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华裳扶着兰芝的手踏进慈宁宫,门前的孙嬷嬷福了福身,恭谨道:“参见祈妃娘娘,娘娘吉祥。”
华裳笑意柔和,缓声道:“嬷嬷免礼。”
孙嬷嬷年级已经大了,五十多岁的样子,笑起来满脸褶子,却显得和蔼可亲:“太后在内室等您呢。”
华裳行半礼:“劳太后久等。”
孙嬷嬷赶忙道:“哪里哪里,娘娘随奴婢来吧。”
华裳点头,跟着孙嬷嬷走了进去。
内室,太后坐上上首,微闭着眼,手中慢慢的捻着佛珠,屋子中全是檀香的味道,一旁的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上摆着累丝镶红石熏炉,冒着青烟。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吉祥。”华裳缓缓下拜,恭声行礼。
“免礼。”太后苍老的声音响起,华裳便扶着兰芝的手站了起来。
太后经历了皇帝病重这一打击,更显得苍老了些,声音略带着老人的沙哑:“你身子不好,快坐吧。”
华裳福了福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兰芝也乖巧的站在华裳的身后,低着头。
太后缓缓的开口道:“你在病中,哀家本不想喊你过来,但是又想着你一直乖巧,也定然不会在乎这些。皇上病着的时候是你一直伺候在旁,那皇上身边的事儿你也应该清楚吧?”
华裳心提了起来,今天太后的神情语气都不正常,让华裳有一种危险感,只小心翼翼的回道:“臣妾一直侍候皇上左右,但是也并非每件事都知晓,那时心力交瘁,天天心里眼里都想着皇上,也无暇他顾了。”
太后缓缓的点头,道:“前几日皇帝来找哀家,说了一件事,你也应该略有耳闻。皇帝的病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而为!”
听着太后掷地有声的话,华裳的心又是一跳,怪不得今日看着太后不对劲,原来是皇帝和太后摊牌了这件事,作为母亲,太后不发飙才不正常。
华裳立刻起身跪下道:“臣妾的确有所耳闻,陈喜公公和臣妾略略的提过一嘴,但是当时皇上病重,臣妾心中也有忧虑愤恨,却也并没有深究,只专心照料皇上的龙体了。”
而华裳身后的兰芝更恨不得将自己缩起来,真希望自己没听过这些话,怪不得这个屋子只有太后、孙嬷嬷和她们两个,这么机密要命的事儿,谁听谁死。
太后依旧眸色清冷,面色暗沉,低声道:“哀家知道你是好的,哀家召你前来,也只是想要询问询问,你在建章宫的时候,可有感觉宫女太监有哪里不对么?有何可疑的人么?”
华裳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蹙眉道:“臣妾入建章宫时,皇上已经下令杖毙了许多的宫女太监,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个个谨慎的很,臣妾未曾感觉到不对的地方,不过,到了后期,皇上又杖毙了几个太监宫女,也不知是何原因。”
太后依旧在慢慢的捻着佛珠,华裳却能从中感觉到太后心底的愤怒和杀意,不是对着她的,而是另有其人。
太后看着华裳,轻声道:“别跪在地上了,起来吧,哀家不是责问你,只是听闻这件事,十分震惊,想多了解一些罢了,你也莫要多心。”
兰芝将跪着的华裳扶起身来,华裳福了福身道:“臣妾知晓太后的意思。”
太后慢慢的说道:“皇上和哀家说了那个恨不得他死的人是谁。哀家是太后,是皇帝的母亲,无论如何也是忍不了的。”
华裳心中一动,皇帝查出来了?而且告诉了太后?难道和后宫有关……
太后语调平和,但是华裳却从中听出了满城风雨:“哀家觉得这后宫的孩子少了些,也孤单了些。你也知道,贵太妃思念儿孙,哀家想了想,她年纪也大了,不忍驳了她的愿望,便想着接敬王的嫡长子入宫,一来陪伴皇子,热闹些,二来也替敬王献了孝心,贵太妃也会高兴的。”
华裳一听这番话,心中几乎完全明白了。
谋害皇帝,肯定是敬王的手笔,至于贵太妃和顺王参没参与就不知道了,不过在太后和皇帝心中,他们便是没参与也没用,共犯的标签是跑不掉了。
何况能插手道皇帝的建章宫,贵太妃是非常有可能的,先皇时期,是由太后和贵太妃一起主持宫务,甚至贵太妃掌握主动权,所以在建章宫有所人脉也有很大可能。
敬王膝下就这一个儿子,贵太妃两个儿子,却就这么一个孙子,今年似乎不到6岁?入了宫,实为质子,过的什么日子都要看皇帝太后的脸色了。
华裳轻声回道:“太后英明,臣妾还记得贵太妃上次来求太后的事儿呢,如今圆了心愿,定是高兴,感谢太后恩德的。”
华裳睁着眼说瞎话,被贵太妃听到了,估计会气死。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着华裳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儿哀家就告诉贵太妃,过几个月估摸着皇帝就会下旨了。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件难事儿。”
连通知都没通知贵太妃,这事儿就定了,不知贵太妃听闻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太后手段釜底抽薪,不是常人啊,华裳小心翼翼抬头问道:“太后有何难处?”
太后缓声道:“敬王之子如今年岁尚小,接入宫中抚养,按理应该养在皇后的未央宫中,只是如今三皇子尚在襁褓,哀家有些不放心两个孩子在一处,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三皇子金尊玉贵的,万一磕着碰着了,本来一桩美事也变成坏事了。”
华裳心里默默的吐槽,哪里美事了?在敬王眼里,这可是不能再坏的事情了。
但是,华裳知道,太后这番话的意思却是不放心将敬王之子养在未央宫的,中宫嫡子尊贵异常,真的被敬王之子谋害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华裳轻声开口道:“那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柔声道:“哀家首先想到的便是你,你这孩子最是稳重,哀家和皇帝也都放心你,这件事儿和别的嫔妃也没法说,涉及前朝后宫,只有你知晓这其中的脉络,所以就想着不如将那孩子先养在你名下,你可愿意?”
华裳心里苦笑,这哪里能说不愿意,说了不仅在太后面前失宠,便是皇帝对她的宠爱也要放一放了。
华裳起身行礼道:“臣妾一切都听太后吩咐。”
太后终于露出了笑脸,对华裳招了招手,华裳轻轻上前,被太后拉出手。
“你这孩子就是懂事,哀家知道这事儿本不该在你身上,但是能者多劳,这是皇帝对你的看重,别的人想要也要不来,因为皇帝不放心她们。”
华裳知道这是太后和皇帝对她的看重,是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体现,自然要表现出受宠若惊来:“臣妾感念太后和皇上的信任,自当尽心竭力。”
太后欣慰的拍了拍华裳的手,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便是皇后都不清楚,你也要守口如瓶知道么?就当做是普通的世子来看待,勿要让别人看出什么来。”
华裳这次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皇后也不知道?被瞒住了?是皇上的意思?
“是,臣妾谨遵太后之命。”
从太后的慈宁宫出来,被冷风一吹,华裳打了个冷战。
兰芝比华裳更不如,华裳起码穿的厚,一身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袍冬衣,还披着银狐轻裘披风,兰芝只穿了一身冬季常服,在里面听了这么多机密,冷汗都浸湿了后背,如今一出来自然是冻成冰棍了。
华裳坐在自己的撵舆,对着一旁的小宫女道:“将那件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披风给兰芝披上,她的衣服不小心在慈宁宫弄湿了,别冻着她。”
捧着备用披风的小宫女福身应是,将手中托盘里的披风拿给了兰芝。
兰芝默默的接过,轻声对着华裳谢恩。
华裳坐稳了,道:“起轿吧,快些走。”
小太监低声应是,稳稳的快步走了起来。
华裳坐在撵舆上想了很多,这件事由太后出面和她说,其实是给了一个缓冲,若是皇帝开口,那便拒绝不了了,看来,皇帝还是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华裳已经比较满意了,皇帝看重她,想着她就行。
华裳一直不在意所谓的宠爱,因为宠爱并不能够代表一切。
就像皇帝一直宠爱着淑妃,但是却从未将宫务或者是节日的庆典交给淑妃打理过,郑妃都接手过好几次,难道是皇帝对郑妃更为宠爱么?
不,不是的。
是因为她们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不同。
淑妃一直是痴心的小女孩,爱着皇帝,皇帝纵然能够感受到她的真心,也愿意宠爱她,袒护她,但是却不放心将宫务庆典这样的事情交给她,因为在皇帝的心中,淑妃就是个小女人,不能撑起来这样的事情。
再例如这几天格外受宠的苏小仪,她的出身就决定了她就算再怎么受宠爱,皇帝也不会将大事交给她处理——大到宫务庆典,小到一宫之主的位置和养育皇嗣的权利。
因为在皇帝心里,每个人的位置都会被渐渐定型,罪臣之女,出身乐府,献舞受宠,这些个标签,皇帝并没有视而不见,愿意宠你,不代表他看重你。
所以华裳从未将这个舞女视为敌人,因为,实在不值得。
如今接手敬王之子这个烫手的山芋,代表着皇帝信赖你,看重你,内心有着你的位置,这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