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过去了, 楼上依然没有动静, 李家主额冒冷汗,坐立难安, 只盼望下一秒,妻子便带着健健康康的儿子从电梯门里走出来。察觉到他的失态,李子旭反而耐下心来,默默等了片刻才道,“刚才大哥叫得那么惨烈, 想来是出了什么状况。李叔您真的不上去看一看?”
“额, 再等等吧。”李镇海看了看时间,强笑道。
“还等什么?我实在搞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帝都那么多高明的机械师你不请,偏偏找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他能比邓峰更厉害?你听听刚才那些动静,这是安装义肢还是杀人呢?”李冶宁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不是不尊重九级机甲制造师,而是信不过一个未成年的毫无经验的孩子。
“由于元素之力地侵蚀, 子谦的伤口总无法愈合, 安装义肢时难免碰到腐肉,令他伤上加伤, 叫得大声一点也难免。”李镇海不会为了族老的几句话就去怀疑祁大师。
“大哥向来坚强, 当初伤成那样也不见他喊一声痛, 今天却如此失态, 我听了实在放心不下。”李子旭拧眉道, “李叔, 您还是去看一眼吧, 我们在客厅等您。我知道大哥自尊心强,不会让人看见他狼狈的一面,但我们都是一家人,又哪里能不担忧?一旦确定他平安无事,我们马上就走,改立继承人的事也算了,等他恢复再说。”
曾孙这番话既深明大义,又有礼有节,可谓做足了姿态。李冶宁不由点点头,心中十分满意。
李镇海却气得想骂人:你他妈的口口声声说我儿子自尊心强,不想伤害他,为什么刚才惨叫起来的时候不走,却还稳稳当当地坐着?现在好了,我儿子生死不明,你他妈站出来,硬是逼老子上去确认他的状况,你这是巴不得尽早欣赏他最为狼狈的一面呢!
但没有族人能理解李镇海的心情,七嘴八舌地催他上去看看。
李子旭担忧的表情越来越浓,在楼梯口走了两圈,仿佛一筹莫展。但私心里,他想的却不是李子谦的安危,而是日后自己该如何接手家族。装义肢的情形他不是没见过,哪怕碰到伤口也不可能叫得如此惨烈,一定是祁泽操作不当,惹出祸事了!他是2S级的特种人,耳目更为灵敏,又怎会听不见夹杂在惨叫声中的李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如果不是亲儿子出了大事,做母亲的能哭成这样?难道李子谦快死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李子旭心里便狠狠一跳,然后便浮起一丝隐秘的窃喜。李子谦在军团中余威犹存,很多将领只听从他的号令,恐怕不会轻易接受一个新的继承人。但如果他死了呢?
窃喜的心情慢慢扩大,李子旭越发急切地想确定李子谦的安危。他看向李家主,正要说话,却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少顷,李子谦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而不是残疾人专用的电梯间里。
他穿着一套纯白色军装,胸前佩戴着金色绶带,微微濡湿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俊美逼人的脸庞。他原本金褐色的眼瞳此刻竟变成了纯黑色,修长有力的双腿裹在军靴里,缓慢而又沉稳地走过拐角,下到客厅,每踏出一步便似踏在众人心尖上。
李夫人挽着一名俊美的少年,跟随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二十年了,众人再没见她这样笑过。
“大师您请坐。”李子谦微微弯腰,态度恭敬,待少年和母亲坐定,这才看向父亲,笑着摆了摆手。李家主立刻镇定下来,眼中放射出喜悦的光芒。他的儿子好了?彻底康复了?
“让诸位久等。”李子谦在老族长对面坐下,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徐徐道,“现在可以讨论换继承人的事了。先说好,如果继任者不够优秀,我不会同意把家族未来交到这人手里。”
李子旭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表情十分惊讶。他看不出李子谦有任何不妥之处,然而这正是最不妥的地方。他虽然戴着手套,却不难看出指关节的形状;双腿穿着军靴,却能隔着皮料看清偾张的肌肉纹理。他一举一动皆强健有力,仿佛曾经那个孱弱无比的半死人从未存在过。
他站起来了,完完全全,稳稳当当!
“大哥,您康复了?”李子旭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就是刚才坐着轮椅走进来的李少帅。
“没错。你想接管家族,可以,先赢过我再说。我不是贪恋这个位置,只是不放心家族的未来。老族长,您说是吗?”李子谦朝李冶宁看去。
被人用原话堵回来,老族长脸色有点不好看。但他满心以为李子谦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邓峰为他安装的义肢起初不也用得很溜吗?最后如何?不到半个月就烂成一堆废铁!这次不用等半月,打一场便好,看看这些螺丝钉、齿轮、纽带、轴承能经受住几次撞击。别打着打着散了架,那可丢脸了!
心里想着别丢脸,老族长却半点脸面也不给李子谦留,拍板道,“去训练场,我倒要看看你恢复了几成实力。”
“恢复了几成暂时不好说,但肯定能扛得起李家大旗。”李子谦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解开纽扣,脱掉外套,露出穿着衬衫的强壮躯体。没有多余的支架和动力装置,而是宛如新生一般的躯体,他感到轻松极了,胸口淤积了太多狂喜却无处发泄,只想找个人狠狠干一架。
走在他身侧的李子旭头皮发麻,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猛兽给盯上了。但是怎么可能呢?再好用的义肢也只是义肢而已,轻轻一拧就能折断。
跟在两人身后的李子诚悄悄吐出一口气,然后揉了揉上次被堂哥扭断的右手。他有预感,今天这场比斗绝对会大出所有人意料。李冶宁摆了二房一道,殊不知二房如此着急,怕的就是祁大师帮李子谦装好义肢。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都是最蠢的。
心思各异中,一行人走到地下训练场。李子谦搬来一张软椅,让祁泽落座,又把自己的军装递过去,柔声道,“帮我拿一下。”
“悠着点,别把人打死了。”自己改装的躯体,祁泽哪能不知道威力?虽然没达到3S级,但解决一个2S初期的异能者却不成问题。
听见这话的李子诚忍不住抖了抖,李子旭却轻蔑地笑起来,“大哥,拼尽全力是对对手的最高尊重。我尊重您,也希望您同样尊重我。”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李子谦徐徐点头。
两人踏入比斗场,开启能量膜,把围观的族人隔绝起来。李子旭三两下脱掉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健硕的肌肉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发光。他十分注重修炼,进入战斗状态的速度非常快,只短短一秒钟就利用液态金属给自己体表镀了一层防护膜,紧接着腕部、肘部、指节处,均长出一柄柄弯刀,模样有些恐怖。这已经脱离人类的外形,更接近武器。
看见堂弟已做好准备,李子谦这才不慌不忙地脱掉衬衫。
原本兴致勃勃的族人,此时皆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子谦根本就没安装什么义肢,更不见支架、轴承、金属零件等玩意儿!他的双手和腹部完好无缺,并被一层黑色的鳞片覆盖。当他走到灯光下时,鳞片散发出幽冷的光芒,骇人极了。
“那,那是什么?”老族长语无伦次道,“他的双手什么时候长出来了?不是说安装义肢吗?他拥有鹰族血统,为什么不长羽毛,反而长鳞片?你们对他做了什么?生化实验?改造基因?物种融合?好哇,你们好大的胆子!那是犯法的!”
李夫人骄傲道,“□□,您有所不知,我们鹰族的至高神是鲲鹏,在天是鸟,入水化鱼,子谦因祸得福,觉醒了至高神的血统。您若是不信可以给他做DNA测试,看看我们有没有在他的基因里添加不该添加的东西。”
李夫人敢这么说,自然是查过的。儿子的基因并未发生改变,他只是觉醒了先祖的力量。
作为谣言的散播者,祁泽默默捂脸,十分心虚。
但李冶宁显然被唬住了,骇然道,“鲲鹏?你们鹰族的至高神不是金鹏吗?”
“您难道不知道吗?金鹏就是鲲鹏。”李夫人打开网页,同时找出穆氏古字典和祁氏古字典,用上面的文字和图片为自己佐证,“您好好看看鲲鹏的注解。看看它变成鸟儿是什么模样,这就是我们鹰族的至高神!”
人类入住黑眼星系时经历了一个文化被侵略和侵略的过程。当他们弱小时,外星原住民认为他们是自己遗留在地球的后代,并举出许多例证。当他们强大后,便反过来宣扬外星原住民是地球人的后代,也举出了很多例证。如此这般闹腾了几千年,现在谁也说不清谁是谁的后代,但彼此的文化却互相交融,产生了雷同之处。
鹰族的至高神到底是金鹏还是鲲鹏,或别的什么鸟儿,这一点连李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单纯觉得鲲鹏看上去比金鹏更厉害而已。尤其儿子长了鳞片之后,她对这一点更是深信不疑,立刻给族人发去消息。
于是半个月之后,鹰族首领举行了一场重要会议,决定正式把至高神更名为鲲鹏,并修改了图腾,然后对全星系发布。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看见堂哥的身体变化,李子旭也狠狠吃了一惊,拧眉道,“你参加了生化实验?”
“什么生化实验?你想的太多了。”李子谦扭扭脖子,笑得惬意。他丝毫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么可怖,战意一动,黑色鳞片就蔓延全身,最后竟爬上脖颈,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几块斑驳的痕迹。但这丝毫无损于他的俊美,反而令他增添了几分邪气,配上黑红竖瞳,看上去着实吓人。
李子旭心里发紧,却也没怯场,立刻迎击上去。两条矫健的身影在半空中缠斗,拳拳到肉的闷响声密集传来,令人头皮发麻。李子诚捂着胸口藏在人后,庆幸自己没冲上去当大堂哥的沙包。他父母也都惊出一身冷汗。
当了二十年的废人,刚痊愈,还未经过复健,就能与2S级的李子旭打成平手,李子谦巅峰期的实力又会如何?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出现在族人的脑海,也让他们对改立少帅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李子旭原本就打算拼尽全力,上场之后更未留手。但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祁大师根本没给大哥安装义肢,这一切都是欺骗世人的幌子!大哥的手脚一定是自己长出来的,否则不可能如此强劲灵活。每一次碰撞,他都能感觉到体表的金属隔层凹下去一块,并产生无数裂缝,而大哥至今都没动用异能,只是凭借肉体的力量进行反击。他体表的鳞片无比坚硬,被利刃劈砍时别说留下伤口,连道划痕都没有,唯有四溅的火星才能证明他有被攻击到。
李子旭不甘极了,招式也越发狠毒,把双手化成尖刀,刀刀直插堂哥要害,心脏、双眼、下腹,只要能伤到对方,就能拯救他岌岌可危的尊严。
“堂弟,比斗结束了。”李子谦彻底熟悉了新躯体,覆盖鳞片的双手忽然化为兽爪,将直刺自己双眼的尖刀折成两截,一掌把对方拍下比斗场。他举起双手,不,说是双爪或许更为贴切,放在眼皮底下看了看,表情先是错愕,然后竟畅快地笑起来。
这双手看不见半点人类的形态,除了层层叠叠的黑色鳞片,还有尖如利刃的指甲,它们锋利无比,划开金属似划开豆腐一般容易。若不是他及时收敛力道,被拍下比斗场的李子旭没准儿会当场死亡,但即便如此,对方的胸口也凹下去一个深深的掌印,断裂的肋骨刺入心脏,令他狂呕几口鲜血。
所幸李夫人在家里布置了医疗室,什么高精设备都不缺,这才及时把李子旭救回来。李冶宁不敢打扰医生诊断,此时正心急如焚地等候在客厅。李子谦坐在他对面,慢慢把兽爪化为十指。祁泽对这双变异的手很感兴趣,一把抓过来,放在膝头把玩。
“对不起,你的血统变异了,不是鲲鹏,是龙。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真相。”到底捱不过心虚的感觉,祁泽悄悄把这句话发进李少主的邮箱里。
“没关系,我很喜欢这副新身体。”李子谦忍笑回复。
“那就好。龙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你刚才变出龙爪,在旁人看来却是鹰爪,所以不用担心以后被你母亲那边的族人排斥。”祁泽在聊天频道里努力安慰李少主。
“没关系,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李子谦揉揉少年脑袋。
一直盯着两人的李冶宁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真的觉醒了鲲鹏血脉?”他原本对这种玄幻的说法嗤之以鼻,但亲眼看见李子谦把双手变成鹰爪后,却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现实。
“不,我只是安装了一副义肢而已。”李子谦实话实说,却没人愿意相信了。
“你早就觉醒了鲲鹏血脉,为什么不对外公布?看着我们为家族的未来担忧,你觉得很好玩吗?现在的小辈真是太不像话了,什么时候才能收收心?”李冶宁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胡扯八扯地训斥几句。看见曾孙捂着胸口,坐着轮椅,被孟魁从电梯里推出来,他反倒无言了,隐忍地坐了一会儿,果断道,“走吧,李家大旗还得靠子谦来扛,改立继承人的事往后谁也不许再提,除非子谦死在外面。”
嗨,你这糟老头子,怎么说话的呢!李夫人气极,却又不好开骂,僵着一张脸把人送到门口,回过头便把儿子抱住,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李家主也忍不住抹泪,本想把妻子和儿子一块儿抱进怀里,却发现儿子痊愈后体格太强壮,竟然抱不住了。他眼泪一收,顿时笑起来。
祁泽静静看了一会儿,冲孟魁说道,“我先走了,你也别待在这儿打搅他们。”
“大师,我送您。”孟魁对祁大师的敬仰之情已经突破天际。要是可以,他很想把自己的双手、双脚都给砍了,让大师重新安一副,但想到大师超高的出场费,又不得不默默打消念头。
还是等存够钱再说吧。
----
祁泽刚回到宿舍就收到一条短讯,兴匆匆打开一看,发现是李少主发来的,只两个字——谢谢。他有点失望,蔫巴巴地回了一句不用谢。
欧阳晔躲在厨房门口,手里捏着一块烤肉,像做贼一样左看右看,悄声说道,“祁少,咱们今天晚上炖肉吃啊?你把这块肉处理一下好不好?”
“哟,八级暴龙肉,你进步挺大啊。”祁泽剔除掉肉里的杂质,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最近严君禹有没有联系你?”
“没呢。我听说第六军团接到一个重大军事任务,把机甲先遣部队都派出去侦查了,严少应该是领队。怎么,”欧阳晔感到有点奇怪,追问道,“他也没联系你?你的智脑是不是坏了?”就凭严君禹对祁少那股热乎劲儿,出趟任务连一句话都不交代?这不可能!
“的确没联系我。”人在的时候祁泽嫌他烦,没在的时候又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他点开智脑,看了看网络设置,又打开邮箱和聊天频道,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消息。
恰在此时,邮箱里冒出一段视频,发送人一栏标注着“严君禹”三个字。
祁泽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连忙回到房间,点了投射键。严君禹的等身虚影出现在他对面,穿着一套迷彩服,扛着一杆脉冲枪,脸上画了几条灰绿色的印痕。他凝视少年,徐徐开口,“小泽,我目前在飞舰上,正准备去MNR112号星球执行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接下来又是千篇一律的叮嘱,祁泽闭着眼睛都能重复,但这次他却听得很认真,不敢漏掉一个字。早上起床为自己做饭,放学归家在路边等待,外出游玩陪伴左右,闯了祸事帮忙善后,不知不觉,严君禹已经占领了他的生活,一旦对方不在了,他竟无法习惯。
“为什么发视频,而不是打电话?”有很多话想问,却又找不到人,祁泽感到很不安。
那头,严君禹终于把注意事项交代完毕,然后沉默下来。他眼睑微合,似乎在斟酌什么,过了大约五分钟才重新开口,嗓音变得异常沙哑,“小泽,你曾说我对你的感情只是好奇,让我考虑清楚。现在,我考虑得非常清楚,那不是好奇,也不是喜欢……”
他再次陷入沉默,当祁泽的心脏因为这未尽的话狠狠揪紧时,他叹息道,“是爱,所以我希望你永远平安快乐。小泽,我爱你!”视频闪过一片雪花,然后彻底结束。
祁泽很久没有反应,直到欧阳晔用力拍打房门才回过神来。
“爱我?确定不是感恩吗?”他一边摇头呢喃,一边在欧阳晔地催促下去厨房炖肉,刚做好晚饭,正准备开吃,门铃却响了。
“谁啊?莫天磊不是跟女朋友约会去了吗?李子谦和孟魁也回李家了啊?”欧阳晔气恼得很,连忙把一锅炖肉藏进空间钮里。祁泽打开房门,却没看见半条人影,只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空中飘荡。
有危险!他立刻反应过来,正打算关门,一团黑色的东西便扑面而来,然后双腿也被牢牢抱住,动弹不得。作为一个战五渣,他心下大骇,正准备召唤欧阳晔前来保护,一低头却对上一双充满泪水的眼睛。
抱住他的是浑身上下沾满鲜血的明蕊;扑到他脸上的是被血水浸透的小黑。这两只小娃娃似乎摊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