慰,梁秀以子侄之辈前去给尚铭请安,却暗中私通太监的“假妻”,这事胡同里的人都知道,但是从来没人多嘴,只当是看热闹。
皮明德大喜,心中愁闷一扫而空,与八位“好汉”花费一刻钟制定计划,然后整夜喝酒、掷骰子,凌晨方睡,中午起床,急急忙忙地各去准备。
等到事后,在皮明德向主人的讲述中,这一次绑架惊险万分、跌宕起伏,若不是他力挽狂澜,事情怕是难成,万贵听得高兴,赏他不少银子。
在当时,整个计划却是彻头彻尾的混乱。
梁秀通常是在傍晚退班之后,先去尚家请安,然后回自家休息,结果天就要黑了,八位“好汉”却只到来五位,另三位去向不明,谁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皮明德做主,不等这三人,可是找来的车子也有问题,竟然是货车,没有厢棚,藏不住人质。
找车的“好汉”被大家臭骂一顿,再去找已然来不及,干脆就在巷子口雇来一辆骡车。
车夫见这群人不三不四,本想拒绝,却经不住哄抬,再加上提前到手的一块银子,车夫接下这趟活儿,算是又一位入伙者。
天色渐暗,梁秀准时出现,只带一名贴身仆人,别无校尉跟随。
皮明德暗暗感谢满天神佛,该着自己今日立功,于是迎上前,拱手道:“请问这位是南司镇抚梁大人吗?”
“嗯,是我,你是哪府的?”梁秀丝毫没察觉到危险。
“这个以后再说,请梁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你究竟是谁家的?连点规矩……”梁秀话没说完,几个人从身后将他抱住,随即眼前一黑,被口袋套住,心中大骇,甚至忘了开口叫喊。
他在郧阳府曾经短暂修炼火神诀,回京路上就已放弃,自然不是几名混混的对手。
倒是贴身仆人拼命救主,可惜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
有街邻听到声音出门查看,被皮明德一通威胁,又都退回家中,这是一条安静、和睦的小巷,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梁秀被抬上车,车夫吓得面无人色,皮明德又是一通威胁,车夫终于赶骡上路,没走多远,跳车就跑,牲口和车都不要了。
“好汉”们只得亲自驾车,一路狂奔,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皮明德总算有点计划,事先打点好守门卫兵,未受阻拦,但是也因此泄露连串行迹。
半路上,梁秀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大叫“救命”,挨了一通拳脚之后,再不敢开口,心里却是惊惶莫名,想不明白什么人敢在京城当街绑架锦衣卫镇抚。
谁多人都想不明白,案子报上去,闻者无不大惊,尤其是锦衣卫,上至堂上官,下至番子手,无不愤怒异常,满城搜查,发誓要将镇抚大人活着救回来,并且严惩绑架者。
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个消息却是别有含义。
上百名锦衣卫忙了整夜,没找到南司镇抚,却又传来消息,南司己房掌房百户左预竟然也失踪了,而且是无声无息,子夜之前还有人看到他参与寻人,到了早晨,人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何地消失的。
锦衣卫乱成一团,更多人出动,顺天府、兵马司、巡捕营,乃至兵刑两部,全都帮着找人,结果到了中午,却连上任不久的经历大人江耘也没影了。
消息再也瞒不住,终于传到宫里,使得龙颜大怒,造成的混乱也更严重。
绑架者们全都存着同一个心思:只要找到神玉,再大的混乱也值得。
流言蜚语笼罩全城,只有一个人不受影响。
皮明德不在,胡桂扬独居花园,听不到任何消息,送饭的仆人放下就走,万二爷也不来探望,他只能吃喝、练功,然后在园子信步闲逛,以为要再过几天,混乱才会到来。
相隔时间不久,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三名惊慌失措的人质,异口同声地宣称:“神玉?神玉不在我这儿,这事得找胡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