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1/1)

等赵之桢笑够了,他抬脚便往元春的院子走。

元春这会儿已经快被满面喜色的两个大丫头供起来了,不过是起身换件衣裳,两个丫头都一左一右地把她夹在当中,前后更有二等丫头和妈妈“助阵”,真是生怕她有半点儿损失……

不过鉴于她动辄跌跤的“前科”,满院子的丫头妈妈,甚至赵之桢指派来的管事都觉得两个丫头做得真对!

于是赵之桢驾到的时候,元春正让贴心的丫头堵在罗汉~床~上,双脚都不得沾地,她一脸无奈,“哎呀,你们还想让我整整躺上十个月吗?”

抱琴拿了个引枕,仔细地垫在元春身后,才徐徐道,“我们什么都听您的,只有这事儿不成。”

傲梅正往茶碗里放了养身安胎的药材,也不妨碍她敲一敲边鼓,给抱琴助个阵,“姑娘,平时您磕了碰了我们都心疼,这回您可是双身子……再磕碰了,我们小命不保呀,您也疼疼我们吧。”

元春佯怒道:“皮痒了不是!倒打趣起我来。”

赵之桢恰在此时进门,插口道:“她们说得对。”

元春起身,口称“见过王爷”,正待屈膝行礼,就让赵之桢轻轻拉住了胳膊。

元春毫无娇羞之态,王爷顺势挽住她的腰身,都不耽搁她不满地嘀咕,“揭什么短呀……”

赵之桢眉眼弯弯,小心地把元春放回罗汉~床~上,“你让她们担心了啊,其实我也不怎么放心就是。”

元春自从嫁到王府,没有哪个月不受伤……一年下来,连赵之桢都觉得这是常态了。不过平时跌个跤也就算了……如今成了双身子,赵之桢也不好不让她活动,只求她出门时带足人手就好。

元春一听就不乐意了,“平时我还能去园子里逛逛呢。”她还以为赵之桢也要她老实待着安心养胎,如何不努力争取吹风看风景的机会?

赵之桢捉黠之心大起,笑问,“不让你去逛,你能如何?”

元春一本正经道:“天天哭给你看。”

赵之桢果断扶额了。

傲梅和抱琴跟王爷还不太熟,瞧见王爷这副模样很是心里没底,只得给她们姑娘递了眼色。

两个丫头根本就不禁吓,元春一撇嘴,“王爷,我都看见您的牙了。”

赵之桢旁若无人地放下手,笑意直达眼底,“记得出门多带人。”

元春这才老实道:“是。”

赵之桢心情极好——他已是三十出头,膝下只得一子一女,心里毫不在意怎么可能?

嫡长子赵晗,在他看来,是个能继承家业的好儿子,但正所谓独木难支,晗儿自是需要兄弟帮衬;赵之桢看他三哥有个贴心可爱的闺女,也是十分眼热,可他偏偏不想刘娡再为他生儿育女了。

可再怎么说,夫妻不合,却也各自留有底线:赵之桢没有宠妾灭妻,而刘娡也没有丧心病狂地想要毒害赵晗,以及赵之桢的三个姬妾。

而只要见着元春,和她说说话便能轻松愉悦,再加上她的贤能和进退有度,此番元春有喜,赵之桢在大喜之余已经琢磨着上书,给她求个诰封回来。

因为春末夏初,赵之桢便要带兵离京,定是无法护她怀孕生产,而给了元春品级,娘家人也好前来探望,妃母也能更精心地照顾她。

赵之桢尤其看好元春的姑母贾敏,这位荣国公唯一的嫡女不仅经得住事儿,更是个会护短的长辈,而且贾敏作为新任户部左侍郎之妻,可是二品诰命,比赵之桢如今的岳母还高了一级……再有妃母关照,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赵之桢也算是“半生戎马”了,他看人很准,更别提其实性子还比较简单的继室和继室的女儿了:这母女两个或许不那么讨他喜欢,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真的都不恶毒。

他的女儿气急败坏,要拿元春出气也不过是想简单粗暴地打上一顿,可惜她说话在家里压根就没几个人肯听。

不过赵之桢还正是担心他不在王府,女儿性子莽撞,若是受了外人的挑唆再来元春这儿生事——赵之桢可是不得不防了。

因为他不仅在乎元春的肚子,也挺在乎元春本人。

这么多年来,遇到一个他挺喜欢,且能知冷知热,合得来更聊得来的女人,赵之桢内心很是珍惜。

却说元春有喜的消息在王府传开,刘娡甭管心里怎么不舒坦,也得亲自过来看一看:毕竟是王爷的子嗣,她不闻不问……估计母亲又得进宫赔罪去了。

刘娡身为王妃,又是御史的女儿,母亲再为了她去贵妃那儿赔次不是,大约连父亲都得受连累,虽然官位不至于不保,可挨参却是肯定的。

刘娡再气不顺,还是得忍字当先。

等她踏进元春的院门,一眼便看见了王爷身边的心腹守在院子的长廊上。刘娡瞥了几人一眼,快步进得房门,听见外面守着的丫头禀报,元春自然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

刘娡见状点了头,又匀了匀气息,冷声嘱咐道:“好好养胎,旁的事情不用你费心。王爷最看重子嗣。”

赵之桢就在边上坐着,闻言倒是没再说话。

其实,最后这句“王爷最看重子嗣”倒是刘娡的真心话。

她自然看得出赵之桢不喜大姑娘的做派性情,可大姑娘终究没被薄待:嫡女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只要赵之桢在家,不仅会关心长子赵晗,女儿也是一并留心,只是这父女俩也颇有些话不投机的意味,但见面的机会可一点都不少。

因此刘娡的心态也没失衡,至于说干掉元春以及元春肚里的孩子……对刘娡能有什么好处?

换句话说,她只有干掉赵晗,才会有更大收益,可这也有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刘娡得先生个儿子出来。

看他们夫妻的样子,一时半会儿儿子肯定不用再想了。刘娡便息了旁的心思,好歹先把女儿教导出来,收一收她的性子。刘娡如今的愁事便是,女儿不听她劝,对异母哥哥赵晗很不服气。

刘娡这个便宜儿子赵晗,不愧是赵之桢的亲儿子,看似一派平和淡然,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

刘娡再高傲,也知道女儿完全斗不过他,明知不敌还凑上去两次三番自取其辱,这就不是皇家的骄傲了,而是愚不可及!

于是刘娡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便早早离开,回去忙着开导,并看住女儿,这个时候惹祸,她也很难再护着女儿。

这次,赵之桢还挺满意妻子的“通情达理”:虽然她通情达理的时候也不算多。只要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他乐意维护妻子的体面。

元春把这夫妻俩的神情看在眼里:几乎全无视线交汇,这样凑合过日子大约彼此都不畅快。可转念一想,虽然赵之桢对她很好,比起前世简直是异乎寻常地呵护和喜爱了,但她就真的畅快如意了吗?

这个问题忽然就打散了自己的好心情,元春抿了抿嘴:哎呀,果然有喜之后,就爱想东想西了?

赵之桢虽没说话,但心思几乎全落在元春身上,看她神色陡然变换,忙问,“可是哪里不舒坦了?”

元春忧郁地看了他一眼,“哇”地吐了。

等元春吐个干净,赵之桢还轻抚着她后背,柔声安慰道:“辛苦你了。”

元春更忧伤了,“王爷,我不苦,能拿点酸的来吃一吃,最实惠了。”

赵之桢无奈地又扶了额。

等元春有孕的消息传到荣府,老祖宗正和女儿贾敏说笑。

话说,王夫人年轻时便暗暗和小姑别苗头,原本知道小姑得意半生,偏偏没儿子,心头畅快之际人家忽然间就儿女双全,还因丈夫高升而举家搬回京城,至于自己因为放贷一事闹得灰头土脸,如今一年过去也没再出门,此时听说女儿有喜,扬眉吐气之情那真是不必细说,她更是特地换了衣裳,亲自去荣禧堂向婆婆禀告喜讯。

果然贾母欣喜非常:七皇子膝下只有一男一女,元春这回生什么都差不了。

儿媳孙媳都在,好一通奉承,而贾母笑过之后,便嘱咐女儿贾敏若是得空,便去王府探望一番——七皇子赵之桢很喜欢元春,规矩卡得不严,这事儿全家早已经知道了。

贾母这番话说得痛快,王夫人倒还罢了——这会儿她可不想上赶着去王府给女儿丢人,再说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王妃刘娡。

而邢夫人闻言,本就是假笑的脸,登时就僵了个半截:她嘴角还挂着勉强的笑意,而眉头都已经挤出了淡淡的纹路。

她是小门小户出身,能嫁给一品将军,白得一个诰命,真可谓烧了高香,可嫁进门来先是让妯娌挤兑得几乎喘不过气,而丈夫又十分冷淡,毫无爱重之心,苦熬数年好不容易能当家作主,手攥银钱之际,猛然发觉那些仆人们她忽然有些支使不动了。

而小姑子回京,一个二品诰命反倒得了全家各种奉承,连一向不对付的妯娌王夫人都满脸笑容,邢夫人早已经十分不自在,她难得有心主动请缨往王府一行,偏偏婆婆发话,让小姑去王府探望元春,她这个荣府长房的当家太太竟然……就这么让婆婆忽视了!

她可是一品诰命啊!除了婆婆之外品级最高的夫人!

邢夫人的不忿落在众人眼里,却没人肯搭理她。王熙凤站在贾敏下手,亲手给这位姑母续了茶,忍不住腹诽:姑母去王府,王妃没准儿要礼让三分,至于她婆婆邢夫人……吃个闭门羹都不稀奇。

邢夫人嫁进来这么多年,凭着一品诰命之尊,都没在京里结交下什么朋友,为人才智可见一斑了,偏生还毫无自觉,只以为是老祖宗不喜,压制太过的缘故。

贾珠回府时,听说妹妹“熬出了头”,也只是笑了笑,替她高兴之余也添了份忧愁:七皇子又要出征,期间自然无法看顾妹妹……

母亲王夫人之所以闭门不出,他得了七皇子引荐有了大儒恩师,还有他特地请托同窗打听到的刘娡娘家的秘闻……这些都得事无巨细地跟姑妈提一提。

却说贾珠也颇为沉得住气,硬生生地等到姑父林海有空考校他学问时,才跟姑妈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贾珠本意是谨防王妃刘娡的娘家,再为打压怀孕的妹妹而再生事端,顺便忠顺王府也曾为难过妹妹,只不过不知为何半截儿收了手,可这份敌意没准儿就落在姑父一家身上。

原本贾敏只是静静听着,可等贾珠说到忠顺王妃原本跟七皇子妃十分亲热,可忽然就没了下文,她忽然变得面无表情,“珠哥儿且等等,等你姑父来,再跟他说上一回。”

贾珠闻言,登时精神一震。

最多半盏茶的功夫,林海便已到来,听过内侄的禀报,诚恳道,“好孩子,你这回真是帮了大忙。”

话说,忠顺王原本是想和赵之桢亲近,更是让妻子前往王府与刘娡结交,然后……就似乎没有然后了。

虽然赵之桢宠爱元春,但显然没宠得昏了头脑,再说元春也从没表达过什么不满,若说堂堂忠顺王妃只因为得罪过一个侧室的母亲,就再不肯按照丈夫的布局行事,那她也没资格做这个王妃了。

对此贾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却记下了此事,直至今日特地说给了姑父姑妈。

林海与贾敏夫妇一直把贾珠看做撑起荣府的栋梁,有话都不肯瞒他,这回林海更是跟他讲了些背后的隐秘。

刘娡的母亲乃是宗女,虽然是庶出,却和嫡出的哥哥处得不坏,这位嫡出的哥哥如今就在南边做将军……说到这里都没什么稀罕,可林海乃是帝王心腹,自然知道些无法明说的“私事”。

却说刘娡的舅舅为人爽朗又慷慨,在南边没少结交江湖豪侠。不过这种结交仅限于酒肉朋友,说起来还有种“我请你们吃喝,你们不要在我地盘上胡来”的意思,因此圣上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不过结交各路豪侠的金银……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凡涉及收买一事,林海总会多存个心眼儿,他暗地里替刘娡的舅舅算了笔账,发觉他报出的花销远比实际要多,其中的差额不知是让他自己贪了,还是另有他用,而且拿过他“红包”的侠士们也有一些居然踪迹难寻了!

顺带一提,南方可有强藩,此人正是圣上的堂兄,今年北疆大战,圣上已从这位藩王左近征调了些守军开赴北方。

忠顺王以消息灵通著称,他的举动本身也足够证明某些……情况了,林海当即决定写折子上报,而贾珠只听了姑父介绍刘娡舅舅在南边的所作所为,再看了姑父的神情,他便主动告退了。

贾珠回到荣府,在书房里独坐了一整个晚上,还是给妹妹送了张小纸条。

转天,收到纸条的元春只凭哥哥那只言片语,便从纷杂的记忆中找出了原委:这真是件轰动天下的大事儿!当年光暴毙,前前后后就有数十人。

印象中七皇子也是此时再次丧妻的!可惜……元春深吸口气,轻抚小腹: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王妃若是生无所恋,非要拉她下水又当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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