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媛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匕首尖端刺破皮肤的锐痛,不过这疼痛刚起,又猛然一顿,原来男子的手臂被一道牛皮软鞭固定,软鞭的另一头是车把式老方,他已经解决了一个死士,回头就发现汤媛身后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黑衣人。
也幸亏他发现的及时,才堪堪保住汤媛一条小命。
男人最危险的左手被控制,汤媛迅速去掰他捂自己嘴巴的手,握住小指用力往反方向折,这样的力度足以将其折断。
欸?怎么折不断!她惊呼一声,被贺维提着腰带甩了出去,老方和枇杷大吃一惊,连忙去接,再一回头,人去楼空,就连地上的那具尸体也不见了。
枇杷起身就要去追,被老方拦了下来,“没用的,对方功力远甚你我,他只是不想暴露。”
如果枇杷把他逼急了,他完全能杀人灭口,但此人行事狠辣又谨慎异常,本就是冲着汤媛来的,下手干脆的令人防不胜防,而事情一败露就立刻撤退,不留半分痕迹。
但老方见多识广,已然断定对方非中原人。
又是苗疆的余孽。自去年深宫发现来路不明的内侍,锦衣卫一直在暗处排查,如今处理了不下十五人,这十五个人可能是被冤枉的也可能是细作,但只要被怀疑,就一个不留,一贯好脾气的明宗使出铁血手段。
汤媛根本就料想不到她被劫持那次,于看不见的阴影处死了多少人。
如今,宫外面也出现了。
这些人究竟有什么目的,怎么专逮她祸害啊?!汤媛脖子缠了一圈纱布,怔怔坐在榻上,脑子里全是黑衣人身上淡淡的薄荷味,他不时低声的咳嗽,胸腔震动着她耳膜,应该不是嗓子发炎吧,难道受了内伤?
枇杷和老方则在贺纶的书房待了一个时辰才灰头土脸走出。
作为一名专业的暗卫,被四个横空冒出的邪派死士搞得人仰马翻,丢尽了裕亲王府的脸。功力不如人家还说得过去,竟然连警惕性也不及格。
贺纶既然安排二人守在汤媛身边,自然是对去年的冒牌内侍心有余悸,也可能是想从汤媛身上摸出点线索,他们倒好,只以为防防登徒子就万事大吉,殊不知真撞上了有心人,一世英名就此毁了一半。
二人各自回亲卫所领罚。
而余槐巷的睿亲王府,贺维如往常一样回到房中。王府外面看着气派,里面很是简陋,其实家具物什用料都是好的,黄花梨或者酸枝木也是常见,但用不用心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里的一山一水一石都漂浮着四个字“应付了事”。
材料用的好可以堵住悠悠众口,而住的舒不舒心看的却是工部用不用心,显然没人有精力在四皇子身上用心,大家光是忙裕亲王府已经焦头烂额,再一个三皇子外祖家多少还有点余威,也不能做的太难看,只有老四最好欺负。
房门一关上,贺维就忍不住吐了口血。他的近身内侍杨云似乎见怪不怪,手脚利落的伺候他擦洗漱口,完了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待他喝完,始终低着头的杨云才打开右手边那只盖的严严实实的甜白瓷盅,甫一打开,就飘出淡淡的腥气,殷红的,量不多,也就两三口,贺维仰脸一饮而尽。
他淡淡道,“味道变了。”
“这是惠必巫师为您准备的新药引。”杨云小声道,“非常年轻,才十三岁,有大气运。惠必巫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破了她的气运。饮了她的血,气运会转移到王爷您身上。”(注:惠必乃苗疆姓氏)
贺维轻轻嗯一声,捏了捏眉心,“如今宫里不太平,我又被迫提前离宫,你让下面的人莫再露出马脚,陆小六那个人嘴紧的很,要想从他手里拿东西,首先咱们得知道他想要什么。”
杨云垂眸应诺。
“那汤媛认识王二柱,竟追到我的马车前,原想将她骗上车解决掉,没想到她身边会武功的丫头是枇杷,真真是时不与我。是了,找个机会把王二柱处理干净,”似乎又觉得不妥,贺维缓缓启开眼眸,“老五定会将今日之事与半年前联系,他的人委实厉害,你们先不要招惹他,让他专心对付老三吧。”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车把式,竟将他尤为看重的三个死士打的节节败退,若非他中途出手,后果不堪设想。贺维垂眸不禁咳嗽出声,右手小指隐隐作痛,虽然没给汤媛掰折了,但毕竟是身上的一处弱点,那么用力也很痛,换成普通男子,此番不断也残。
话说章蓉蓉一直被裴氏关在家中习字学画已久未露面,如今一露面更是风采逼人。
她一进门就见汤媛原就秀丽的眉间含了一丝柔软的妩媚,奇异的好看,斜倚着贺纶的引枕,半躺在贺纶的榻上,身上还盖着贺纶的明黄绫子被。
亲密成这样,想来是早就行过了夫妻之事。章蓉蓉目光微闪,挑眉看向起身朝自己施礼的汤媛,“可怜见的,京师重地也敢有人这般撒野,我原是刚抹了新调的口脂请五哥哥帮我看看颜色适不适合,便听得下人回话你出事。”
她连忙迎上去,扶起汤媛。
新调的口脂,让五哥哥帮忙看颜色,怎么听怎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仿佛贺纶并非高高在上的皇子,只是她温暖的竹马哥哥。
“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已经没甚大碍。”汤媛浅笑道。
“那也要小心为妙,女孩子万不能在身上留疤。”说完她又俏皮的凑近汤媛耳朵,小声道,“五哥哥最挑剔了。”
汤媛脸一红,章蓉蓉眸光也跟着一闪,继而笑道,“上回我陪老六玩捉迷藏磕破了脚面,你没看见他紧张的样子,可惜我最怕痒了,尤其是脚,才不让他涂呢……”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讲!不过一想起贺纶床笫之间的放浪,确实喜欢挠人脚心,让她痒的满床打滚,哭着配合他想要的姿势……思及此处,再联想到章蓉蓉身上,汤媛莫名觉得贺纶面目可憎。
不过这二人郎情妾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用“面目可憎”形容似乎不妥。汤媛只好笑笑,不多置喙。
章蓉蓉拉着她的手亲切道,“阿媛,瞧着你似乎胖了些许,五哥哥平时肯定特别疼你!”
“王爷心慈,对姐妹几个都好。”
姐妹几个?原来不止你?章蓉蓉笑容微僵,“可我觉得还是对你最好呢,怎不见其他人这样占着他的地方?”
贺纶对汤媛的过分亲密实在出人意料。汤媛才受了伤,又刚刚回府,如何沐浴更衣?
还未沐浴更衣,就这样歇在贺纶屋里,恐怕震惊的不止章蓉蓉一个。
“那或许是因为……”汤媛的粉面越来越红,羞怯的说不下去。
章蓉蓉一把握住她的手,撒娇道,“阿媛姐姐,咱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不是不能说,只是奴婢怕会错了意,徒惹人笑话。”
“我不会笑话你的。”
“那您可要答应奴婢,别在王爷跟前提起。”
章蓉蓉信誓旦旦的应下。
汤媛这才纠结道,“王爷似乎属意奴婢侧妃之位。可是奴婢何德何能……一想到将来能与您做真正的姐妹,心中竟是惶恐又复杂,不知所以。”
说罢,目光一瞬不瞬观察章蓉蓉的反应。
章蓉蓉唇畔的笑意似是一滴露珠坠入泥土,转瞬消弭。
原来她不是不吃醋,只是自己的位分还不足以令她吃醋,换成“侧妃”脸色立马变了。汤媛已然探出了章蓉蓉的底。
“蓉小姐……”汤媛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继续添柴加火,“所以,您以后千万别再叫奴婢媛姐姐了,还是改称阿媛吧,毕竟奴婢可都要全凭您照拂,共同侍奉王爷左右。”
最后一句尾音柔婉,酥媚入骨。听得章蓉蓉一个哆嗦,不禁重新端详汤媛。
她笑道,“那么阿媛想早一点儿做上侧妃吗?需不需要我帮帮你?”
“小姐冰雪聪明,帮或不帮奴婢不敢强求,只问小姐心中甘愿吗?”汤媛抬眸狡黠一笑,毫不掩饰的戳破了章蓉蓉。
只见她清丽明艳的脸庞微怔,却无半分被戳破的狼狈,转而歪着头打量汤媛片刻,咯咯笑出了声。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省心,一个试探一个眼神,便心照不宣。
“原来阿媛不想做侧妃,也是,侧妃再好听也就是个妾,多少辱没了阿媛的心性。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你可要欠我一个人情。”章蓉蓉眨了眨眼。
“只要奴婢力所能及,但凭小姐吩咐。”
章蓉蓉笑了,真正的,开怀的笑,“不急,待我想好了再说。你是个懂事的,我不会亏待你。”
所以对付“渣男”并不一定非要自己出手,也可以先放他“老婆”出来撕啊,撕不过再想别的法儿,汤媛自打看清章蓉蓉,就想出这么一个双管齐下的主意。
当然她并不信章蓉蓉有操纵贺纶的本事,但这二人毕竟是有感情的,既是有情,那么在纳侧妃这块儿就不可能一点也不考虑章蓉蓉的感受。
只要他有所动摇,时间就一定会有所延长,对汤媛无疑都是有利的。
汤媛立在窗口目送章蓉蓉远去的背影,被婢女和仆妇簇拥的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贺纶正好迎面走来,二人立在游廊转弯处说了几句话,期间章蓉蓉手不老实去碰贺纶的鼻子,被他推开,她趁机抓着他的手,跺了跺脚,似乎在要求什么,贺纶虽然满脸不耐烦,但比起对待旁人已是很耐心了。
汤媛觉得这要是换成她们几个掌寝,得三巴掌拍飞。
贺纶转头与冯鑫说了什么,冯鑫走上前对章蓉蓉笑,女孩子似乎很怕他,立刻松开贺纶的手,灰溜溜而去。
总算送走了麻烦精。贺纶的目光无意识的掠过对面的红漆木窗,视线与汤媛不期而遇,她一惊,缩了回去,似乎又觉得不妥,重新露出头讪笑。
贺纶负手迈进里间,汤媛已经乖乖的爬回被窝,美丽的黑眼睛望着他。
“这才出去多会子,脑袋就差点被人削了?”贺纶接过下人递来的湿帕子,仔细擦手。
“……不是脑袋,是脖子。”汤媛小声纠正。
“有区别吗?”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她对面,“脖子掉了,你这脑袋难道还能重新长在肩膀上?”
还能不这样埋汰人啊!汤媛无法想象脑袋直接连着肩膀的画面,只好揭过这个话题,“王爷,要杀我的人很年轻,身材跟您差不多,力气特别大,好像有病,闷闷的咳嗽,吐息间有薄荷味儿,能入口的薄荷味儿的东西不多见,王爷不妨顺着这个查一查。”
歹徒的特征与枇杷和老方的描述基本吻合,不过这个“薄荷味”倒是个新线索,毕竟只有汤媛跟歹徒亲密接触过。
贺纶点点头,“很好,还有呢?”
“还有三清观真的很灵啊!”说起这个,女孩子的双眸闪闪发光,“奴婢已经完全被里面的灵气震慑,就连一直骚扰奴婢的那个也不再造次,若非受了伤,奴婢今日必定是容光焕发。”
她说三清观有灵气,就是为以后经常过去做铺垫。
只要能经常过去,还愁见不到想见的人?
贺纶目光半晗,扯着嘴角道,“有灵气?我怎么听说有人要戳死你?”
枇杷这个大喇叭!汤媛讪讪的挠了挠额头的碎发,“大概是奴婢流年不利,出门就有被揍的风险。”
终日跟个扫把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不晦气么?
贺纶端起一旁快要放凉的汤药,搅了搅,竟是要亲自喂她。汤媛受宠若惊,将要张口说“奴婢自己来”,贺纶已经将白瓷碗塞进她手里,“自己喝。”
这才是正确的画风啊!!
汤媛吁了口气,方才真是吓死人了。她低着头,闭着眼一口饮尽,苦是苦了点,还能接受。
“要吃糖吗?”他看着她问。
汤媛喝完药不喜欢吃糖,只爱吃陈皮,她连忙摆手谢绝。
虽然早就知道她对很多事不痛不痒,但没想到受这番惊吓还是不痛不痒,他也算是她的男人了,唯一的依靠,却从未见过她软弱的模样。难道她不明白这个时候最容易唤起男人的怜悯,只要撒个娇躲进他怀里,他可能就会答应她很多要求。
贺纶看了她片刻,终于问,“蓉蓉有没有在你面前乱说话?”
“嗯?没有。”汤媛神色如常的摇了摇头,哎,脖子痛。
原来点头不痛,摇头痛,她只失神了一秒钟,就有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贺纶轻轻贴着她的唇。
“我,我那个嘴苦,在三清观还吃了个肉松味的……”她还没说,就有温热的舌尖探入。
又是舌吻,他就不嫌恶心吗?汤媛无奈的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贺纶缓缓松开怀中气喘吁吁的女孩,理了理她脖子间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