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声正是由此而起。
太快了,很多人只见一道黑影蹿出人群,疾冲而上,主动找到城墙上威风凛凛的伊兰,伸手向他抓去。
伊兰手持长枪,整个人挺立如松,正抡圆了臂膀大开大合,一扫就是一大片。
两人对上之后,看伊兰一瞬间的反应肯定是还手了,但这还手就好像猫在虎豹面前扬了扬爪子,显得那样软弱,简直形同儿戏。
扑上去的黑影离远看只能辨认出那是个男人,那人微一侧身,让了让扫来的长枪,在懂行人看来,这等程度的闪避显然是不够,只要伊兰一抖手腕,就能将对方扎个通透。
但奇就奇在这里,下一瞬间,那人的长臂一探,就将伊兰抓在了手中,不等他再有别的反应,将他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抡了起来,扔下城墙。
只看伊兰坠落的速度和弧线,这一手更像是掼!
底下人就觉着“忽”地一下,像块大石疾坠而至,伊兰好歹名列“东焱七雄”,四五丈高的距离竟连声惊呼都未及发出,更不用说像之前那次做出反应,想办法再跃回城墙上。
伊兰的身体呈大字形砸中地面,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城上城下陷入诡异的安静。
无数双眼睛争相望向他,以及插在他身旁不远的那杆长枪上。
枪杆犹自发出“嗡嗡”的震颤声,可伊兰的人却像一团败絮,半晌不见动静。
连抽搐都没有。那自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来人如此可怕的身手!
这是谁?
伊兰战死,还是这种匪夷所思的死法,对守城一方士气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伊兰不但是“东焱七雄”之一。东夷将士崇拜的高手,在沙昂来大梁之前,曾经假冒“鬼公子”暂代过主帅一职。说他是东夷军中的二号人物也不为过。
在这种死一般的沉寂中,来人显然尚未满足,摔死伊兰对他而言就像拍死了一只苍蝇,他站在城头上,活动了一下脖颈。大刺刺道:“不是‘七雄’么,还有谁在?长田允呢,过来受死!”
一连几句都是短短三五个字。他大声嚷嚷,以内力传出去很远,听上去蛮横而野性十足。
周围正在交战的众人只觉耳朵被他震得“嗡嗡”作响。
那位高手喊完了话,随即离开城头。跃入了密密麻麻的东夷士兵中间。因为他听到那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有一个!”
反应过来的纪家军齐齐露出惊喜之色。
这人说的是大梁话,死的是伊兰,不会错了,是自己人。
童永年下令全军跟上,这一次可是倾尽全力,连他自己都在冲锋陷阵,戚琴等一众乐师跟在他周围,如滚滚洪流向着北城城门口压了过去。
杨兰逸由刚才开始便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此时拿着笛子忘了吹,侧头冲戚琴大喊:“是王十三!王十三回来了!”
乱军之中。虽然他扯着嗓子在喊,戚琴却没有听到,依旧稳稳拉着他的胡琴。
杨兰逸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戚琴的袖子。
戚琴被他一扰,哪还拉得成琴,转头瞋目向他望来。
杨兰逸兴奋得满脸通红:“戚老你看到没有,刚才那个是王十三呀,他回来了,顾文笙呢?”一边说他一边踮起脚来,伸长脖子往四周寻找。
这么多人里面杨兰逸与王十三最熟,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又离得很远,只听声音,他就不可能认错。
戚琴和几位乐师很快意识到杨兰逸在嚷嚷什么,忍不住一起找起人来,顾文笙是回来了,还是已经……
没叫他们等待太久,北门外再生异常。
箭簇如雨般落下,却在中途停止不前,就像有神灵突然站在了纪家军的一方,在半空里划了道看不见的线,将上下割裂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守城一方能清楚看到纪家军攻城时的一举一动,却无法触及。
箭都射不到,何况拦阻?
若留神观察,就会发现那道屏障并不是一成不变,像艳阳天下的一层粼粼水波,有时出现在城门口,有时又在相距十余丈处一闪而没。
每一次出现,都恰好拦下对方一轮密集的箭雨。
这……虽然乐师们没有听到琴声,还是立刻就认出来,这是顾文笙的独门绝技,她回来了!赶在和东夷人的决战回到了战场上。
攻城的纪家军不由地欢声雷动。
童永年长松一口气,放下心来。
看这样子,他可以提前拿下顺宁城了。
戚琴拿着琴弓的手有些颤抖,除了对文笙平安归来喜出望外,他还发现,有了这一次险死还生的经历,文笙的《行船》似乎更强了。
强大到令人有一种不可撼动无法匹敌的感觉。
她还这么年轻,不知怎么练的。
此时很多人分心在找文笙,尤以杨兰逸为甚。
虽然听不到琴声,但工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在距离城门大约半里之外的一辆战车上,坐了一位女子。
那里是前锋和中军的间隙,稍有一点空当,原本车上架着一面巨大的战鼓,但现在负责击鼓的人自动让贤,那面大鼓也从架子上拿下来,改为平放,远远望去,那姑娘就坐在鼓上,膝上放着一张琴。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长相,但这时候出现,必是顾文笙无疑。
杨兰逸迫切地想过去,却被周围的人簇拥着前进,卷入这股洪流之间,根本无法掉头。
这时候城楼上的王十三正大杀四方。
回到大梁的土地上,面对东夷人。比在南崇时更加容易得手。
只有这种时刻,他才会感觉到修炼了《明日真经》的好处,自己因之所受的委屈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有了回报。
东夷人从来没有听说过陆氏兄弟的大名。更不知道世上有人竟能做到刀枪不入,这门邪功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林经还能在王十三手里走上一招半合呢,就像一个照面便惨死的伊兰,当时他的长枪刺过来,根本就未料到王十三竟然躲都未躲,等枪刺不入,再想闪避已经迟了。当即被王十三制住,生生摔下城去。
随着王十三顶着如林的刀枪,硬冲进人群里对上长田允。被逼得险象环生的汪奇方才得到喘息之机。
剃掉胡子的王十三看上去很是面嫩,加上汪奇原本就和他不熟,一时竟未敢认,匆匆叫了一声:“这厮刀法很厉害!”
王十三不以为意。
他在于泉装孙子的时候。长田允一直在前线。两人没有碰过面,此刻对上,他也不打算认识,反正对方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汪奇使出浑身解数,帮王十三扫除身边的危险,王十三瞥眼见他掷出的暗器五花八门,每一抬手就至少有一名东夷士兵倒下去,不禁暗暗称奇:久闻这位奇人的大名。你说这么多暗器他都藏在哪呢,回头非叫他把外边的袍子脱下来瞧瞧不可。
长田允的刀已经举起来了。他虽然不清楚伊兰怎么会一招落败,但伊兰的死已经令他寒毛倒竖,这一刀可谓是倾尽了全力。
汪奇没想到长田允的刀都落下来了,那一位还走神呢,不禁喝道:“小心!”
王十三猛然回头,迎着锐风,微微眯起眼。
长刀呈“一”字劈下,王十三竟然不避不让。
刀锋在几乎触及他脑袋之际停了下来。
距离王十三的额头不过寸许。
汪奇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这个武艺奇高,杀敌时却透着漫不经心的年轻人被一刀劈成两半。
长田允脸色变了,就像是突然见了鬼,他双手紧握刀柄,额上青筋暴起,那刀却是再向下不了分毫。
王十三盯着他,撇了撇嘴,然后仔细回忆了一下,从自己所学有限几句东夷话里找出两个词,一个是“狗屎”,另一个是“吃屎去吧”,嘴唇一动,显摆给长田允听。
不是王十三吹,当年在冰刹岛上他可是下过苦功的,这几句骂人话字正腔圆,只要是东夷人,保证都听得懂。
长田允狰狞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丝呆滞。
王十三这才出手。
虽然刚才他对付伊兰的时候赤手空拳,他的刀可一直在腰间悬着呢。
此时右手摸过去,按动绷簧。
钢刀出鞘,挥出,还鞘,寻常士兵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在鼓噪着给长田允喝彩,就见这位“七雄”中人前胸铠甲碎裂,突然迸开一道血线,跟着鲜血飞溅,他的人慢慢仆倒。
呼喊声戛然而止。
一招,又是只用了一招。
这时候的王十三虽然长了张娃娃脸,乍看像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但在附近的东夷士兵眼里,简直是个头上长角肋生双翅的鬼怪。
极度的畏惧,令他们不由自主缓缓向后退去。
汪奇叫了一声:“夺门!”
这时候陆续已经有不少江湖人和纪家军的战士杀上城墙,大家都知道只要打开城门,外头大军涌入,这一战也便尘埃落定。
东夷军不过是仗着顺宁既高且厚的城墙坚守不出,一旦城破,剩下的可不就是瓮里捉鳖了么?
汪奇敬佩地望着王十三,哪怕对方看上去比他年轻很多,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武功之高,不,应该说武功之神奇,整个大梁都无人可以与之相抗衡。
还好是自己这边的,这等人物一定要拉好关系……
他这个念头还未转完,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空中突然飘散开许多黑色的断发。
大高手“哎呀”一声惨叫,顾不得再扮酷,伸手捂住了头顶。
王十三别提多么狼狈了。
该死的,他方才忽略了一件事:《明日真经》他也不过刚刚入门,就像在刺杀吴丰的时候,他能护着自己刀枪不入,却保不住衣裳不破,适才长田允这一刀他虽然运气护住了自己的脑袋,却忘了他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
长田允做为东夷顶尖的高手,刀法自是很厉害,这一刀的结果就是,锐利的刀气在他头顶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壕沟”。
完了,没法见人了。
且说前几日王十三和文笙带着宣同方几人离开南崇,告别拜月族人,返回大梁,一进大梁境内,就听到了风声。
到处都在传,纪家军马上要在白州与敌人决战了,这一战是由纪南棠亲自指挥,双方的兵力都在十几万。
此战若胜,将彻底歼灭盘踞白州的列登东夷联军,东海沿岸将迎来太平。
这一战干系如此重大,文笙怎么能错过?
故而一行人雇了车马,昼夜疾行,生怕到得晚了。
他们由南而来,先到了顺宁,也幸好如此,才帮了童永年一个大忙。
王十三先把文笙送到中军,叫宣同方四人在旁保护,他要一马当先杀进城里,找沙昂等人“叙叙旧”。
临走时王十三还夸下海口,诸如:“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回来得这么巧,等着瞧,再见面我非叫他们大吃一惊不可!”
宣同方几个很是羡慕。
战场上刀枪无眼,任你多厉害的高手也有很大的可能阴沟里翻船,但这不包括练了《明日真经》的人啊,想想看,刀枪不入,谁也奈何不得,那还不是叱诧纵横,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啊。
王十三也是这么想的,他可没想到,回来之后的首次亮相,被他一时疏忽,显然是搞砸了。
王十三摸摸被狗啃过的头发和中间光秃秃的“壕沟”,眼含热泪,发出一声怒吼,挥刀直扑上去,将一腔悲愤发泄在守门的兵士身上。
过不多时,大门“轰隆”一声被撞开,城外的纪家军像洪水一样涌进城。
王十三收手向后退开,飞身跃到了高处。
居高临下,很快他就在进城大军中发现了童永年的身影。
童永年着急进城,没来得及与文笙见面。
眼下虽是胜负已定,但城里还有不少东夷兵,东夷的主帅还未抓到,将军那里正等他会合,童永年实是半点也不敢耽误。
进城异常顺利,童永年一边派遣兵将,一边四顾寻找王十三的身影。
这时候王十三早离开了北门,在沿街房顶上疾奔如飞。
“奶奶的,这么晦气,沙昂呢,快点出来叫老子开心开心!”(未完待续。)
ps:恍惚到了年末,十二月了,心渔又坚持了一年。
爱你们。
希望来年能有更好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