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比斗不能说不精彩, 但预想中欧阳晔碾压陈焕的场面并未出现, 反而造成了两败俱伤的结局。任谁都能看出来,欧阳晔这次赢得十分艰难, 当陈焕倒下后,他也慢慢跪在地上,用长剑勉力支撑着身体。
鲜血,浑身上下都是鲜血,他看上去狼狈极了, 粗重的呼吸令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仿佛随时都会休克。
救援小组立刻跑上去对两位选手进行救治,陈焕手里的信号发射器早就启动, 但他与欧阳晔隔得太近,能量罩并没能成功挡住最后一次攻击。欧阳晔更胆大,竟然从一开始就没佩戴信号发射器上去。这意味着他根本就没想过输掉会是什么后果。
救护人员惊讶极了,一面把他抬上悬浮担架, 一面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教育。这幅画面被放大在公共全息屏上, 引起观众的哗然。他们没想到欧阳晔竟然如此豁得出去,恐怕在上台之前, 他心里想的便是——要么赢, 要么死。
这性格太他妈狂了, 也太他妈烈了, 真是有种!在这一刻, 观众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以前的欧阳晔根本没在打嘴炮, 他本身就是这样不计后果。
“忽然对欧阳大少爷黑转粉了!”不少人默默想到。
然而就在悬浮担架快离开比斗台时, 变故陡然发生。欧阳晔忽然抽搐起来,皮肤表面浮出一根根粗大的青筋,像蚯蚓一般扭曲、蠕动,骇人至极。救护人员吓了一跳,立刻用安全带将他绑住,然后测量血压、心率等数据。
不过短短几秒,他原本古铜色的皮肤就变成了青灰色,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气息,浮动的青筋越来越粗壮,隐隐还能看见它们在剧烈地颤动,仿佛随时都会炸裂。这场景简直就像恐怖片里的桥段。
有见多识广的医疗人员当即惊呼起来,“不好,这是基因崩溃症的先兆!”
这话一经扩音器扩散至全场,就引起了巨大的恐慌。随着医疗科技的不断发展,很多绝症都找到了万全的治疗方法。然而人类是永不满足的生物,有了健康的身体他们还想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恒久的生命,于是基因改造技术应运而生。早有生物科学家预言这项技术是魔鬼赠送的礼物,最终的结果或许会令人类走向灭绝。
很不幸,这个预言在几百年前成为了现实,基因崩溃症在特种人里爆发了,一个接一个强者死于器官的全面衰败,反倒是基因等级低的普通人更为安全。这种病症的发作非常突然,持续时间也不会太久,最多一个月就能夺走人的生命。在发作之初,病患的经脉会出现膨胀、衰败,甚至炸裂的现象,随后便是全身器官的坏死。
这个过程非常痛苦,也非常恐怖,与欧阳晔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
医护人员慌了神,立刻把嘶吼狂叫的欧阳晔抬下去,送入检查室。
有人为欧阳晔担心,有人表示后怕,还有人幸灾乐祸地说道,“我总算知道那三个问号是怎么回事了,不是欧阳晔的潜力值太高,而是他得绝症快死了,所以根本没有潜力值可言!严少主把这种短命鬼视作天才,真是搞笑!”
“是啊!我还以为他眼光多好呢!看来看去还是欧阳端华更有前途。”这个话题被人贴在网上,很快就流传开来。可以预见,明天的比赛欧阳端华只能轮空,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就提前摘得了桂冠。
目睹这一切的严博心情也很复杂。身为特种人,他明白患上基因崩溃症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却也同时为发小的声誉感到担心。作为下一任家主,眼光和决策能力一样重要。经此一事,外界必然会对他留下眼光不准的印象,多多少少是个污点。
严君禹却没想太多,沉声道,“过去看看。”
两人还未走近医护室就听见欧阳晔的吼叫,那声音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一头濒临死亡的困兽。
“晔儿你怎么样?”李煜哽咽的声音随后传来。
“我,没,事。”欧阳晔神智还很清醒,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然后朝站在门边的祁泽伸出手,艰难道,“祁少,我疼!这真他妈太疼了!”由于穿着法衣,他根本就没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只一味挥出凌厉的攻击。而陈焕的表现也没让他失望,无论他的风刃与火焰多么厉害,都无法突破他的防御。他穿过火墙朝自己袭来,眼里满是戏耍猎物的漫不经心。在那一刻,欧阳晔总算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如果连陈焕都赢不了,他又有什么资格与欧阳端华叫板?于是他疯狂抽取空气中的风、火元素,也因此差点被撑爆。现在,不用伪装,他就已经是个濒死的伤患,正如祁少早前预言的那样,熬过去就是天堂,熬不过去就是地狱。
地狱的火焰正在他的体内燃烧,很痛,痛得钻心,痛得撕裂灵魂,他却从没这样好过。他想,自己这是在与老天爷争命,最终不但赢了自己,还赢了天意。从此以后,陈焕算什么?欧阳端华算什么?都他妈不是个事儿!谁也不能阻挡自己的脚步!
尤其祁少还在一边看着,他就更不能让他失望。
“祁少,我疼!”他嘶哑地唤着。
严博听不下去了,低声说道,“都这样了祁泽还无动于衷,他恐怕是觉得欧阳晔活不了了,打算与他撇清关系,赶紧找个下家吧?你可别上他的当。”
严君禹没说话,走到门口停住,似乎并不打算进去。
祁泽满脸不耐烦地说道,“别跟我撒娇,我不吃这一套。”话虽这么说,人却走上前,握住欧阳晔布满黑色青筋的手,慢慢输入一丝灵气,然后把风林火海塞进他怀里,附耳道,“把多余的元素之力渡给剑,然后再抽取出来,这个过程会反复提纯你体内的灵气。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以后可能会出现更凶险的情况,还得靠你自己撑过去。”
缺了一个丹田的欧阳晔储存不了多少灵气,更何况这灵气中还满是暴烈的杂质。然而风林火海却能成为他的另一个丹田,帮他压缩提纯灵气的同时作为三丹之一而存在。风林火海补全了欧阳晔的身体,所以祁泽才喜欢这个时代。在这里,炼器师必不可少,也大有可为。
欧阳晔按照祁少的引导把多余的能量输入长剑,果然感觉好很多。他慢慢平静下来,体表的青筋也逐渐消退,令李煜长舒口气。
医生立刻围上去检查,忧心道,“基因崩溃症是没有办法治疗的,一旦出现症状就会迅速进入衰竭期。我们已经给他做了全面检查,结果要等三天后才出来。在这期间,我建议你们退出比赛,否则有可能加速病情的恶化。”
“我没有病,我要比赛。”欧阳晔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宁愿死于战斗,也不愿窝窝囊囊地死在病床上。”
李煜反复劝说也没能令他松口,不禁露出悲哀的神色。作为外人,医生也不好多劝,嘱咐了一些话就匆忙离开了。
病房外,严博叹息道,“欧阳晔是条汉子。如果不是因为得了病,他可以有大好的前途。就凭他这心性,很适合来我们先遣部队。先遣部队正需要这种不怕死,敢拼搏的精神。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
严君禹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想了想又把它塞回去。
欧阳涛和欧阳端华父子俩匆忙赶来,却没走进病房探望,而是抓住医生问了一些问题,表情很严肃,眼里的轻松却难以掩盖。他们巴不得欧阳晔赶紧去死,确定一切都是真的,竟转身就走。
严博嗤笑道,“这得倒多大霉才生在欧阳家?难怪欧阳晔整天跟他们作对,也是被逼的。”到了病房门口,他也不太好意思再说个人网页的事。人命和声誉比起来,到底还是人命更重要。
祁泽安抚好了欧阳晔,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两人。
“怎么不进来?”他双手插兜,态度闲适,与眼眶潮红,神情憔悴的李煜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奇了怪了,向来护犊子的李煜竟然丝毫也不介意,还主动关怀道,“这里没事了,祁……小祁,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不,我要祁……宝贝儿陪我。”欧阳晔眼巴巴地看着少年。
严君禹走进去,故意扯开话题,“都这样了,你还不准备退赛?”
“不退赛,除非我立刻死了,否则爬也要爬上比斗台。”欧阳晔现在好得很,隐隐已经摸到突破的门槛,明天再赛一场或许就能晋级。想当初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还有今天。这哪儿是买了两把剑?是买了外挂,买了金手指!
当然,他最大的金手指还是祁少,这一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严君禹。
察觉到少年对自己的敌意,严君禹也不介意,略一颔首,“行,我会跟主办方打招呼,让他们保留你的参赛资格。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他起初也很担心,然而在病房里看见祁泽的时候,却变得平静无比。他俩一个重伤濒死,一个守在床边,场面竟然十分熟悉,总觉得为他们操心太多纯属浪费精力。都说祸害遗千年,单凭这句,欧阳晔大概还能活很久。
欧阳晔最担心主办方强制自己退赛,有严君禹这句保证就安心多了,于是诚恳道,“谢谢你,教官。”
“不用。”严君禹摆手,目光看向祁泽。
祁泽心领神会,把他拉到走廊尽头的拐角,轻笑道,“你等着看明天的比赛就好。说过不会害你,你还不信?”
“我信。”严君禹点头,似乎有话要说,沉默片刻却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话,“那么明天见。”
“回见。”祁泽摆手,迈着长腿溜溜达达回到病房,态度闲散极了,丝毫看不出来他的男朋友患了绝症,正准备明天去找死。
严博摸着下颚喟叹,“他是我见过的心最冷的家伙,也不说劝劝欧阳晔。”话落看向好友,指责道,“你也是,还帮他保留参赛资格。如果人死了,那些喷子更要赖在你头上,说你眼光不好,袖手旁观,视人命如儿戏。总之什么难听的话都能编出来。你别走啊,你别不当回事,现在网上可乱了,个人网页上发表的每一条消息都有可能成为你的黑历史。人家发文之前都会反复斟酌、修改,几乎抠着字眼儿在写,你倒好,张口就来,留下这么大一个话柄。如果回了帝都星,李家、宋家那些杂碎还不笑死你……”
严君禹极有耐心地听他说完才一字一句问道,“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欧阳晔赢了欧阳端华,你觉不觉得场面很有趣?”
“不可能!他刚受了重伤,还爆发了绝症,赢不了。我怀疑他是想自杀才会去比赛。”严博笃定摇头。
严君禹笑了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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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主办方公布了欧阳晔不同意退赛的消息,并把他亲自签署的生死状贴在头版,引来一大波网民围观。有人唏嘘,有人苦劝,也有人说他是想自杀。总之没人看好明天的比赛。
一名来自于第一军团的少校圈了严君禹,反讽道:严少主眼光不错。这话活像捅了马蜂窝,下面引出一大群人排队嘲讽,又招来严君禹的粉丝掐架。总之因为这场变故,比赛的热度上升一大截,人们喜欢观看激烈的打斗,反之,也喜欢欣赏一面倒的屠杀。
之前严君禹把欧阳晔捧得多高,现在他就被人贬低得多厉害,一夕成名又一夕沦丧,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祁泽半点也没闲着,之前买水军替欧阳晔造势,现在又让他们去吹捧欧阳端华,这边抬起那边踩,连消带打十分热闹。严君禹密切关注着他在网络上的动向,不禁摇头苦笑。他知道祁泽不像表面那样无害,却不知道他这么能折腾。算一算,前后几个小时而已,他就替博.彩公司圈了几百亿赌金,更连续押了三注,第一注买欧阳晔大胜,第二注买欧阳晔进入前三,第三注买欧阳晔夺冠,拢共投入几亿本金。
这一票捞得太大了,如果三注全中,瞬间就能狂揽百亿。
然而欧阳晔真能如他所愿?严君禹盯着不断往上攀升的金额,摇头笑了笑。
第二天,在万众瞩目之下,欧阳家两兄弟总算同时站在了擂台上。欧阳端华徐徐开口,“听说你一定要来参加比赛,我对此表示很遗憾。但我不会留手,这是对你的尊重,也是对我自己的尊重。军人不需要怜悯,尤其在战场上。”
欧阳晔皮肤表面还残留着一些青筋,衬着灰败的脸色,模样看上去很诡异,不像是一个活人,倒像很久以前被人类消灭的丧尸。他嗤笑道,“别他妈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你如果真的看重这层身份,就做不出欺负弱小的事。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碳基人下死手,也只有你这种杂碎才干得出来!”
原本因为前几句话对欧阳端华印象极佳的观众们醒悟过来,窃窃私语,“是啊,连碳基人都欺负,这也太没品了。刚才差点被他几句话糊弄过去。身为军人却残杀平民,他也好意思。”
欧阳端华表情僵了僵,不得不提前开打。言多必失的道理他总算是明白了,与欧阳晔打嘴炮根本就是自找没趣。两人一个冰封赛场,一个火龙席卷,红白两种光芒撞击在一起,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观众们显然没料到欧阳晔还能发挥出这种程度的实力,不免惊叫起来。
三楼包厢,祁泽、严君禹、严博,分别捡了一张单人沙发落座。
“欧阳晔输了一筹。”不等浓烟和光芒散去,严博就断言道。事实也与他预测的一样,欧阳端华脚下是一片白霜,几乎占据了赛场四分之三的范围,而欧阳晔被逼退到角落,只有一条焦黑的剑痕劈开冰层,直指对手,却终究在十米之遥的地方消弭。
观众们鼓掌喝彩,都说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各自放了一个大招试探后,欧阳端华一面发射冰锥,一面掠到欧阳晔跟前,展开了近攻。他是冰、风双系异能者,无论远攻还是近战,都很擅长,速度也奇快。欧阳晔与他一样,也擅长同样的打法,只是防御力上稍弱一筹。
两人一个五指凝聚冰爪,一个挥舞长剑,迅速过了几百招。欧阳端华体表覆盖着一层坚冰,哪怕被击中也只是爆开冰层,下面的皮肤却丝毫无损。反观欧阳晔却有些狼狈,片刻功夫就衣衫破败,伤痕累累。然而他是越战越勇的类型,假意攻击下盘,却虚晃一招,朝欧阳端华的眉心刺去。一层冰墙忽然挡在欧阳端华身前,又迅速攀爬到剑身,顺着剑身就要冻结欧阳晔的身体。冰元素蔓延得奇快,眨眼就把整个长剑裹了进去,若要脱困,只能舍剑。
欧阳晔果然松了手,却不知怎的,从黑红色的剑里又抽.出一把黑青色的长剑,挥出一弧强劲风刃。欧阳端华完全没想到这是一把剑中剑,毫无防范之下竟差点被割断脖子。
他脖颈上的冰层爆开,发出碎裂的响声,情况凶险至极。饶是阴狠如他,也难免出了一层冷汗,更别提看台上的观众。惊呼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本以为胜负已分的比赛,直至此刻才出现逆转的苗头。
严博看得目瞪口呆,语无伦次道,“这,这是什么武器?怎么能把两柄体积一样,长度一样的剑融合在一起,而且属性还完全不同?这种锻造技术你见过吗?互相克制的属性材料勉强可以融在一起,但威力却会彼此抵消,造出来的武器就是废物一把。互相催化的属性材料如果融在一起,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立刻爆炸!它为什么没爆?为什么没爆?啊?”
严博拉扯头发,感觉自己要疯。这把剑一定有问题!
严君禹看向祁泽,却发现他单手支腮,正用两颗门牙磨着一个苹果。细细密密地磨了一圈,他轻微地嗤笑一声,仿佛在讽刺严博孤陋寡闻。
严君禹收回目光,忍耐片刻,终是掏出一支烟点燃。他早就知道那把剑不同寻常,却没料到它会如此特别。剑中剑,而且是属性不同的剑中剑,帝国的确没有这种技术。
场中,欧阳端华显然被扰乱了心绪,每一次都刻意避开剑锋,并不敢直接迎击。但他到底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很快就调整过来。
欧阳晔眼睛发红,体表再次浮出一层粗壮的青筋,可见状态很不好。挥出一个巨大的风刃,几乎贯穿了整个赛场,却依旧没能重伤欧阳端华之后,他动作变得迟缓起来,脸上也露出忍耐的神色。抽取的风元素超过了符合,几乎将他每一根经脉,每一块骨头碾碎。他手里的剑有所感应,一边震荡一边嗡鸣。
欧阳端华见此异状,心里不免微凛。他拼尽全力接住刺来的剑锋,五指顺势往前一抹,一折,竟将早已严重卷刃的剑身折断,同时挥出一掌,把欧阳晔封入冰层。
赛场上陡然安静下来,只余他粗重的喘息,脸颊、脖颈、手臂、前胸,到处都是欧阳晔造成的伤痕,并滴滴答答淌下鲜血。他从未如此狼狈过,瞥见欧阳晔照旧没佩戴信号发射器的手腕,竟起了杀心,准备再劈一掌,直接连人带冰块打成粉碎。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想了十几年!
严博惨叫道,“完了,剑竟然断了!为什么?”比起胜负,他竟然更在意那两把剑。与他怀着同样心情的人还有很多,场中一片惋叹。
然而下一秒,被封在冰块里的欧阳晔却直勾勾地看向某个方位。欧阳端华顿觉不妙,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后背就被一把呼啸而至的黑红色长剑穿透,浓烈的火元素瞬间爆开,令他鲜血迸溅,皮肉翻飞。信号发射器立刻启动,把他和欧阳晔隔绝开来,却没办法隔绝插在他肚子里的长剑。爆炸还在继续,只短短几秒,地上就躺了一个看不出人形的焦炭。
观众被这场变故吓呆了,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