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独立生活多年,凡事只能靠自己、不习惯依赖他人的人,越宁飞快地收拾了心情,掰着指头一算,多学一点东西,总不是坏事。买点普通纸笔的钱,他就不跟小胡老师客气了,但是报班的钱他是不打算让小胡老师掏的,他自己,也没打算掏这个钱,他预备空手套白狼。
越宁始终没有忘记,小胡老师对他好,那是因为小胡老师人好。帮他是人情不帮他是公道,再让小胡老师在他身上多花钱,他过意不去。再者,小胡老师的担忧,这一路上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了——怕他空闲时间太多,闹夭蛾子。估计这主意是邵奶奶给出的,让他忙起来,没空生事。
越宁认真考虑了十分钟,也觉得自己是比较闲的,别人花两节课才能做完了题,他半节课就能搞完,剩下的时间坐着干瞪眼?但是出去厮混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在学校里面找点事情做。
打定主意,越宁也轻松了起来,回城的路上劝小胡老师:“正过年呢,急什么呀?开学就要准备中考了,我还想考县中的高中,空闲的时间不多。”
小胡老师却不吃这一套:“过年是没有学习班了,不过,你考县中还会有问题?”那成绩单是假的吗?
越宁郁闷地不吭声,小何医生难得看他吃鳖,暗笑不已。考虑到自己和小胡的事情,还需要越宁友情出演,小何医生很爷们地忍住了笑。帮腔说了许多“你老师也是关心你嘛”之类不痛不痒的话,补了好几刀。
总的来说,三人还是很欢乐的。小胡老师回到了县城,越宁摆脱了李家,小何医生有了女友,对三人来说,都是新的一年,一个好的开端。越宁和小胡老师都没有亲生,去给小胡老师的父母上过了坟,新年就只剩吃喝玩乐的事儿了。小何医生却得苦哈哈地跟着父母应酬,并且晴天霹雳地得到一个消息:“你爸年后就要带队到省里进修。”带女友见父母这件事情,押后。
小何医生急得当晚撒谎跑了出来,跟小胡老师解释:“我也是才知道的,我爸要到省里去进修,得去好几个月。”
何院长年纪不小了,还有要跑去进修,可见这事很重要。不可否认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小胡老师是松了一口气的。她跟小何医生才捅破那层窗户纸,马上就要见家长,她特别紧张。现在何院长有事,能缓一段时间,小胡老师也是求之不得的。很大度地对小何医生道:“还是正事要紧,你别忙,你一催,就是我们不懂事儿了。”
“我们”这个词,很好地安抚了小何医生,千赔礼万道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越宁双手插在裤兜里,看小胡老师拍拍胸口去关门的样子,不可遏抑地笑了出来,把小胡老师吓了一跳。被吓了一跳的小胡老师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板起脸来道:“站在这里干什么?外面冷,别冻着了,去看电视。”
这个年,小胡老师没了往年的郁结,带着越宁逛庙会,大方地允许越宁吃她挑选过的零食,而不是讲“街边的东西不卫生”。师生俩在一个有玻璃罩子的炸火腿肠摊子前站住了,正要挑选,忽然又听到一声:“小洋人儿!”
破烂王!过年不做生意,拖家带口也到县城逛庙会。过年是四里八乡的乡亲们集体进城的日子,划定的区域里卖什么的都有,氢气球啦、零食啦、各种画片画书啦、玩具啦……破烂王一家四口都来了。
看着破烂王家孩子身上的新衣,小胡老师也动起给越宁买件滑雪衫的脑筋来了。过年就是给孩子添新衣的时节!
破烂王当场表示要请客,还把越宁介绍给了他媳妇儿,破烂王后是个身材圆润的健康妇人,听说闺女的名字是越宁给起的,还夸了一句:“到底是城里念过书的,有文化。不像他,名字都起不好!叫什么不好,叫个儿童霜。”害她闺女现在的外号还是儿童霜。
炸火腿肠的摊主也是能耐,居然能在小难后面支起两张桌子来招徕客人。破烂王有点财大气粗的架式,塞了五十块钱给他,包了一张桌子,讨价还价要了一整罐的辣酱、番茄酱,交出番茄酱的时候摊主满眼不舍——这会儿辣椒酱自己家可以做,番茄酱还是比较少见且可口的调味料。
小胡老师客气了许久,也是推辞不得,破烂王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咱们乡里,给起外名字也要有酬劳的呢。”
六人坐定,破烂王后就后悔了,她那个儿童霜的闺女,看着小洋人儿吃炸肉片喜欢蘸番茄酱,就抱着个番茄酱的罐子,拿着里面的刷子左一下、右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地往小洋人的盘子里刷番茄酱。每片肉片上都涂得均匀而浓厚,还装成是自己不小心看到小洋人盘子里没酱了才“勉强”做好事的。亲闺女!我数三声你就要去刷一回,你装得也太假了!你才八岁啊!
完喽……破烂王后的心情也崩溃了,崩溃着还得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光天化日的,喝斥闺女不是招人来看戏么?
越宁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咳咳,吸引了一个小小小小的少女。怎么办?当然是装不知道。王庭嫣刷番茄酱,他就吃,吃完了盘,擦擦嘴,礼貌地道谢,祝破烂王一家玩得愉快,然后继续当成没事儿一样地走掉。小少女的心思,不点破,过不多久,她也就忘了,跟同龄人一起玩去了。要是表现出来,让小女孩难堪了,那才会是一辈子心理阴影。
走远了,小胡老师才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你倒冷静。走,咱也买新衣服去,蓝色的滑雪衫好不好?”
好什么呀?越宁果断地拒绝了:“再过一个月我就十三周岁了,快长个儿了,邵奶奶好不容易做的棉衣就要穿不上了。我得多穿一阵儿,才不枉她这么费劲地做了这一身儿。买了新的,不穿也浪费。”
小胡老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越宁笑道:“有那功夫,我想多要点纸好练大字。”小胡老师并不知道他两只手都能写字的事儿,他练字可比别人费纸。
最后越宁抱着一大叠纸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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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并不长,一晃然就开学了。越宁开开心心到了二中,在一堆生无可恋的同学里显得特别地朝气蓬勃。过了一个月,桌子凳子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越宁小心地把书包放好,卷起袖子要擦桌子。
“不用擦了,”眼镜兄闷闷地说,“你就要调到前面中间去坐了。”
越宁一愣,很快明白了眼镜兄的意思,他上学期考得好,不用再坐在角落里了。意外地有点难过。默默地抱着书包,领了书,坐到老师指定的位子上去了。班主任的说法也很正当——越宁个人矮!同学都进入青春期开始长个了,他还是个矬子,想长?预约明年吧,排到后年再长也说不定。
新年伊始,越宁的心情变得糟糕了起来。也不大爱在教室里呆了,上完课大家往教室外面去,他也往教室外面去。自习课对他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他就在校园里蹓跶。想要做到这一点,他的那份家庭报告书起到了极大的作用。确切地说,是家庭报告书上的成绩。有这样亮眼的成绩,必须是学校老师的宠儿。只要成绩好了,逃学旷课迟到早退,都会被宽容到极限。进出老师的办公室,得到额外的指导,老师们会付出极大的耐心。
就连路过音乐教室,走进去,也没有让人驱赶。他上学期满堂彩的成绩,在二中的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他与音乐老师在上学期只有两面之缘,接下来就考试复习停了音乐课了。没想到音乐老师居然还记得他,跟他打了个招呼:“怎么不去上自习?”
越宁眼珠子一转,带点狡黠地道:“我作业都写完了。”说话的时候,还十分好奇地踮起脚尖往钢琴上看了一眼,这是很普通的立式钢琴。音乐老师瞧着有趣,问道:“你会?”
越宁摇摇头:“不会,小时候胡老师教过我手风琴和口琴。”
音乐老师大感意外,老师也八卦,略知道一些他的情况,没想到他居然会乐器。惊讶之余也要考考他,带他去取了架手风琴来,让他试试。越宁调了调琴,手风琴奏了一首《卡秋莎》。毛熊家许多曲子用手风琴更有味道,音乐老师一时兴起,弹起了钢琴跟他合奏了起来。
中学的音乐老师,不用批作业,课程紧了的时候这些副科是最早被征用的,老师就更闲了。二中原本有几个音乐老师,一调整,两个水平高的就被县中、一中的给勾搭走了——评重点中学,音乐也是建设科目之一。现在就剩他一个,校长允诺下学年有了新师范生报道,一定会添一个音乐老师再,现在就剩他一个了。有越宁陪着,倒多了几分乐趣。
一来二去,越宁给自己拐了个老师。他的课余时间足,音乐老师上班的时候又颇无聊。过不多时,就开始手把手教越宁弹琴了。越宁对双手协作的工作分外感兴趣,音乐老师自己家闺女练琴,半小时必跑,越宁能一坐个把钟头不动,仿佛不知疲倦似地敲着琴键,并且是从头认真到尾,绝不敷衍了事。音乐老师遇到了当初小胡老师一样的情况——学生太优质,舍不得放手。还要叹息:“可惜了可惜了,学得晚了,小时候耽误了,要是再早学两年就好了。”
越宁搞定了一件事,回来跟小胡老师讲:“音乐补习班不用报了。”
小胡老师正在打蛋液,准备做个香椿炒鸡蛋,手一抖,把蛋壳落到装蛋液的碗里,喃喃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不是要你挤学习时间,是要让你课外没时间去胡闹的呀!
如果你养了一个越宁这样的孩子,就一定要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越宁就这么混来混去,混到了中考,捏着县中的录取通知书和二中的三千块奖金,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小胡老师:……好像能抵我好几个月的工资。
与此同时,县中中考被二中学生给挑了的消息,传遍了县城。县城统共这么大,有孩子上学的,认识邻居家孩子中考的,很快就得到了这一消息,加快信息传播速度的,无疑是三千元巨款。越宁还没踏进高中的大门,就已经被老师们熟知了。
小何医生在医院都知道了越宁的“丰功伟绩”,他有同事家孩子也在上学,对教育很关心,闲聊时讲两句,也还记得越宁在县医院住过院。
小何医生心里打了个响指,回来就跟何院长夫妇,连同他寡居的奶奶一起摊牌了:我喜欢上个姑娘,能带回来瞧瞧不?姑娘是一小的老师。
何院长想了想,小学老师,儿子还看上了,不错不错,点头了。回来跟老伴商量着去买身新衣服,毕竟头一回见儿子带女友回来,得郑重打扮一下。连老母亲也一起去百货公司,也是借这个由头给节俭的母亲买新衣。
小何医生欢快地跑去小胡老师那里通知这一喜讯,小胡老师紧张极了:“那我是不是要去买身新衣服?还有宁宁,他都没什么衣服穿,一起买了吧。”
小何医生满口答应了:“应该的应该的,宁宁要长个了,得买大号点的衣服的。”
无巧不成书,两拨人马遇到了一块儿。
小何医生、小胡老师、越宁,一家三口的架式,把何院长夫妇连同何老太太镇住了。
#卧槽!我那没结婚的儿子忽然拖家带口出现在我面前了#何院长吓了个半死!以为儿子悄悄做了什么事,把人家姑娘怎么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