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恍恍惚惚间,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嘶哑的回应。
没有哭泣,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小少年只是低低应一声好。
之前是欺骗,如今却是赤'裸裸的阳谋……可是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拒绝,拒绝这个人对他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求。
不是不说,他就不明白。
不说对方强撑八日是为了什么,也不说对方带他来此是为了什么,更不说对方说的报仇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是独独对方这个人,他便舍不得说一个‘不’字。
神淮勾了勾嘴角,小少年长大了啊,只是这样的隐忍却让他有些心疼。
终究……他不在,总是要长大的,左不过一时之痛罢了。
如今定下一个目标,即便小少年再是天赋惊人,要想向后荼宣战也得百年。
光阴总是能冲淡所有浓情,无上大道自会打破七情六欲,彼时化神境界、再多的情也会变得不值一提吧。
修为精深后带来的淡泊无情、索然无味,他最是明白了,如果是在他全盛之时合体期遇上小少年,想必就不会喜欢上了吧。
这时,他又动了动嘴角。
听不真切,小少年连忙地把侧耳贴了过去。
“我不知道后荼为什么想杀你,也许和黛芙华有关,又或许不是。”
“嗯。”小少年点头应道。
“总而言之这里无人打扰且灵气浓度极高,你可以在此处修炼至能自保再离开……”
“好……”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
“在外要多积累一点实战经验,仅仅境界高深是不够的,这里有两个传送阵,一个通往魔域、一个通往人族,你自己利用。”
神淮竭力做着最后的交待,明明在路上想了许多,却为何又像都想不起来了呢。
“好……”小少年拿侧脸摩挲着神淮,闭了闭眼。
说到这里,神淮怅然一叹,“你自己是魔种的事,应该知道了吧,带着我的信物去找黎栩或者玄荥吧,他们也许有办法。”
“好……”双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模糊。
“还有……帮我问问后荼三族混战时对我出手的原因便好,不必要他的性命,否则……妖族会乱……”神淮垂下眼眸,轻声道。
又是长久的静默。
好一会儿,小少年近乎低喃的回应才传来,“……好”身侧紧握的拳头几乎要攥出血来。
靠在自下而上长上来的梧桐枝桠上,他抱紧了神淮,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对方流失的太快的生命一般。
夕阳西下,染得云霞别样的红,打在神淮苍白若瓷的脸上,暖得让人心碎。
小少年忽然开口,声音像最初的傻白甜一样,带着些迷茫与向往,“神淮,原来在这里夕阳的这么好看啊,你每天岂不是都可以大饱眼福?”
“嗯,对啊,很美,”神淮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有告诉对方如今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勾了勾嘴角,他带着调侃道:“如今你也可以每天都大饱眼福。”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声音有多轻,心脏随着他忽起忽伏的微弱声音而颤抖、悸动、痉挛……沈琛只觉得恨不得把胸腔里的东西挖出来,却又不知道放哪里好。
他缓了缓心口的钝痛,“哦,好啊。”接着又语气一转,笑道:“神淮,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每次有危险你总是第一时间出现,我早就想问了,你当初是不是一直在后面跟踪我,最后实在忍不住把我安出云峰上了。”
“……”这话有点自恋,神淮却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笑了起来,“嗯……我不止跟踪你,还偷看过你洗澡呢……”
“哦……你果然早就喜欢我了,怎么样,我的身体是不是特别好看?”
沈琛的声音有些小得意,面上的表情却笑得像在哭。
“嗯……”神淮沉吟片刻,分外认真道:“嗯,很好看,是一根特别漂亮的小豆芽呢,白白嫩嫩的屁股……黑黑亮亮的眼睛……还有一根更加精致的小小豆芽……”
他的笑容有些温暖,却也有些缥缈,好像遥遥看到那日蓝天碧树下的小溪。
说完,他小幅度地转了转脑袋,额头就贴上了对方的额头。
一阵灼热感突的传了过来,小少年一愣,下一瞬怀中乍然一轻,对方右手已然无力地垂下。
额头烙着对方的印记,脑海里还有对方最后的声音:
这是我最后一点神魂凝下的印记……
可以用它开启我所有的福地,动用我所有的法宝……
加油吧,小鬼,流央大陆很大很大,也很美很美……
最后,以后常来这里看看吧……
沈琛执起对方的右手,一点点十指相扣,拿侧脸蹭着对方余温尚存的面庞,滚烫咸涩的泪水终于违背主人的意志,从紧闭的眼皮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无声落下。
大陆再美,也与我无关……
我的上央花还没有给你呢……
为什么你就笃定我会淡忘了你……
多想说一句‘不’,多恨你的霸道与自以为安排好一切,多想早你一步决绝离开、好叫你碧落黄泉永不安心,却终究……舍不得叫你不安心……
果然还是你棋高一着……
如果还有再遇,我一定……一定……不会这样依赖着你直至最后被你算无遗策、骗得团团转……
我宁愿把你关起来,我宁愿不听你言语,我宁愿叫你恨我,也不想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沈琛轻轻抱过怀里的人,在对方眉眼上印下一个深吻。
他吻的出奇的慢,要把流转的光阴停滞。
忽然喉头一阵腥甜,他伸手捂住,却终究溅落一滴殷红在那人的手腕上。
鲜血奇异地流动了起来,往那人心口钻了过去。
沈琛愕然,恍惚想起古书上对魔种的描述,鲜血真能起死回生?
他拿长剑划破手腕,大量的血液咕噜噜地涌出,紧贴着对方的心口,似乎一点点唤起对方的搏动。
只是……似乎终究只是似乎,对方的身体越来越温热,却始终不曾动弹半分,更没有醒来心疼教训他的愚蠢。
刺眼的鲜红从相拥的红衣上滚落,蜿蜿蜒蜒流了满地,原来……一个人的血有那么多……
对方却已经吸收不了了,原来不过是尸体本能地吸食精血罢了。
起死回生,果然只是个可笑传说。
可是,不甘心,不相信,不愿相信……
沈琛依旧固执地近乎癫狂地输入大量的鲜血。
他的长发从发根一寸寸变白,魔种生气存于鲜血、死气封于心口,生气失而死气盛,若非修为尚存,如今的他恐怕已经快要天人五衰了吧。
不管不顾、朝如青丝暮成雪,却也终究没有再唤醒对方一星半点。
忽然,他额头红光一闪而过,眼前顿时一黑、无力倒下。
连这种时候,你都要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