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皇帝一路把人背到了乾清宫。
“打水来。”他跨进门槛,一边吩咐小春子,一边一路踏着融融烛光走进去,把昭阳一直背到了养心殿的床榻边,这才将她放了下来。
他拉过她的手,看着上面蹭破的皮,还有夹杂了灰尘的血渍,低声问:“疼吗?”
昭阳摇摇头:“还好。”
小春子很快把水打来了,就放在一旁的木架上,又很有眼力地退出门去了。
皇帝走到木架前头去拧帕子,昭阳不安地跟过来:“我来吧——”
“你坐着。”他头也没回,语气是惯用的命令式。
她迟疑片刻,听话地坐了回去,就看见他手法生疏地拧着帕子,从小锦衣玉食的人什么时候自己做过这些事了?这样一来,怎么看怎么可笑。
皇帝的帕子没拧干,还带着湿漉漉的水珠,他走过来俯身抬起她的下巴,要替她擦擦。
昭阳赶忙去接帕子:“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不松手,只斜眼看着她,还是那句话:“你坐着。”
她有些别扭,涨红了脸,挪开眼睛不看他。他用两只指尖将她的下巴抬高,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伤口处的灰尘。
她没忍住皱了皱眉,倒吸一口凉气。
皇帝立马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拿开帕子,如临大敌地看着她:“很疼?”
昭阳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本是疼的,可看他这紧张的样子,好像也疼不起来了。她摇摇头,说:“看见您就不疼了。”
她很少说这样的甜言蜜语,皇帝一下子心中柔软不少,像是被星星击中。他再次俯身,以更轻的力道替她把伤口擦干净,融融烛火中,两人离得极近,夏夜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明明还是凉爽的,吹在人心里却有些燥热。
他能看见她明亮如水的眼睛,还有近在咫尺的花一样的唇瓣。
他感受到她的呼吸一起一伏,指尖触到的是细腻温软的肌肤。
皇帝的呼吸沉重了些,忽然拿开帕子,就这样俯身吻住了她的唇。昭阳眼睛都睁大了,却听见他微微离开她的唇,轻声说:“傻姑娘,闭眼。”
她乖乖地闭上眼睛,那双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腰。
亲吻是一件密不可分的事,会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如雷。她很生涩,他也不曾吻过别人,技巧算不得娴熟,可是爱与欲这种事情似乎总是无师自通的。他一点一点撬开她的唇瓣,与她呼吸交融,与她唇齿相依,柔软的舌尖轻轻试探着,沿路都是温柔的火花。
“昭阳。”他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嗯?”她迷迷蒙蒙地答着。
却听他又反复念着:“昭阳,昭阳……”
一遍一遍,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叫她,只是情不自禁想翻来覆去咬着这两个字。呼吸时已然分不清彼此,碰到的是谁的唇,又是谁柔软的舌尖,统统分不清了。
只能凭借本能去亲吻,去触碰,去试探,去体验那些带动胸口心跳的情感。
皇帝把她抱在胸口,紧紧的,闭眼道:“对不起,今日之事,是朕的疏忽。”
她用脸蹭着他的衣衫,手臂环住他的腰:“没吃上大亏,还好。”
“你总是这么心大。”他叹口气,不知道该喜该悲,可到底还有要嘱咐的事,“今后若有不长眼的人再来找麻烦,你用不着去。万事有我在前头挡着,你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就是。”
“可我在司膳司做事,不可能不与人接触。”她低声说。
“这个无须担心,朕自有打算。”
她也有些惆怅,抬头看他:“主子,我这么依附于您,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我也怕您有朝一日会厌倦了这样的我。我不想做只金丝鸟,做那卑贱的爬山虎也比笼子里的鸟强。至少我能靠自己努力往上爬,刮风下雨都不怕。”
皇帝伸手去帮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这天下人能爬到的最高的地方,就是朕的身边,你已然登顶,别爬了。”
她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您真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他大言不惭:“贴金有什么意思呐?我可不想贴金,只想贴着你。”说着,他把脸凑过来和她紧紧挨着。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
“昭阳,我这辈子没喜欢过别的姑娘,你是第一个。”他摸着她的头发,慢慢说,“很多事情我没做过,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怎么去对她好,我也统统不知道。我是皇帝,肩上担子重,也许不能时常陪着你,前朝和天下总有那么多事务缠身。我可能会老让你等。我只盼着你会对我更有耐心些,只要站在我身后,我一转头就能看见你,那么前路再难,我也能安心往前走了。”
她点头,笃定的样子像只小老虎,威风凛凛的:“您放心,我一准儿就在您身后守着。”
他又笑了,没忍住低头又亲亲她的额头,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因为害羞红着脸不敢看他,只顾着左顾右盼,那模样真是可爱。
“你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他叹口气。
“天生的。”她很神气的样子,“怎么样,您羡慕吧?”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横竖你都是我的,你讨人喜欢,也就是我讨人喜欢。”他的理念很神奇,叫人哭笑不得。
昭阳弯起唇角,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成,那我帮您可爱,您就负责在前头威风凛凛。”
他笑得胸口都震动起来,合衣揽着她躺下来:“今夜你就睡这儿。”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蹭蹭蹭缩到里头盯着他:“您又打什么歪主意?”
皇帝:“……”无语半天才拉长了脸说,“你都这样了,我还能打什么歪主意?就睡觉,闭着眼睛睡觉就成。”
“……哦。”昭阳半信半疑地合衣躺下来,看看他规规矩矩的模样,这才松口气。
皇帝反问一句:“看这样子,你倒是想我做点什么事?”
“我没有!”
“没有吗?”他凑近了些,戳戳她的脸,“红了哦。”
“已经入夏了,天气太热!”她争辩说。
“哦,这样啊。”皇帝点点头,好整以暇望着她,“那要不然你把衣服脱了,这样就不热了。”
昭阳闭嘴,扭过身去不理他了。
他又在后头问:“怎么拿背对着我?”
“您坏心眼,总爱逗我,我不想瞧见您。”她的声音闷闷的。
“可我想瞧见你。”他语气轻快地说,还伸手在她的背上画圈,一下一下,痒痒的,“你真狠心,方才还说就在朕身后呢,敢情是拿话哄我,你看看,分明是朕在你身后。”
那语气太幽怨,她想笑,却还是慢慢地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腰,把脸埋了进去。
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情与欲可以完美结合,也可以这样轻易分离。他只要抱着她,胸口都满满的,偌大的养心殿前所未有的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唤他:“主子,您睡着了吗?”
“嗯。”他说话时,身子微微颤动,她能感受到。
“睡着了还能说话呢!”她斜眼看他,怪声怪气地问。
“梦话。”
她小声地笑,末了抬头看他,轻轻地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睡吧,我也希望您今夜有个好梦。”
他睁眼看她,含笑说:“有你在身边,已经是个最好的梦了。”
哼,这情话说的,她斜眼看他,还说不是第一次,这娴熟程度分明是老手中的老手!
***
天不亮时,皇帝就起来了,前头要早朝,他多少年都没睡过一个懒觉了。
哪怕他轻手轻脚的,很努力不去惊动床上的人,昭阳也还是被他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动静给弄醒了。迷迷糊糊睁眼看着他,她问:“您要早朝了?”
“嗯。你再睡会儿。”他嘱咐她,“不用急,今儿别回司膳司了,晚些直接从乾清宫坐小轿去承恩公府。再有几日就是老太太的大寿了,那边的事情都还顺利吧?”
昭阳点头:“一切都好。”没理会皇帝的吩咐,她还是爬起来,走到他身后接过他手中的腰带,双臂环过他的腰,在前面扣上了。
她又去帮他整理衣襟,披上朝服,最后又拉着他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取过篦子替他一下一下替他梳头。
皇帝出神地看着铜镜里的人,最后身后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昭阳不解,手上一顿,抬眼看他。
镜子里的人视线相对,他眉眼温柔,她慢慢弯起了唇角。
德安在外头轻声提醒:“主子,时辰到了,该走了。”
皇帝起身走到门口,昭阳忽然叫了句:“等一下!”
他回头,就看见那个姑娘像是只小蝴蝶一眼朝他飞来,她个子小小的,只及他下巴,此刻努力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一啄,眉开眼笑地说:“一切顺利!”
他没忍住,跟着她笑起来,摸摸嘴角,心里真是柔软得一塌糊涂。
与德安一同走在黎明前的乾清宫里,他看着那盏晃晃悠悠的灯笼,声色从容地吩咐:“今日就拟旨,把昭阳从司膳司调来乾清宫,这边的职位现如今都满着,司寝司帐都没到出宫的年纪。你就设一个御前典膳的位子,让她负责朕的日常膳食,对外再加一个试吃的职务。”
“对外?”德安摸不着头脑,试吃就试吃啊,这对外是个什么意思呐?
皇帝瞥他一眼:“大清早的,脑子不灵光?”
德安一拍脑门子,猛然醒悟,那姑娘可是皇帝心心念念的人儿呢,皇帝怎么可能再让她去以身试险,做试吃这种事呢?
他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是,奴才遵旨!”
这一日,昭阳正在承恩公府忙着寿宴最后的准备事宜,皇帝的旨意到了承恩公府。原是打算让她立下这次寿宴的功劳,再调到乾清宫的,但佟贵妃那事给了皇帝一个警醒,他按捺不住,便提前把她弄过去了。
赵孟言因前日之事一直没去见昭阳,忽闻此事,又听说昨夜佟贵妃那边找了昭阳的麻烦,心中波澜大起。
外间日头正盛,他出门时看见昭阳下巴上还破着皮,红通通的一片,到底没忍住,上前问了句:“你,你还好吧?”
那么尊贵的侍郎大人,何曾跟人这么低声下气、吞吞吐吐说过话?
昭阳低头说:“谢大人关心,我一切都好。”
到底是相对无言,他的手在衣袖里紧紧攥着,晦涩地问了句:“听说你昨夜遇到了麻烦,都这样了,你还是死心塌地的要跟他?”
昭阳顿了顿,点头:“是。”
他气闷,看着她下巴上的伤就觉得心里揪得紧紧,终究是冲动战胜了理智,转身就往大门外头走。
他有话要跟皇帝说。
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