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端(1/1)

这是一个北方的小城,但城里有座在当地百姓看来特别豪华的宅子。宅子有四扇黑漆大门,高檐翘角,门前有两座特别雄伟威风的青铜大狮子,载着两棵很大的槐树,门檐下挂着两个很红的大灯笼。现在已经是深冬时节,那风一吹,枝影婆娑,灯笼蹒跚。

平常人自是进不去的,但在城里的各处,都能看见这座漂亮又威风的宅子。而且听说,里面住着的还是贵胄皇孙,尤其那主人生得可漂亮了,只要在这地界住上个三年五载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是满心向往。而在那座宅子里的西北角,有间很是简陋的院子,因常年光照都不是太好,很是阴寒。

院子只有三间屋子带两间耳房,东厢房内,李彧扑腾一下从有些老旧的床上坐起,力道有些猛,床不满地吱呀了几声。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缓不过神来,他好像重活了一世,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床前坐着一位年过三旬的妇人,一身荆钗布衣,面容和手都带着些做粗活后的沧桑和痕迹,但还是很明显地可以看出那面容年轻时肯定是十分艳丽的,如今去了些鲜艳倒显得越发素净。妇人身旁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萝卜头,有些胆怯地抓住自己母亲的衣角,眼睛乌黑溜圆,一张小脸粉粉嫩嫩,一张小嘴又圆又翘。

床上少年名叫李彧,乃蠡吾侯庶长子。而床前的妇人则是其生母葛氏,原是出身教坊的歌伎。而旁边的小萝卜头则是李彧的一母胞弟。

葛氏见着李彧醒了,擦了擦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止住哀哀戚戚的哭声道,“彧儿,你可终于醒了!”说着又抹了抹眼泪,把李彧重新扶着躺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娘去给你弄些吃食来。”

李彧有些不敢置信,一把捉住葛氏的手,唤道,“娘!”

想到儿子身上落下的病根,葛氏心里很是沉重,但还能平安醒来,葛氏已经很满足了,强压下心中的沉重与勉强的宽慰,强颜道,“你昏睡了近三天,娘去给你找些吃食来。”葛氏把身边的小萝卜头抱到床上,哄道,“你乖乖的,陪你哥再睡会。”

小萝卜头乖乖地听话躺在兄长身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李彧,生怕闹着他哥了。小小年纪的他也知道他哥生了一场大病,便十分乖巧地轻轻靠着他哥,很是依赖,但又生怕碰着了他哥。

而李彧,则还陷在惊诧里没缓过神来。他看了看在自己怀中乖乖靠着自己的弟弟,摸摸他的头,一时间心底说不出的酸涩和感慨。他这,竟是回到了十三岁!恰是他进京的那一年。

当初前世小皇帝夭亡后,连太后命近支王侯子孙进京。他生母卑微、父系庶出不显,又很是识趣地风光迎娶了连太后嫡亲同胞妹妹,便侥幸当了那皇帝。

连氏一族如日中天,气焰嚣张,连太后、连后、连大将军,将宫中到外朝,掌控得滴水不露。即使他身为帝王,在三人面前也得谨小慎微、处处陪着小心。他花了长达十年,迎娶连大将军的继女邓氏限制连后,培养绝色离析连太后和连大将军,从内分化三人,从外争取其他家族能臣,催化百姓对连氏一族的不满,才将连氏一族连根拔除。

可不想,才握了几年实权,便是连年天灾*,洪水、地动、干旱、蝗虫、瘟疫、边境入侵、百姓暴动,他就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一样,给这末日的王朝疲于奔命地打着补丁。即使这般,世家大族嫌他并非正统,能臣干吏认为他没治国之才,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他第二任皇后邓氏的一碗补药里。

要知道,邓氏当初可是爱他爱惨到骨子里了的,竟然会用了一碗汤要了他的命。

前尘往事都还没理清,只见身边的小厮青竹近身轻声秉道,“彧少爷,侯爷来看你了。”

若是以前的李彧,对这个父亲定是又敬又怨的。在前世他还幼小的时候,他父亲蠡吾侯李济在他心目中,长得好看又很厉害,但他父亲对他们母子三人冷漠得很,甚少关心,对主母杨氏苛刻他们母子也不闻不问,长大后他心中一直是存有怨恨的。

但后来在翦除邓氏一脉势力时,他竟发现他是他这侯爷父亲所生,而另一个父亲却是邓家家主。那时两人都已经被他折腾得一死一衰了,知道了那两人的渊源和分开的原委,李济以为自己当初生下的是个死胎,邓家家主就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儿子的存在。时间变长了,事情变复杂了,此时见到李济,李彧心中生出的情绪一时也复杂了许多,怨也淡了许多。

李彧从床上抬起身子,“孩儿见过父亲。”李元在一旁也跟着费劲地挪起胖乎乎的小身子,糯糯地叫了声父亲,眼神里怀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害怕期待落空的失落。李彧安抚地拍了拍李元的小身子。

李济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坐下,眉眼间有些疲色,“给你下药的下人已经被处理了,你好好养着身子。”稍稍停了片刻,“你母亲命人给你送了些滋补药材过来,让你房里的下人每日给你做了补身子。”

李彧心中不禁冷笑,李济的嫡妻杨氏乃弘农杨氏嫡幼女,出身显贵,豆蔻时见着李济,一下子即被李济的美貌摄住了,非李济不嫁。李济只是河间王庶子,生母出身卑微,若无意外成年后顶多是分些家财立户,成个闲散富人而已。

当时的平阳侯自是不愿自己千娇百宠的嫡幼女,嫁给没什么前途的李济,但杨氏自小被娇宠任性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平阳侯也没办法,只得依了。

而杨氏却是知道李彧是李济十月怀胎生下的。当时还是她和平南侯夫人袁氏串通,给平南侯和李济之间设下了九曲十连环的狗血。杨氏从来便十分讨厌李彧,李彧初时还以为是杨氏讨厌的葛氏的原因,心中也不是没疑惑过,李济也不怎么看中葛氏,杨氏这般有何必要。

但杨氏对李济的痴迷和百依百顺却是直到死都未变过的,他以为只是妇人的嫉妒和占有欲作祟而已。十三岁这年,便是杨氏命人给自己下了坏了子孙根的药,想到这,李彧对杨氏便生出无限厌恶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知晓李济十月怀胎生了他,又一直因为他以为死胎的孩儿一生耿耿于怀,李彧对李济心中硬是生生多了些怜惜来。但不能那么便宜了杨氏,李彧让自己生出些又可怜又乖巧的神情来,“多谢父亲和母亲的挂念。孩儿模糊中听到大夫说,孩儿以后恐怕”说着显出一副悲痛的神情来,“只是不知是何人,竟然讨厌孩儿到如此地步”

李彧身体受了损,本就有些虚弱,脸色很是苍白。这番话和那副神情,使得李济见着这个和自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心中不禁又愧又痛。他自是晓得这是杨氏干的事情,但杨氏背后的杨家势力太大,而杨氏又是嫡子的生母,被揭出去,对嫡子的影响很是恶劣。多番权衡之下,李济便不自觉地选择牺牲了这个向来不被他注意的庶子。只是如今见到这庶子这番样子,又想到不久前杨氏便自作主张递了葛氏膝下二子的名单上去,不日就要被送到京城,李济心中的愧疚越发厉害。

但他向来对府中事甚少过问,对几个孩子也很少关心,也不知该对李彧做些什么才能让这孩子好受些。

李彧见李济的神情,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也不再管那许多,径自便躺床上闭眼休息去了。经了前世,对李济早没了那又敬又畏的心理,他愿怎么就怎么来了。

至于身体受损这件事,他自不像前世那样郁郁在怀。按照前世的发展,他宫里的那些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怎么可能容得下他儿子的存在。都过了那么多年,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李济见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便离开了小院子。没多久,小厮雪冬便端着易消化的流质食物,跟着葛氏进了屋。葛氏怕是有意回避了李济,等他走后才进来。前世李济还是很心疼自己这个母亲的,直到当皇帝后的许多年,他都一直以为葛氏是他的生母。

而葛氏怕是从不知道自己并非他的亲生子,当初她生下的婴儿要么是死胎,要么是被杨氏一不做二不休的处理掉了。葛氏虽然出身卑微,也不得李济宠爱,但对两个儿子却是疼爱至极。前世李彧很大一部分便是因为想让葛氏和弟弟过得好一点,以及心中的不甘,才汲汲于皇位,如今,即使知道葛氏并非自己的生母,但心中的孺慕之情却是难以改变。

李彧端过粥自己慢慢喝着,并不假雪冬之手,“娘,刚刚父亲来过了,不知你遇见没?”

葛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和怅然,笑里带着些苦涩,只淡淡说了句,“侯爷还是关心你的。”李彧知道葛氏是恪守自己本分,压根就不会问些逾距的话,或是逾距地对李彧提什么要求。但李彧还是知道葛氏是无限崇拜李济的,当初做了皇帝后,葛氏为数不多的要求也是因为他这个冷漠的父亲。

李彧有些恶意地想着,他这个父亲,呵,还真是红颜祸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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