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花开了,卢娉菀坐在小竹板凳上安静的同知礼知雅知文三人学刺绣,拿着个洁白素色底的手绢,捻着一根细细的针绣一朵花。为怕她扎手,知礼在一旁仔细看着她手里的针,只要她穿错地方就小声温和的指出。
绣出来一朵勉勉强强看得出是花的手绢让卢娉菀感到十分喜悦,脸上笑意遮掩不住,拿给小婢女们看看:“绣的好不好,好不好?”
小婢女们你一眼我一语的夸赞:“姑娘眼光可真不错,白底配蓝色的针线,绣出来的颜色可明艳。”
卢娉菀再也掩饰不住自豪了,同知礼问道:“快和我说说,怎么在这上面写字,把我的名字绣在上面。”
知礼告诉她先如何描摹,再穿针引线,又提点道:“姑娘可不能把闺名儿全绣在上面,若是丢了被外人拾到了可不好。就绣一个字吧,成品出来后知礼给姑娘好好收藏着。”
卢娉菀点头,挑了银色的线头,将她闺名中的娉字绣上去了。颜色不深不浅,只有仔细瞧着才能发现她的名字,她聪明着呢,知道家里的规矩。
等一块绢子绣下来,她也坐不住了,想往外跑。院子里只有小婢女和她,先前陆墨甄被青空主持叫出去了,过了不久又将喜姑姑唤了过去,徒留没心没肺的她在院子里玩乐。
陆墨甄和喜姑姑各自看完手里的信,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欢天喜地。青空主持站在一旁大半目光落在陆墨甄的身上,就怕他会突然暴戾起来。
过了片刻,喜姑姑终于镇定下来,向青空主持说起信里的内容:“前些月里,侯府出了些事,不方便接姑娘回去。现在夫人来信,让我等早日准备准备,三日之后就要接姑娘回府了。大师,这些日子多谢有您照看,侯爷和夫人都非常感激。”
面对喜姑姑的笑容满面,青空主持回一佛礼,温和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与她的师徒缘分,姑姑莫要客气。既然三日之后侯府就要来人,姑姑还是先去准备吧。”他扫了一旁面色越来越阴沉的小少年一眼,连忙催促道。
喜姑姑连连点头答应,转身要离开时兀地顿了一下,只那小小一下又飞快的跨过门槛向门外走去。似乎她也不知如何面对身后身份高贵的小世子,又似乎是她不愿意去面对,她在寺院里将姑娘照顾好了就行,以她的身份是不能做主让姑娘与小世子多有牵扯的。
看着世子与姑娘日益增加的黏糊劲儿,收到主家来信的喜姑姑终于能松下一口气了。若真是有缘,就在都城里再相见罢。心里想着,迈开的步子也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就怕身后有人跟着一样。
门口已无踪影,陆墨甄慢慢收回他沉如墨砚的目光,挪到他手上的端王府家书。然后,手指一夹一动,撕掉了手里的信。他心口微微发痛,那是发病的前兆。
青空闭眼道:“阿弥陀佛,事已发生,无论你是否毁掉书信,看或不看,忘或不忘,它都在你心里。”
陆墨甄闻言抬起苍白的面孔,忍着痛意寒声道:“她有生我之恩,却无养我之意,现在人一死,就要我回去给她守孝?”
青空叹息:“无论如何都是你的生母,敬孝本是应该。去吧,王府的人都在等你,你还有片刻的时间同她道别。”
“你我师徒一场,我让无错陪你回王府罢。”
青空说什么,陆墨甄已经不想听了,他怔怔的往外走去,留守已久的万事、如意连忙上来就要扶住他。
陆墨甄冷淡摆手:“你们去收拾,我马上就来。”
王府送来的书信只有一封,可里面有两张信,一张是他生父写的,一张怕是半途被人塞进去的。落款人却是他那不怎么来往的外祖,若是他不回去,以后也不用回去了。
陆墨甄一路走,路过院门口的梧桐树,那上面绿叶油油,他仿佛听见有声音在说:“梧桐上有凤凰吗。”“凤凰还不归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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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姑姑回来的时候十分激动的告诉卢娉菀:“姑娘,府里来消息了,姑娘咱们要回府了!”她笑容满面的将信递上去。
回府了!卢娉菀登时就从小竹板凳上蹦起来,接过信仔细看起来。知礼知雅知文也是激动无比,在一旁等姑娘看完书信同她们说一说。
看完信,卢娉菀立马拍拍手,对喜姑姑和小婢女们道:“快收拾行礼,我要见阿爹阿娘大兄了,快收拾快收拾,回府了。”
随之而来是小婢女们高兴的轻呼,而后整个院子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忙前忙后的卢娉菀不能亲自动手,只能在旁指挥,谁慢了一点她就着急,恨不能自己亲手整理,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等不耐烦了,她又摊开手臂,迎着风朝外面跑去,等出了房门口,便看见陆墨甄的房里也有人进出。
在门口看见他的卢娉菀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奔到他身边:“小甄哥,小甄哥,我要回家了,我好高兴啊。”
陆墨甄看见她的笑容,脸色稍微好了点,只是听见她亲口说要回家,又难过不少。“娉娉,我也要回府了。”
“呀,小甄哥也要回去了,真好。”卢娉菀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高兴死了。离开寺院,又舍不得小甄哥,没想到小甄哥也同样要回家了,那样在都城又可以相见了。卢娉菀忙道:“小甄哥,回去了以后要来府里找我呀,一定要来找我呀。”
陆墨甄脸色终于好了许多,他想,也不过是回去为母亲守孝。他和她都在都城,届时又可以见面了,有何不可的?
好像是想通了,陆墨甄扫了一眼院中情景,他的家仆都在收拾东西,喜姑姑也不见人影,他牵过卢娉菀的手,将她往外带了出来。
梧桐的树下有一条窄窄的板凳,他二人就坐在那里。风轻轻吹,轻拂他们的面颊,这画面莫名有些忧伤,叫人不忍打扰。
卢娉菀也发觉了他有些不对,对于略微伤感的气氛感到微微不适。为什么都要回家了,小甄哥却不高兴呢?自己就很快乐啊,她数数手指头,已经很久没有同他们见过面了。
她开启话题:“小甄哥,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你能找到我吗?要记得是卢侯府哦。”她怕陆墨甄不记得,在临别之际又同他重复几遍。
陆墨甄闷闷的答应:“知道了。”
他暂时不想说话,卢娉菀也就乖乖的陪他坐着,玩玩他和她的手,踢一踢同站一片的土地。
终于,陆墨甄茫茫然的道:“娉娉,我娘死了。”
死,是什么概念。大兄背对着她,悲凉的像秋日的落叶:“死,就像落叶融化在泥土里。来年,就会像花一样,又会生长在树枝头。”
卢娉菀有板有眼的重复着卢泯然说过的话,拍拍陆墨甄的手,最后用自己的话安慰道:“别难过,小甄哥。来年,你阿娘会像花一样,有新生的呢。你还有王府呀,你阿爹在那里,在都城,也还有我呀。”
那一瞬间,整个人生的失落感都渐渐消灭。他的出生,不受谁欢迎,好像是为了整个王府一样,有了他有了下一代的世子,世人才会觉得名正言顺。从而,也证明了王妃嫁作人妇八年,虽无所出却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有人不欢迎他,不喜欢他,同样也会有人期待他。哪怕他沉溺在被人不喜欢的境遇中,他也能有用他自己的人生路。
在第二天与卢娉菀分别时,他终于当着喜姑姑的面,抱住了卢娉菀,听她瘪着嘴眼中泪珠在打转:“小甄哥,你一定要来府里找我啊。”软软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舍,最终陆墨甄咬紧了牙踏上温车,他决定在都城等卢娉菀。
远远看着温车离开,卢娉菀心中的不舍更加放大了。在寺里,同她作伴玩的最好的就是陆墨甄了。知礼等人又是她的婢女,不可能越过身份同她玩闹,又有喜姑姑管着的,是以只有陆墨甄对她最好了。
她也不闹,只是留着眼泪,分别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她只知道她很伤心,在听见他说他阿娘死后更伤心。
终于离开了。喜姑姑也彻底放松下来,她上前一步,将默默哭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卢娉菀搂在怀里,又给知礼三人使了个眼神,于是好几人都过来哄她。
“姑娘别哭了,再哭可要把眼睛哭伤了。”
卢娉菀推开她们,一个人跑去了梧桐树下,坐在板凳上。她方才看见了,喜姑姑对小甄哥也不是特别喜欢,她好难过。
知礼知雅知文跟上来,不敢离她太近,在不远处时刻关注着。
等时间久了,再也耐不住的时候,卢娉菀自己离开了梧桐树对她们道:“回去了。”
知礼知雅知文三人默默对视一眼,相互摇了摇头,还是什么都没说的跟了上去。她们年纪小,但也懂得青梅和竹马是什么意思。这一年里,哪个不知道陆小世子对她们家姑娘好的不行了。
自从仆人来了以后,但凡陆小世子有的好东西,都会给姑娘送来。只是喜姑姑碍于规矩,也知道陆小世子在王府里是什么地位,总有些眼光的。
看吧,姑娘现在可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