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肃杀,雪舞漫天。
寒冬中,在荆州东南的山岭道路上,正有两拨人相互对峙着。一边是一大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一边则正是离家去城里的黎家父子和同行的族人,在他们身后还有满载着粮食的二十辆畜力车。
原本是准备过了元宵节黎昭昌才要带上儿子才上路,没想到这次城中发生一些变故让黎家父子提早了旅程。
本来今年荆州风调雨顺又是一个好年景,却没料到到了快要开镰收割的时候却出了事情。
目下神道倾颓,绝了世间精怪妖兽的向上之路,反而成了仙家觊觎之物。运气好的被捉去当做坐骑宠物,运气不好的被大卸八块皮毛鳞爪肉筋血丹成了炉中材料,神魂成了法宝元灵。因此各个找个人迹罕至之处夹紧尾巴,过得一日算上一日。
离黎山东面几百里之处有一片大湖,名叫云梦泽。本来这片大泽荫庇了无数水族精怪,但是架不住周围各处仙家的旦旦而伐,如今算得上湖晏海清。
这泽旁有一个小湖汊,里面却住着一条白蛟。倾天之战中它年纪还小没有赶上,到了战后它也算得上谨小慎微一心修炼,打定主意绝不露头。
但是就算如此它本来也是难逃一劫,也算是它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间救过一位落水龙姓少年。这位少年后来也成了仙师,封地就在家乡的这条小湖汊旁。因为感激这条白蛟的救命之恩,就替它遮掩了过去。
龙家后人也谨奉先祖之命,两下里关系竟然还不错。这家人逢年过节供奉一些血食,那白蛟则三不五时为这家行云布雨一番。
也是它命中该有这一劫,等到金秋时节,它上天驱赶一片雨云的时候正巧有一位女修和同伴来云梦泽玩耍。而更巧的是那女修有件法器能侦测妖气,就算那白蛟遮掩功夫做得再好,在那法器之前也是无所遁形。
这些仙家子弟修为最高的那女修也不过是刚入炼气,但她的身份尊贵乃是南离派掌门的嫡亲孙女。名门弟子怎容得妖邪作祟?
好一个嫉恶如仇的仙家娇女,二话不说就痛下杀手。这白蛟素来胆小,明明可以轻易打杀诸人却转头直接逃向了云梦泽深处。
这位女修和同伴自然奋起直追,奈何修为差距太大最后竟然让那白蛟逃出生天。
说一不二的南离明珠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除恶务尽的机会,给当地生民留下祸害。于是开始召唤附近同道前来援手。
仙家中人一听有此造福万民的义举,还有在仙子面前露脸的机会,更别说能和四神派之一的南离派搭上关系……炼神仙人自重身份不会轻易出手,但是先天真人和炼气人仙那自然是义不容辞。
一时间,云梦泽群修毕至,宝气映日遁光漫天。可惜这条白蛟数百年来自家的本命神通不去修炼,这隐迹匿行的功夫始终没有放下,连南离明珠手中的法器也只能模模糊糊指定个方向。于是把这云梦泽的鱼鳖可倒了大霉。
几天下来,除了让仙人们把湖鲜吃到反胃还是一无所获。
这么多仙门中人聚集如果没什么结果大家脸上也不好看,尤其是这些仙师是为了还生民一个廓清妖氛的朗朗晴天,当然是极尽所能。所以就把沟通妖邪那龙家族人全部给押到湖边明正典刑开刀问斩。
这白蛟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就此现出身形前来援救,与守候在一旁的群仙好一场大战。
好一条凶焰滔天的蛟龙,打杀了不少仙门中人最后还救走了龙家嫡孙。
这仙家的传统就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结果那自不必说,就把那炼神期仙人给引了过来。仙人到底是仙人,就此定下了釜底抽薪之策。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排干那云梦泽里的湖水,让那凶兽无所遁形。
斩妖除魔自然是时不我待争分夺秒,来不及通知沿岸凡人,修士们就作起法来,于是……这云梦泽沿岸一片汪洋,大小村庄尽成泽国。
周围村庄的凡人命贱,死掉个成千上百对修士来说自然无伤大雅的事情。当然他们也不关心周围村民秋天的收成没了指望,这田地里水一时间又排不干连着明年的早稻也无法播种,再加上家中房舍毁坏流离失所,更糟糕的是,天灾之后必有人疫……
雪上加霜的是,这次做法改变了荆州东南部的气候。让这里一向温暖宜人的暖冬,在今年却降下漫天大雪,严寒甚至让从不结冰的江河上了冻。幸好黎山村中有改变气候的法阵,不然连着黎族也要遭殃。
当然,这些小事和诸家高人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到最后也没有擒住那凶物,心中岂不是还要郁闷不快?怎么还有心搭理这人间俗事?就连本地的仙家自叹倒霉,也是在叹息没抓住这个机会在南离派的高人面前露脸。
无奈何,这些灾民要么出外投奔亲戚,要么去附近最大的城市铁山城找食吃。
本来荆南算得上往外输出粮食的鱼米之乡,本地粮食到了年节虽然贵上几分,但是铁山城外的贫民还将就吃得起。况且一般年节,这些人都回乡过年去了,城中并没有粮食缺口。
如今形式倒转,这城市四周不知多了多少嗷嗷待哺之口。
说起来,黎大老板也乘着这次饥荒的机会小赚了那么一笔。
而巧的是今年天器门中有喜事举行,铁家中重要人物都去了本门拜贺,只留下几个才具平庸旁支留在城内。他们只顾得自己在城内安度年节,混不知城外的凄惨之况,更谈不上救济了。
这些贫民眼看着都活不下去,便就把对仙家敬畏之心扔在了一旁,全都涌向城主府讨口食吃。堂堂坠星湖铁山城铁家怎能受贱民勒索,也是主事之人仁慈,那铁家只是出动族中私兵,把人群驱散了事。
这时候其中某些别有用心的恶徒便鼓噪起来,据说为首之人便是被称为“磨刀老彭”的太平道妖人。他和教众鼓动贫民来到库区和粮行集中的东城,打砸店铺仓库,抢光了所有能找到的粮食
事发后,这些人也知道闯了大祸,一有所获就带着粮食逃出城外走避于四乡。
消息传到在天器门的铁家族长铁万山耳中,让他勃然大怒。马上将族中优秀子弟派回城中追查妖人挽回颜面。
黎昭昌城中的店铺也遭了秧,幸好是年节并未存放多少粮食,屋舍除了撞破几块门板也没有多大损害。
看店的杜掌柜第一时间就用传信符把情况报给东主。
说起来,传信符这类玩意也是仙侠世界的特色产物。在这个世界,传信符甚至不是仙家出品,掌握原理的话普通人都能做得出来。只不过是特殊手法和原料做的两张一套的纸张,只要在一张上写好字烧掉,另一张只要在一定的距离内自动浮现出另一张写的信息。可以说是居家旅行必备之物。可惜价格贵了点,还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所以还没发展到某个世界人手一个个人移动信息终端的地步。
只是店面受到些损失倒也作罢,只是现如今城内粮价飞涨,在黎昭昌想来倒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本来这黎山村前有条妙江直通那坠星湖,放舟而行的话也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可是今年却难得被封了冻,行不得船坐不了舟。
这黎昭昌只能将家中田地和磨坊中使用的大牲畜都套了车,再问族人商借了十几头凑了二十辆车,准备运粮去那铁山城再赚那么一笔。
这条路一向平静,再加上黎昭昌本身就是个“高手”。这黎家本来武风极盛,如今去城中除了二十个赶车的伙计和佃农,还有十几个同样也是在城中供职的族人一同随行,这些人的身手都还不错。
因此黎昭昌有恃无恐,也没做什么准备就直接告别家人,就提前带着自家儿子踏上了旅程。
可是没想到,刚出了村不过走了一昼夜的功夫就迎面撞上一大群流民。
这黎昭昌心中也是暗暗叫苦,自己来往于铁山城和家中的这条路虽然不是很热闹,经过的村庄城镇也不是很多,但他从未碰到什么危险。就算有了米贼作乱,在他想来不过是些土鸡瓦狗的饥民而已,等自己这行人拿出兵器自然就会退避三舍。
可是眼前四五百个流民虽然也有妇孺老幼,但是当先的一百多个的青壮手里拿着各色兵器甚至有草叉锄头这样的农具,有的甚至只拿着一根木棍。虽然兵器简陋,却有着一种肃杀之气,看上去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混战之下这些粮车肯定是不能全部保全得住,何况族人一旦有了损伤如何向族亲交代?难不成说自己舍命不舍财吗。
但是这善财难舍,黎昭昌所运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向精明的他心中也有几分侥幸,于是就和流民僵持了起来。
黎子昇虽然被护在后面,但是他乘着没人管自行爬上粮车倒把场中情势看个分明。
头戴棉帽脚蹬棉靴穿着缀着皮毛领子新制棉衣的他,犹自觉得寒意侵袭。这少年不禁想到,真不知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怎生在这寒风冷雪之中走过来的。
那群流民中走出几人,当头一人抱拳朗声道:“前面可是黎家商铺的黎老板?”
黎昭昌转头看看插在自家粮车上的认旗,也走了上去答话道:“正是在下。前面是哪位当家?”
“我姓彭!”说话的那人个子并不高大,只是骨骼粗壮,乍看上去就是一个粗手大脚的农夫。但是看他身形举止却自有一番气度。尤其是脸上一把乱糟糟的虬髯和一头乱发,再配上刷子般的浓眉和铜铃大的眼睛,让他显得颇为凶恶。
黎大老板闻言倒抽一口冷气:“彭磨刀!”
这彭磨刀不是荆南本地人,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流民。他自称姓彭,还有着一手磨刀的手艺,因此大伙都叫他磨刀老彭,他索性就把“磨刀”当做了自家字号。
那磨刀老彭哈哈一笑:“原来黎大老板也听过贱名,那么事情这就好商量了!这些车上运的可是粮食?”
黎昭昌从齿间憋出一句话来:“你待如何?”
这凶人倒是先作了个揖,抱歉道:“老彭我先陪个礼,在城中对黎老板的店铺多有冲撞是我们弟兄的不是。不过老彭我今天想和阁下做个生意。”
黎昭昌冷冷说道:“好,我家店铺遭劫就先放过。只是你要做什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