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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在含元殿偏殿住了几夜,李彧情况稍微稳定了些,只是赵翼始终没有消息,李彧终日便有些郁郁,本来这个孩子就怀得辛苦,如此一来,实在不是很乐观。
李彧身子不太好,为了不闹着他,小哼唧每晚便睡到自己的侧殿内,离李彧也不远。每晚陪他爹说会话,卖一下乖,他爹便精神不济,得早早休息了,而且李彧有些敏感,轻微的动静便会醒过来,小哼唧更是得小心翼翼。
这夜,在他爹床头等他爹睡着后,给他爹放下纱幔,他便轻手轻脚去了张景处。张景处有许多药材,他知道大部分都是他景叔亲手煎了要给他爹服用的。
他虽然平日显得要比一般小孩聪明伶俐许多,但这时候他忍不住地感到十分孤单,还很害怕。他师父和楚先生都不在宫里,他爹又生病了,十分虚弱的样子,他觉得他就像蜷缩在黑夜里的小孩一样,他背后所倚仗和依赖的,都在悄悄地消失。
他感到害怕,他怕他爹会有什么危险,虽然景叔对他说,他爹只是给他怀了弟弟才这样,可他知道,他爹爹这幅模样明显就是生病了。可是他还得装作不知情,装作很听话的样子,哄他爹开心,不让他爹担心。
最近,他便越发在张景身后黏得厉害。一来他知道他景叔的医术十分厉害,尽量多的时间跟在张景身后,看着那些能给他爹调理身体的药材,还有那一碗碗黑色的药汁在药炉里慢慢煎熬的过程,他幼小的心灵才会觉得稍微踏实一些。二来张景也算他自幼相熟的,这种熟悉给他带来的安全感和不由自主的在没有依靠的情况下所寻找的依赖,在小孩子心里是十分神奇的。
这夜,在张景处盯着在火炉上冒着泡泡的黑色药汁盯了许久,小哼唧终于忍不住睡熟了。小孩子睡熟就像粘在了牛皮糖一样,若不睡饱自然脱落,简直是怎么扯也扯不掉的。张景晓得小哼唧的小恶魔功夫,便让他在自己的榻上先睡一会,等到药炉里的药慢慢便稳定,只用文火慢慢的熬不用看着时,他便再将小哼唧抱回他自己的寝殿去。
不料,这时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邓京。李彧病后,令由荀太傅与邓京主持朝政,日常朝议暂停,朝廷命官一般也不能再见到李彧,只除了荀太傅与邓京,当然也是隔着纱帘与屏风。
邓京只随身带了个家仆,穿着一袭青色单衫背手立在门外,那跟着的家仆穿得到比他多许多。宫人与张景通传后,张景亲到门外将邓京迎进门来,只见邓京抬头正望着宫墙之外的那轮白月,满目苍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入了内室,邓京见到榻上的小哼唧,不禁顿了一下,似有些微的迟疑,却还是走到了榻边,屈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哼唧的脑袋,又与他掖了掖被子。张景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向来翻手为云覆为雨的邓侯爷,何时这般温情了。
邓京就近坐在了案几边,侧对着床榻,直接与张景道,“如今陛下身体如何?”
张景也不知邓京到底知道多少,只是小心答道,“陛下只是因为青州一带水灾与边关战事,过于操劳,思虑过重,又向来身体底子弱,一时病灶发作,严重了些,休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邓京瞥了张景一眼,嘴角生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紧不慢道,“陛下腹中的胎儿能保住吗?”
张景一惊,一时间竟心思电转,突然灵光起来,想到了许多。李彧能生子之事,他后来经过研究,知道大概是遗传的,极为特殊。他师父曾给他当作秘闻说过,这天下,有一种男子,极为特殊,乃雌凤之体,与辅龙之体交合后,便会如女子一般怀孕生子,而生下的孩子有很大可能也会如他一般。这类男子也能与女子成亲生子,但这样生下的小孩只是一般男子,却并没有这些特殊之处。
李济在西京看望李彧时,张景心中大概也知晓了,李彧实际上大概是李济所生。而李彧另一个父亲,他心中一直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
联想到当初邓侯爷与李济之间那段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流逸事,以及后来一些种种不太明朗却又暗藏玄机的迹象,张景心知,大概邓侯爷,便是李彧的另一个父亲罢。
只是,他竟不知!邓侯爷原来对李彧的这点隐秘却也是心知肚明的!而他平日竟也看不出半分,一言一笑、一举一动,完全深藏不露,当然,张景只叹自己道行太低。
弄明白这些,张景倒坦率许多,“陛下宁愿冒生命危险,也要保住腹中胎儿,下官也没有法子,只能与陛下开些保胎的方子,益气养神固元,先调理身子。”
邓京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半晌才道,“若是不得已,还是以陛下性命为重。”又问道,“你可与陛下开了什么方子?”
张景恭谨回道,“有三两人参,百年木生杜仲,母株的白术,还有熟地、枸杞等一些药材。”说完不禁又福至心灵的补了一句,“其他药材倒都好寻,只是这三两人参,品相上佳符合的,却是不多,陛下身体底子弱,长期调理可能宫中存货不够。”
邓京听得多瞧了张景一眼,道,“我府中还有些,明日便命人全与你送来。”说完这些,邓京也不再问张景话,只是又沉默坐了半晌,与张景道,“小皇子看来已睡熟,我将他抱回他的寝殿吧,还是莫打扰先生了。”
说完不待张景回答,便用张薄毯将小哼唧抱住,抱回了他的寝殿。小哼唧如今的寝殿离李彧寝殿和张景此处都不太远,百来步的距离,对于邓京来说,只是一倏忽的功夫。
只是将这么一个小小暖暖的身体抱在怀里,邓京心里生出一些难言的情绪出来,就像干涸的沧海桑田,慢慢浸出了些温润的河流。他能这么亲密接触小哼唧的机会实在是很少,能这样接触李彧的机会,却是过去从未有,将来也不会有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初,他知道他隐忍舍去的是什么,他还会那么做吗?他所为之付出的,到如今这般年纪,他算看得更透了,他守住的到底是什么?邓家的荣耀还是性命?前者是如此之虚无缥缈,而后者,却是他难以承受的,正因为当初的他,不够强大,才会如此选择。
可算那选择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却是如锥心刺骨。
他想,有些事,终究是要还的,当初邓家享受了连家都无可比拟的荣光,自然无法避免这荣光将会带来的威胁;而他享受了邓家给他的一切,他便无法抛弃那风光背后满是刺骨荆棘的责任。只是,当他明白后,他也完全无法承受他心爱的人和他的孩子,因为他,而承受的那一切。
像他这样的人,大概便只会在这造化弄人的沧海桑田中,风干掉灵魂所有的湿度与温度,永远无法安息。
却说胖元自从得知他兄长抱病的消息后,连忙从蠡吾城出发,不久便到了京城。尹放自也是追在其后面不放,随他一起回到了京城。只不过才回京,便被荀太傅抓去做了劳力,暂领郎中在宫中行走。
不过胖元回来了,小哼唧觉得更有安全感些了,有胖元陪着,他觉得他终于不用一个人来面对他爹生病的事情了。
胖元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张景不会告诉他,小哼唧也被叮嘱不能对任何人说,再加上胖元向来便不太灵光,他知道的事情向来也是极少的,便完全没有察觉。
精神这种东西,虽然虚无,但有时候还真是很像那么回事。生病时,人的精神便会变得虚弱,当身边多一个人支持时,仿佛便能感受到那精神支持所带来的力量,那感觉,便要强很多。对于李彧和小哼唧来说,胖元回来后便是如此,他虽然看着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有事没事便要么陪着李彧,要么陪着小李亨,李彧和小李亨两个人,都觉得整个人要好了许多。
而且李彧甚至还有心情关心自家弟弟的感情问题了。他半倚在床头,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胖元拉住他更加纤瘦仿佛透明的手掌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玩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尹放那厮追你追到了蠡吾城,大概是喜欢你的,你是不喜欢他么?还是他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不过圆子你那么软软的,能有什么事让你生气到尹放那厮作到这种地步你还生气呢”
胖元被他兄长一番话说得有些窘迫,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我现在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尹放的事。我,我想不了。”
李彧见胖元这副迷茫不知所措的样子,倒有些心疼了,“算了,不要逼迫自己。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若是时候未到,早那么一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若是时候到了,便会觉得再晚那么一刻人生都是难以挽留的后悔和痛苦。还是顺其自然吧。”
胖元有些半知半解,都过了这许久,他心里其实也早有许多茫然弄不清的地方,身边也没有什么人能说,大概恰好有这么个时机,这么个环境,还能和他兄长说,他便忍不住问道,“哥,你说如果喜欢一个人,有什么是不能接受、不能原谅的吗?”
李彧毫不犹豫道,“最不能接受、不能原谅的,便是背叛。”
胖元心里只觉咯噔一声,“那如果那人是在没和你在一起之前呢?”
李彧倒被他这弟弟弄得有些糊涂了,“没在一起,何来背叛呢?”看了看胖元的那神情,想到尹放的那些习性,忍不住道,“你是指虽然没在一起,但是如果喜欢上一个人,身体却和别人发生关xi”
胖元也没觉出他兄长说的是他和尹放,只觉得他兄长概括得很准确,便用力点了点头。
李彧倒觉得有些复杂了,沉吟了一番道,“这个不太好说。大概,一般如果喜欢一个人,身体也应该与自己的心保持诚实,这样的人,才值得信赖,值得谈感情。但有时候,如果没在一起,无法要求的事太多,如果那人从此以后真的能对你忠诚,真的爱你,而你也爱他,大概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当然,如果你不是爱,只是喜欢而已,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这样的人,不用考虑了。”
虽然李彧说的话有些绕,但胖元却突然很灵光地懂了,而且还懂得很快。他睁着他那乌溜溜的眼睛,靠在他兄长的床边,又坚定又一片澄澈地道,“我懂了。”
李彧倒被他那副样子击中了,心里不禁有些忐忑来,他这傻弟弟,若是真按他说的去做,以后过得不好可让他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