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庶母总有一言既出……让人无可奈何的大本事。
被人冒犯而燃起的满腔怒火,不说瞬间消弭于无形,却也发作不出来了。
昔日暗箭没能躲过,今日飞来一抓又没躲过……说起来赵晗也挺沮丧的:明明已经有意跟教头出操,并多多练习骑射了啊,如今看来全无改观啊。
赵晗的郁闷劲儿可谓溢于言表,元春自觉用自己的情况劝解……那还不如不劝呢。她吩咐管事的把刘家少奶奶仔细看管起来,自己则拉着赵晗到隔壁房里用些东西,再歇口气儿:守灵可绝对是个力气活儿!
离了那满眼白布的地方,有吃有喝之后,赵晗也的确精神了一点,心情也跟着平复了一些。
元春刚才虽是为了逗赵晗一笑,却真的让乳母把健儿抱了过来。
要说赵晗和这个小弟弟意外地投缘:健儿在哥哥怀里比亲爹都要老实,不过还是给哥哥胸前留了两团口水权作纪念。哄了会儿弟弟,赵晗这才能平静地跟庶母说起刚才的经过。
本来赵晗对刘娡也无厌恶之心,些许不快说到底还是从大姑娘而来。
不过刘娡身死,他也要尽些心意,横竖也就这一回了。妹妹赵暄这几天下来,瘦了一大圈儿,又哭得整个人都木呆呆的,他便叫人扶妹妹回房歇着,自己则在灵堂守着。
谁知前御史府的三少奶奶冲进来朝他就是一爪子……王府众人哪里见过这阵仗?一开始压根都没反应过来!
等赵晗挨了一下,大家才一拥而上,刘家这位少奶奶先是挨了个“左右开弓”,然后可不就老实了?
赵晗说完,起身便拜,“有劳侧妃。”纵有再大的冤屈和愤懑,他也不能亲自跟刘家这位少奶奶撕扯去。
这本是责无旁贷,元春当然痛快应了。在去审问那位少奶奶之前,她还特地去大姑娘的院子瞧了瞧。赵暄此时已经睡下了,看她苍白的小脸,元春也横生不忍之意,便叫她贴身丫头仔细询问。
这丫头是个规矩人,小心道,“舅奶奶来看望姑娘,见姑娘气色不好便直接出门去了,说是要好好哭一哭王妃。”
元春听了,心里也就有了数。
同是女人,这位少奶奶的意思她还真能猜中几分:你别假惺惺地给我们姑奶奶披麻!于是上前就要撕扯大爷身上的麻衣。谁知弓马娴熟的七皇子竟有个这样的长子:遇袭居然也原地不动。
不过已经偃旗息鼓的刘家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目的可是挺值得参详的。
元春也多了个心眼儿,带足了人手,才肯往关着刘家少奶奶的房里去。这位出身武官之家的刘家少奶奶也知道自己惹了祸,软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其实是左右各有个死死钳住她的肩膀婆子,她想动都动不成。
而且此时这位少奶奶脸肿得老高,却依旧称得上镇定。
倒是个经得住事儿的,这样的人定是无利不起早……元春根本也不信这位少奶奶此番只为大姑娘出气,于是她吩咐左右道,“先把刘家奶奶扶起来吧。”
这位刘家奶奶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行礼,还专给大爷赵晗赔了不是,只是这个“不是”诚意稍显不足。
如何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元春道:“不妨有话直说。”
这位刘家奶奶原本也是想讨价还价,可如今自己先犯了错,失了先机便干脆开门见山了,“王府大爷的亲舅舅可不干净。”
原来如此。
拿了王府大爷亲舅舅的把柄,借着关心大姑娘前去找大爷讨说法,争执之下“不小心”泄露一二隐秘,借此吊足了胃口,之后可不就任她出价了?最起码也得给她们刘家搏个起复的机会。
元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此事我会说给王爷,”又吩咐起身边的管事,“送刘家这位奶奶回去。”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元春赶忙跟赵晗交了个底。
赵晗的亲舅舅如今在西北任刺史,平时书信往来颇多,与王府一直都没断了联系。只是因为官位不显,而鲜少让赵之桢提起罢了。
此时赵晗也终于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交上去的那本册子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波涛!连他这样向来少是非的圣上孙儿都有近亲牵扯其中,其余宗室世家豪族更不必提,足见处置不好……怕是要动摇国本。
圣上对名册上的那些官员不能轻易容情,只凭自己又哪里真帮得了舅舅?最终还是得落在父王身上……可父王躲是非来还来不及,怎会为了私情又一头扎进这团乱局之中?
赵晗想得出神,元春见状便悄悄出门,留他一人仔细思量。
傍晚时分,赵之桢归来——他只是死了老婆,兵部会议自是要准时出席。
出了兵部衙门,他就从长史那儿听说长子让人抓破了脸……前些日子,十四弟险些坑了爱妾和幼子性命,他一时不得报复已然十分窝火,此番又有人捋胡须,他如何能忍?!
宽和被人误以为懦弱,他也不介意用一次雷霆手段。
这不,回到王府他便一头扎进了书房,写好帖子便命长史亲去“前御史府”而儿子出气,之后更是要招来儿子好生安抚。
赵晗的心思早已不在“抓脸”上,而是为了亲舅舅跟父亲谋划了半个多时辰。
踏进王府时阴着张脸,等到迈入元春的院子时,赵之桢只是面带疲惫之色……元春也猜到赵晗八成是“得手”了:交情不错的亲戚,那是必定要出手拉上一把,但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却都是大问题。
不过……就像元春见赵晗怒不可遏时赶紧说个笑话,调节下气氛一样,眼见着赵之桢这副模样,她也得说笑几句,才好跟王爷说起正经事。
她亲手奉茶,“王爷,您看是不是该找个老师傅教大爷些防身的功夫?”
儿子不算灵巧,赵之桢对此也挺无奈,当着爱妾也不好意思糊弄,“他已经练了一阵子了。”
元春默然,隔了一会儿才道,“大爷怎么也比我强。我时常走都走不稳呢,”顿了顿又道,“要是健儿也像我,那可愁死人了。”
赵之桢摇了摇头,“你想得可真远。”天赋如此……当然他不好直言打击元春的信心。
聊过家常,二人一起用饭,饭后赵之桢逗过健儿,才问元春道,“你娘家那边怎么说?”
元春老实道:“还能怎么说?求您给指条明路呗。”
赵之桢应道:“辞官降职都成,再说父皇本就没有那勋贵开刀的意思。”
宁荣两府压根就没让圣上放在眼里!在这种时候,势弱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元春该提醒的话也绝不会故意省下,“宁府伯父那边一直不肯见我堂兄。”
赵之桢笑了笑,“你那位伯父当年在任上替南面那位敛过财,也背过黑锅。”
“这是怕翻旧账,还是担心追缴当年捞取的银钱?”元春自问自答,“难怪了。”她想了想,又小心问道,“若是外任呢?”
赵之桢问道:“知县他可瞧得上?”
元春哪敢自专,“先谢过王爷,这事儿我得亲口问一问。”
她还真怕贾珍眼高手低,再误以为王府这边瞧不起他……宁府前世的腌臜事儿她在宫中都有所耳闻,总之她也算有求必应了一回,至于人家领不领情,还是随缘吧。
说完她的娘家,元春也有心问问赵之桢对待刘家的态度,“御史府那边再来人,咱们这边该是什么章程?”
“不用再来往。”赵之桢冷声道,“简直就是不知死活!”看元春一脸惊讶,他也耐住性子,仔细给她解释,“我这位岳父做了半辈子御史,手里有些保命的东西不稀奇,可如今让儿媳妇都能拿到一二实证,再跑来要挟咱们,这不就是保命而是催命了。”
元春还是说了句公道话,“这大约不是老人家的主意,只怕是……有人狗急跳墙吧。”
赵之桢忽然一笑,“已经逃得苦海,为何还心存侥幸?就此离京做个富家翁又有何不知足?”旋即声音极轻,“大哥和二哥之间越发不对了,连我都想出京避避风头。”
刘娡交上去的册子,给了圣上一个大换血的机会,只是空出来的位置却让一群闻到腥味儿的鲨鱼蜂拥而至,甚至性命相博,可惜这些斗红了眼的“鲨鱼”完全忘记究竟是谁才能真正能决定他们的地盘,甚至命运。
赵之桢始终都没有利令智昏,他能登上大宝,也毫不稀奇。
“他们胃口太大了,偏又结党营私,”赵之桢摇了摇头,“父皇如何不心生警惕。”他是皇子之中最早悟透“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的一位,因而不敢太过经营自己的人手和势力,可也因此时不时地受两位哥哥有意无意地挤兑一二,虽然他们还是以拉拢为主。
不过比起立志做个富贵闲王的三哥,他的处境还是要稍好一点儿。
赵之桢这番话落在元春耳朵里,让她不由精神一震:前世她在东宫消息闭塞,只知道太子被废乃是源于私窥宫闱和行事狂悖……果然这党争才是真正的原因吗?
而娘家大体而言,还是要跟着太子走吧?
元春猜得对极了!
贾珍意识到事情不妙,除了向七皇子这边求救,自然也再次搭上了太子的门路。太子正忙着彻底把大哥“打落凡尘”,像贾珍这样的人物主动投靠,自然也来者不拒,不过他要的投名状却害得贾珍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等到刘娡下葬,元春好不容易歇了下来,堂嫂尤氏竟单独前来拜访……
尤氏其实不算牙尖嘴利,“侧妃可想过扶正?”
元春一愣,旋即小声追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尤氏以为元春这是默认,便附耳道,“只要……”
元春只听到一半,蹭地起身,脸色都挂了层冰霜,“嫂子,我乏了。”又对着傲梅道,“送客。”
尤氏尴尬不已,却只得起身回府。
元春望着尤氏的背影,恨声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糊涂人!”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欠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