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生产的日子是八月二十一,刚过了正午就发动,到天擦黑的时候终于生下一个七斤三两的胖小子,哭声劲力十足,就差没把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了。
庆丰帝知道自己又有了儿子也颇为欣慰,特意去看了一眼,瞅着白白胖胖的儿子怎么看怎么可爱。不仅抱了一回,还在儿子脸上啃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第二天罗氏的晋封便到了,晋为正六品贵人,还添一个“顺”字的封号。
以她的出身来说,这已经是难得恩宠。只是没高兴上两天,洗三过后孩子就被皇后抱去了重华宫。
罗氏虽然早有准备,但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如今生生母子分离,怎么能不心疼?闷着被子大哭一场,又被身边的人劝住,月子里是不能哭的,况且孩子在皇后那里,若是被皇后知道了,难免会认为她心有不满,一旦皇后心里存了芥蒂,还能对孩子好么?
罗氏只好把剩下的眼泪都咽了回去,这才明白什么晋为都是她没了孩子的补偿——那个“顺”字更是在警告她,要安分!
洗三那日林云熙也难得出席,二皇子生的可爱,小脸圆圆的,白里透红,额上搭着稀疏柔软的毛发。忍不住去握了握孩子小小的手,那样娇嫩脆弱,却叫人心里情不自禁地喜欢。
她抚上隆起的腹间,不知道她日后的孩子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像二皇子一般健康可爱?
皇后看着颇为喜欢这个孩子,宴上一直抱着不肯放手,眉眼间尽是笑意。
忻贵仪打趣道:“好啦,如今娘娘有了儿子,便将咱们姐妹抛到脑后去了。”
谢婉仪与她素来要好,忍不住刮刮她的脸道:“听听这话酸的,皇后娘娘还不够疼你么?竟学得与二皇子吃起醋来。”
皇后闻言笑道:“一个两个都是大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皇子满月,又是皇后亲自主持,大家自然要和和气气。却也有不省心的,李美人瞅着二皇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道:“妾身瞧二皇子健壮,看着竟比皇长子还要大些。”
皇后脸上笑意不减,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瑛顺仪闻言露出一个似是嘲讽般的笑来,缓声道:“皇长子是早产,身子本就不好。”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刚生出来的时候,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还是生生灌进去的。又天天用着药,一日都断不得,如何能与皇后娘娘的二皇子相比?”
张芳仪听她们言及皇长子身体,脸色陡然难看,“皇儿不过身子弱些,前些日子已有好转,日后自然能平安长大,却不知什么时候像说的那般不好了。”
李美人笑道:“张姐姐别生气,何姐姐不过随意说说罢了,您宽宏大量,想来不会与她一般见识。”
张芳仪气得脸色发白,“你!”
李美人由不自觉,拍一拍手道:“今儿可是二皇子洗三,姐姐还是消消气儿吧。”又叹一声,“哎呀,这哥哥像弟弟,弟弟像哥哥,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她们虽有争执,但话说的轻,并无多少人听见。最多只能看见张芳仪脸色难看,李美人面带笑意。
忻贵仪冷笑,“这起子不知死活地东西。”
“二皇子生的好,张芳仪难免吃心呢。”谢婉仪向皇后微微一笑道:“毕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还得娘娘好生教导才行。”
皇后面色从容,神情淡淡,“我掌着这么大个后宫,又有柔嘉和皇儿要抚养,哪有那么多精力去□人?不过是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理她们做什么?”
谢婉仪微微一怔,含笑道:“娘娘说的是。”
这一日才用过早膳,魏少监便笑眯眯地踏进了栖云轩,“老奴特来与昭仪禀报,圣人说今儿要来用午膳,还请昭仪早作准备。”
林云熙微微一讶,“这几日圣人为着燕北的战事烦忧,连二皇子的洗三都只露了一面,怎么今日得了闲?”
魏少监笑道:“这个老奴倒不甚清楚,只在御前听到些风声,燕北……大约是不用打了。”
林云熙点一点头,蒙古诸部若是不南下进犯,大宋便不用南北两面开战,不必再从各地调度粮草军马,户部也不用再出饷银,连工部名下的作坊都可少打造些兵戈铠甲,难怪庆丰帝忽然就空了下来。
又向着青菱使个眼色,对着魏少监笑吟吟地道:“少监辛苦了。”
青菱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他手里,“主子请您喝茶”
魏少监笑眯眯地躬一躬身,“多谢昭仪。”这才告辞回去。
午膳时分庆丰帝果然来了,方一进门便道:“你准备了什么这么香?朕老远就闻着味道了。”
林云熙笑道:“御膳房今日新上的一道蜜炙火腿,圣人若是饿了,就赶紧尝尝。”
又嘱咐宫人伺候庆丰帝拿了热毛巾擦手。
除了香味四溢的蜜炙火腿,还有清蒸鲈鱼、糟香鹌鹑、鸡髓笋、蜜汁山药、油焖鲜菇、如意竹荪,绿畦香稻粳米饭晶莹剔透,另配上杏仁佛手、香酥苹果、枣泥糕、豌豆黄等点心和一品鸡皮鱼丸汤,庆丰帝吃了足足两大碗方才罢手。
林云熙一边看他,一边笑得眉眼弯弯。
庆丰帝奇道:“有什么喜事么?宁昭怎么这般开心?”
林云熙笑吟吟地道:“圣人今日仿佛心情极好,妾身看着您,自然也觉得高兴。”
庆丰帝笑着伸手捏捏她的脸,“和着是来哄朕高兴的。”
林云熙嗔他一眼,“妾身还用哄么?您自个儿瞧瞧去,眼睛都笑得眯成缝儿啦!”
两人携着手在沿廊上走了一回,庆丰帝喟然叹道:“章任安确实有才干,他原是你阿爹帐下一员大将,如今做了玄武军统领,为朕驻守边关。朕刚刚才收到八百里加急,七八月中草原大旱,丰草美水尽成荒芜,蒙古诸部受困于天,燕北玄武军长驱入草原千里,连夜奔袭,斩杀蒙军三万余人。”
林云熙“啊”一声,眸中满是惊喜,“当真么?”
庆丰帝道:“这还有假?即便蒙古诸部有心再起战事,此刻人马疲乏,又无粮草支持,短时间内也无力南下了。”
林云熙微微屈膝福身道:“妾身先恭喜圣人了。”
庆丰帝忙一把扶住她,“你当心身子。”复又笑道:“七日后玄武军的伤员回京休养,朕正好大办庆功宴,有你恭贺的时候。”
又拉着林云熙慢慢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叨叨絮絮,什么“今年秋收颇丰足可填满太仓”啦~“哪个郡的拿了火耗超过两成被弹劾”啦~“林恒又去折腾苍莽军把他们训得连阿娘都快认不得”啦~“晋阳公主的赏菊宴上又有风流才子出了许多好诗”……
林云熙想一想,道:“妾身仿佛记得有一位叫做齐于然的,“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倒是难得的大气。”
“你也听说了?”
林云熙颔首笑道:“是,据说此人连夺三元,又在赏菊宴上折得桂冠,晋阳公主想替其引荐,他还跑了。”
庆丰帝失笑,“才子么,多少有些傲骨的。”顿一顿,“他还不是世家子,平阳寒士,布衣公子,若非朕近日政务繁忙,还真想去会一会他。”
林云熙微微一愣,“圣人仿佛挺看重他的?”
“朕看过此人的文章,颇有见地,不是满篇的华丽辞藻堆砌,反而有些实干的意思。若真有才能,朕点个首元又如何?熬几年资历,便可为朕办差了。”
又提起晋阳公主引荐的另外两个人来,一个叫王襄之,出身昌州王氏;另一个名为余梦阳,和齐于然一样是寒门弟子。
“都是才华出众之辈,不过王襄之略有些王孙纨绔之风,余梦阳么……太过老实了,十足的二愣子,放到官场上去就能被人家吃抹个干净。”
林云熙轻笑,庆丰帝这个样子,却是抱怨和维护的意味更多一些,看来余梦阳比王襄之更得庆丰帝的心思。和声劝道:“日后都是圣人的臣子,圣人有心,多护着些就是了,您还保不住自个儿看重的臣子么?”
庆丰帝微微一笑,携着她的手一道进屋。
在昭阳殿略微睡了半个时辰,庆丰帝便回听松阁批折子去了
晚间林云熙歇下得早,也未曾听庆丰帝传召了哪个宫妃侍寝,只嘱咐董嬷嬷道:“明日我去皇后那里请安,嬷嬷早些叫起,别误了时辰。”
董嬷嬷愣了一愣,“怎么忽就想着去请安了?您虽然要动一动,但往重华宫去……这路上若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好?”
林云熙笑道:“再有几天便是重阳,前些日子五嫂新进门,六哥又要小定,不好叫阿娘走开,如今时日差不多了,我想着要把阿娘接入宫来,明日去和皇后说一声。”
董嬷嬷恍然,含笑道:“是了,皇后娘娘掌着后宫,与她商议也是应当的。”自去准备不提。
次日皇后在宫中见到林云熙颇为惊讶,忙叫人准备了软垫放在椅子上让她坐下,笑着道:“怎么忽然过来了?若有什么要紧的事,遣人过来知会一声便是了,还亲自过来一趟。”
林云熙道:“妾身在宫中也是闲着,正巧来与娘娘说说话。”
两人闲话几句,方才说到正事。
皇后对林夫人入宫没有什么意见,嫔妃有孕接母亲入宫陪伴是寻常事,拦是拦不住的。一般主位妃子都是径直去接人,也不过打发人与皇后知会一声,林云熙肯亲自来说已是难得。
便只道:“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又吩咐宫人,“先去和尚宫局报备一声,忠义侯夫人入宫需好生招待,万不可怠慢了。”转头向着林云熙道:“你自晋位以来,还没添过人手,此次夫人进宫,不如叫尚宫局再拨几个人过去?”
林云熙大大方方地道:“也好,过几日妾身叫琥琳去挑几个家世清白、忠厚老实的。”
皇后又忍不住看了看她。
林云熙略微有些奇怪,“娘娘这么瞧着妾身做什么?”
皇后轻轻摇头,挑人这事上她可以插手,但这一回不同,林云熙怀着身孕,若真有个好歹,背责任的还是她自己。所以不如避嫌,放手让她自己去挑。但林云熙就真不怕她会暗中安插人手?还是她真的就认定她不会做无利有弊的事,所以便如此大胆放心?
皇后默默叹息,心底又莫名地有些别扭和嫉妒,这样的气度……
林云熙还不知道皇后那里转了七八个弯,又认为她是个风光月霁、气量非常的人,只不过是想着即便有钉子,到时候随便扯个由头打发出去就是,何必在这时候、在皇后面前表现的小心翼翼、斤斤计较?
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又都很和气,来请安的嫔妃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少不得向林云熙问候一声。
对分位低的可以冷淡不理,但如丽婉仪、忻贵仪之流,林云熙却也只能笑着应付,几次下来不免觉得疲惫,便坐着听众人说话。
□月里不是赏菊宴就是秋闱,不过风流才子可以欣赏,但最多就是八卦一下什么“安阳沈家子在游园会上大出风头,被徐太傅看重做了女婿”、“王襄之居然已经和尚书令董令昌家的女儿定了亲,真真是好眼力,下手这样快”、“那个在晋阳公主的赏菊宴上夺魁的齐于然上街买笔,差点被阮家的小娘子抢去洞房,要不是禁卫军参将救人救得快,这会儿孩子都有了”……
忻贵仪“咯咯”脆笑道:“这还不算完,阮家娘子缠上了齐二郎,整日纠缠不休,没两句话就把人家往府里带,唬得齐二郎躲在好友家里门都不敢出。”
皇后皱皱眉道:“那是圣人看重的,阮家娘子这回也过了些。”又摇摇头,“罢了,过两日我召她进宫提醒几句,齐于然不比一般的小郎君,他日入朝为臣……”
丽婉仪轻嗤一声,“她什么时候怕过?脸面踩在脚底下跟玩儿似的。安南郡主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当娘什么样,做女儿的还不跟着学个乖!还能制得住?”
安南郡主是先帝时简郡王的女儿,甚得先帝宠爱,即便后来简郡王圈禁,这一位郡主也是养在宫中。先帝还特意挑了家世深厚、气度翩翩的阮家三郎阮东伯做驸马,又亲自送安南郡主出嫁。
奈何这一位郡主实在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与阮东伯生了一儿一女后就开始养面首男宠,将自己的丈夫气个半死。后来女儿被她的一个面首害死了,才悔悟般地和丈夫重新和好,不到三年又生了一个女儿,便疼爱非常,纵容宠溺,外面又养起了男人。
而这阮家娘子更是青出于蓝,不到十岁便同她母亲一样,整日的荒淫无度,阮东伯几乎是被这母女俩生生气死的。
阮东伯死后,安南郡主和阮家娘子更是肆无忌惮了起来,连当街抢人的事也没少做。只是安南郡主尚算有些眼色,抢的也是背后没有身家势力的,皇家公主、郡县养面首的不在少数,既没有闹得大了无法收拾,庆丰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可惜大的还好,小的实在不堪,别说一个寒门仕子,宗室皇亲也敢掳进府中,背后又有安南郡主撑腰,这回自然是不依不饶。
世家出身的都是从小严格教养,大都看不起这一对母女,是以丽婉仪说的嘲讽,也没有反驳的,只一味跟着冷笑。
又坐了一会儿,皇后道重阳节宫中大宴,还有诸事需一一处理,方才叫众人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