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龟岛位于天机船西南边缘一角,胡桂扬与樊大坚骑马往西去,夜色深沉,不敢纵马跑得太快,在荒野中信马由缰,只想离丹穴越远越好。
“唉,白来一趟。”樊大坚觉得安全之后,不由得发出叹息,“何百万的头颅丢了,就算不丢,留着也没用,向谁邀功呢?城里的人不分高低贵贱,都会死掉,是不是?”
“我猜如此。”胡桂扬不太想聊天。
“万一……”樊大坚频频回望,“万一啥事没有呢?大家都活着,就咱们两个逃跑,那可就更倒霉了。”
“我本来就是逃犯,你想回城,自己去吧。”
“嘿嘿,我可不冒这个险。”樊大坚只是说说而已,“老实说,我挺佩服你的。”
“嗯?”
“说走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我之前还以为你会犹豫到明天早晨。”
“没什么可犹豫的。”
“何三姐儿与小草姑娘……”
“为什么你们总是提起这两人呢?早说过了,我无能为力,她们有自己的想法,早已做出决定,如果来得及,我宁愿去城里救袁茂,他或许会听我的。”
“你不后悔?”
胡桂扬沉默一会,“后悔。何三姐儿无论如何都会来这里,我只后悔将小草带来。”
“那个丫头自己跟来的。”
“我曾有机会阻止。”胡桂扬又沉默一会,“等到安全以后,你回京城,我去别的地方逃亡。”
“咦,你不回家吗?如果这里的人全都死光,京城根本不知道你是逃犯。”
胡桂扬扭头看向老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呵呵,大概你心里自以为是逃犯,所以没想太多。还是回家吧,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虽然没人知道你是逃犯,但是这么多人死在郧阳府,只有咱们两个回京,终归是个难以解释的麻烦,我想办法将庄子卖掉,你也将城里的房子处理一下,拿到钱咱们去通州一带混去,凭我的丹药法术、你的聪明才智,衣食无忧绝没问题,就是不能再当官儿。”
樊大坚说了半天,胡桂扬却只在意头一句,“我自以为是逃犯……”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当真。”樊大坚觉得胡桂扬的状态有些古怪。
“你说到点子上了,我为什么要当自己是逃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皇帝、是汪直那些人,他们都会死,肯定会死。”胡桂扬吆喝一声,催马疾驰,将老道和两匹驮马抛在后面。
“等等我。”樊大坚身后跟着两匹马,跑不快,只能尽量盯住前方的胡桂扬。
胡桂扬跑到山丘上,向樊大坚喊道:“咱们不能白来一趟,起码带点值钱的玩意儿回京城!”
樊大坚欢呼一声,“你终于清醒过来了。”
两人又回到墓穴上方。
“可墓里的东西不多,还都动不了。”
“再找找,哪怕是一块石头,也非凡间之物,今后能当奇珍异宝出售,总有识货之人。”
樊大坚又是一声欢呼,跳下马,第一个跳进去。
胡桂扬随后,刚落地就愣住了。
明明所有人同时离开,中间铁板的位置上却还有一小块亮光。
“是咱们留下的蜡烛吗?”樊大坚极小声问。
“不是。”胡桂扬非常肯定,走的时候,他们熄灭并带走了所有蜡烛。
他带头向光亮走去。
“小草?”胡桂扬终于认出光亮旁边的瘦小身影。
小草转过身,木然地看着来者。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们都来了,我当然要瞧一瞧。”
“你在跟踪何三姐儿?”
“我们打过两次,第一次都没用上全力,第二次她只顾着逃命,胜负未分——早晚得分。”
“用不着了,你出去看看。”
小草没动,眼神中充满戒备与怀疑。
樊大坚咳了一声,打圆场道:“天机船将要提前飞升,何三姐儿已经进入丹穴,她与众人全都凶多吉少,我俩是逃跑路过这里。”
小草脸上的怀疑减少一些,身形一闪,人已经消失,蜡烛却到了胡桂扬手里。
樊大坚等了一会,估计小草已经走远,低声道:“她的功夫越来越……像是鬼魅。”
胡桂扬没吱声,樊大坚身上带着蜡烛,借火点燃,“你先休息一会,我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抠下来,需要帮忙的话……”
“叫我就行。”
樊大坚尽量走远一些。
小草悄没声地回来,“天机船提前飞升又能怎样?何三姐儿只差最后一处丹穴,今晚就能遍采成功。”
“我不知道会怎样,只是猜测天机船不会再吐出红球,所有人自然也就无法醒来,僬侥人所说的一切都是他们不自知的谎言,天机船飞升之后,凡人必死。”
“又是猜测。”小草冷笑一声,突然又警惕起来,“你来找我干嘛?想要红球救何三姐儿?我劝你还是收起这个想法。”
“我的确有过这个想法,但我知道你无论如何不会同意,我肯定抢不过你,红球已被你吸去一部分,能否好用也很难说。”
小草从怀里取出两枚天机丸,它们明显小了一圈,“当然不会同意,红球是天下最可靠的东西,就算姐姐复生,也休想从我这里要去一枚。”
“我倒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应该是还给你。”胡桂扬也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扔给小草。
小草收起天机丸,接住飞来之物,她已将蜡烛交出,身处黑暗之中,看不清手里是什么东西,捏了两下,一把扯下数层包裹。
虽然还是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一枚枪头,她的枪头,数日前她在庭院里练武的时候,失手丢掉,事后只觉得自己功力倍增,从来没想过要找回兵器。
“我现在用不着它。”小草冷冷地说。
“它是旧物,留着当念想吧,你不是一直保留金簪吗?”
“金簪……”小草似乎早忘了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
“天机丸并非无穷无尽,你省着点用。”
小草突然哼了一声,像是看破了什么诡计,身形一闪,再次消失。
樊大坚在远处喊道:“胡桂扬,能过来帮忙吗?”
老道正在出口处费力地撬一块地板,“这里好像有点松动。”
“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啊,你不是说墓里的石头也是奇物,以后没准能卖高价吗?”
胡桂扬将蜡烛交给樊大坚,夺过匕首,“我来。”
他没有蛮力,也不想硬撬,将匕首顺着缝隙慢慢移动,想量出这块地板有多大。
“小草走了,快得我还以为是眼花。”
“嗯。”两尺有余之后,缝隙转了一个直角,胡桂扬知道这是一个方形。
“真是令人羡慕,我若是能有这样一身武功,哪怕只有一天……不不,神明莫怪,我不是祈祷,只是乱说,我宁愿一辈子平庸,活得长久就好。”樊大坚嘀咕几句经文,算是向神明赔罪。
匕首绕了一圈,证明那是一块长宽各三尺左右的正方形,材质未知,摸上去似铁似木。
胡桂扬用匕首又绕一圈,地板渐松,第四圈刚过一半的时候,整块被撬下来,却是出人意料地轻薄,胡桂扬托在手里掂了两下,“天机船的玩意儿都挺古怪,不是太重,就是太轻。”
“轻好,可以多带几块。”樊大坚兴致更高,将蜡烛小心放在一边,又拿出一柄小些的匕首,继续撬地板。
胡桂扬更在意地板下面的状况,伸手摸了两下,所触尽是密密麻麻的小坑,不知何物所造,更不知有何用途。
撬起一块地板之后,再撬相邻的地板比较容易,樊大坚很快弄出一摞,向胡桂扬道:“你别站着,先出去,我将东西递上去,尽量多拿。”
洞口不高,胡桂扬纵身一跃,双手扳住边缘,翻身爬上去,然后趴在地上,与下面的樊大坚配合,将方板一块块拿上来。
天还很黑,远处的红光越发明亮,高空中的天机船也已显露一半形状,可是被下方浓厚的云层所遮挡,胡桂扬偶尔抬头,只能看出很小一块。
“累了,我歇一会。”樊大坚在下面道,他已经撬下至少二十块方板。
“好。”胡桂扬也有点疲惫,坐在地上,随手拿起一块方板,借助微弱的月光仔细查看。
噗的一声,方板竟然断为两块,胡桂扬的双手却根本没有用力。
“咦?”
“怎么了?”
“是这东西太脆,还是……我无意中练成神功了?”
樊大坚跳出坟墓,见到断裂的方板,大吃一惊,也拿起一块,稍一用力,方板直接断成四五块,“怎么会这样?撬的时候连匕首都切不断……”
胡桂扬三拳两脚下去,几摞方板尽成碎块。
樊大坚眼看心血尽废,大失所望,呆呆地说:“这种时候了,天机船还在戏耍老子。还好,我留着一枚铁片,没交给侏儒。”
老道取出铁片,使劲掰了几下,确认它没问题,稍松口气,“看来坟里真没有值钱之物,棺材里或许有点儿,但咱们打不开。”
胡桂扬也是心灰意冷,转身要去找马,看到圆丘顶部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怎么又来了?还是一直没走?”樊大坚小声问。
胡桂扬前行几步,大声道:“你去看过了?”
小草没有回答,双手握着通红的天机丸,慢慢走下来。
樊大坚隐约觉得不妙,在胡桂扬身后连咳几声。
胡桂扬却不为所动,慢慢迎上去。
相隔几步,小草颤声道:“胡大哥,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