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接过签来一看,哈哈一笑,爽朗道:“好签好签!”
孟七七心头一喜,“怎么个好法?”
“这个嘛,有个文绉绉的词儿,解曰:久怀爱慕,何独欢喜,行德积善,福庇周全。”老头把竹签收到破竹筒里,大大咧咧道:“意思嘛就是你欢喜某个傻小子很久了,再过三年——咱们算的是你三年后的情路嘛——到那会儿,可不仅仅是欢喜了,这感情就深了嘛!只要小女娃娃你啊,行善积德,老天就会保佑你得偿所愿啦!”
果然是上好的签。
“那、那里面有没有说我欢喜的那个人,他、他是怎么想的?”孟七七觉得好羞耻,她竟然对着个不知道哪里的老头问出这种问题来。
老头伸了个懒腰,“行吧,小女娃娃,老鬼头今儿心情好。你把你生辰八字报上来,我给你细细算上一卦。”
孟七七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又道:“可是我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怎么办?”
老头揪下道士帽来,挠了挠头发,“放心,放心,老鬼头跟他们那些庸才不一样——只你一个人的,就够了。”他观着孟七七面相,又推衍着她的生辰八字,循着命理推算出男子可能的生辰八字来,得出两种卦象来。
一个乃是六十四卦之雷火豊,有离下、震上,盈虚之象,预示着日后这小女娃娃和她喜欢的那小子会喜结连理,且为众人称羡。
另一个却是六十四卦之火山旅,有艮下、离上,流浪之象,此恋人可谓郎才女貌,好一对神仙眷侣,羡慕死多少天下人,但姻缘路上必艰辛劳苦,不得善终。正应了“虽然先笑,后有悲啼”的卦语。
这两个卦象在六十四卦中本是相隔不远,然而结局却大为不同。
老头揪着头发,这却是难办了。他盯着自己拿树枝划在地上的生辰八字,抱着脑袋蹲下来一动不动了。
孟七七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探身瞧他。
老头陷入自己的卦象之术中,正是满脑子天命人运,忽然看到孟七七探过头来,一看她面相——这一下在他脑袋里真是有石破天惊之势!这女娃娃,是个能消戾气的!
老头顿时大为激动起来!
原来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云游四海近十年的南派真人。他平生只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便是上官千杀,二徒弟则是南宫玉韬。瞧出孟七七有消去恋人戾气之命格,南派真人立马填上自己大徒弟的生辰八字来算,这一算,就不得了了!
他活了六十多岁,算了无数人的姻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般配的命格!
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哎呀,哎呀,小女娃娃,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南派真人激动地手都在抖,“你听老鬼头我说,你现如今心里头那个人不够好,别要他了。我有个徒弟,跟你特别配,真的!”
孟七七一听他说“你现如今心里头那个人不够好”,立时就不乐意了,哼了一声道:“你徒弟才不够好呢!”
南派真人连连摆摆手,“不不不,我徒弟特别好!你听我说,我那个大徒弟啊……”
“反正没有战神大人好!”
战神大人这个称呼,只有孟七七特别亲近的人,比如说她大姐,她变态表哥,还有战神大人本人知道她指的是谁,外人自然无从得知。
是以南派真人也不知道孟七七口中的“战神大人”就是他现在极力想要推荐给她的大徒弟。
“战神大人?什么黄口小儿也敢这样自称!我那大徒弟才真是武艺不凡,侠肝义胆……”
“什么黄口小儿?你还人身攻击了是不是?”
“……你若是跟我那大徒弟在一起,真是天作之合。我那大徒弟样样都好,就是身上有一段戾气难消,我这云游四海近十年,只寻到小女娃娃你一个合适的。唔,年纪小是小了点,不过没什么大的妨碍……”
孟七七被他气乐了,这老头自说自话真有一套。她拿树叶把剥兔子皮的匕首擦干净收起来,“行啦,剩下的兔子肉都给你吃了吧。你不用再说这些啦……”不就是想要哄她破财消灾什么的嘛,她不计较了,就当日行一善,“我走啦,你慢慢吃。”
“哎哎!”南派真人急了,拉住孟七七衣袖,语速非常快,“小姑娘,不只是为了我那大徒弟好,也是为了你好。你这命格乃是无根的浮萍,看似有家实则无家,看似有来处其实无来处,看似有去处其实无去处。看似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实则是个空落落、荡悠悠、孤零零的命。能为你把根扎下的人了,除了我这大徒儿,普天下,你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孟七七此前当他是江湖术士骗口饭吃,虽然不喜却还能心平气和,此刻忽然停了他这一长串话,竟是听住了。“看似有家实则无家”,她上一世自不必提了;这一世虽然有家,却多年来一直寄居在怡华宫。什么来处去处的话,她本就是异世一缕幽魂,不正是无根的浮萍?
这老头,竟真有些本事。
南派真人见她停下了,松了口气,“你愿意啦?”
孟七七挣开他的手往觉悟寺跑去,他有真本事就更可恨了。这老头说他的大徒弟才是她唯一的良配,可是她却只喜欢战神大人。她跑出十几步,想,她倒宁愿这老头只是个骗子。
“小姑娘,小姑娘……我回头跟我大徒弟说一声……”
还在叫她,真是讨厌!
孟七七转过身去,拉开弹弓,“啪”得一声,一粒银丸直飞出去,正中老头屁股。
南派真人揉揉屁股,也不生气,收了剩下的兔肉,挠头想着该怎么跟大徒弟说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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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孟七七在怡华宫小花园里跟着哑公学轻功。
“我现在可以跃过那堵墙了呢!”孟七七指着怡华宫大约两米高的内墙给哑公看,“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飞檐走壁呀?”
哑公倨傲得扬着下巴摇摇头。
孟七七咯咯一笑,“你是说我还差得远吗?”
哑公闭目点头。
“喂!”孟七七瞪起眼睛。
哑公一副“你怎么了?”的表情看着她。
孟七七轻声道:“好啦,我知道你就是这脾气,从来都不会夸我的。”
哑公看着她,月光下女孩的面上有淡淡的愁容,他指了指自己心口。
孟七七望着他的动作,低声道:“是啦,你又知道我心里不舒服了。”她叹了口气,慢慢道:“我今日在觉悟寺后山遇到一个奇怪的老头。我请他吃烤兔肉,他却说战神大人不好。还说要我跟他大徒弟在一起——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好笑?他从前又不认识我。”她看了一眼哑公,补充道:“那个老头穿着袈裟,却戴着道士帽子,一定是个骗子,对不对?”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在问哑公,还是问自己。
哑公脸上却闪过一丝了然。
孟七七奇怪道:“难道你知道他是谁?”
哑公飞快摇头。他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指来。
孟七七瞅了瞅,“什么?一?竖?食指?”
……是一个人啦,真是个笨丫头。
哑公无奈地摇摇脑袋,示意她起身继续练习。
一阵夜风吹过,哑公警惕地盯着小花园南边。
孟七七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在哑公面前挥挥手,“回魂啦。”
哑公嫌弃地瞅她一眼,教了她这么久。她刚刚都没察觉到有人过去了。哑公心道,若不是看到这小女娃还有几分暖心之处,他是万万不肯再教下去了。
那个一掠而过的身影,却是停在了十九公主的寝室外。
十九公主寝室里的灯烛都已经灭掉了。
然而她的人却还醒着。
“你又来了。”她说。
五年前,她以为他被她母妃杀死,万念俱灰,搬入觉悟寺,连续三天三夜不能合眼。第三天夜里,她趴在禅室冷硬的床板上,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了一般,喘不上气,真是活着比死了还要受罪。
她推开禅房的门,走了出去。
觉悟寺后山有一汪湖,那个夏夜的星光落在湖水里,真是温柔极了。
她如受蛊惑般走了进去,好像沉入水中可以寻得皈依之处。
醒过来的时候,她又躺在禅房冷硬的床板上了,湿衣服已经换下,若不是发梢还没有干透,她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从那时候起,她坚信那个救了她的人,就是原本已经死去了的那个人。
“你又来了,马庆攀。”十九公主平躺在床上,静静望着窗户上的倒影,目光温柔缱绻。
窗外的人不说话。
“我今日去觉悟寺求了姻缘签,是下下签。僧人劝我,他说世上许多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可是我偏偏就要强求。”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十九公主低声笑了起来,“我等你每天来看我。”
她喟叹一声,满足的闭上了双眼。
直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那窗外的人才轻手轻脚离开了。
夜晚祥和的怡华宫,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唯有一轮明月高悬,普照人间多少痴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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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七七昨日被怪老头搅得心神不宁,睡了一觉醒来,又神清气爽、元气恢复了!
自从她爹回京做了太子之后,孟七七出宫就不再仅限于初一、十五了,几乎是什么时候想出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出去了。
她今天想去跟战神大人谈!谈!心!
芙蓉路。校场。
孟七七爬上将台的时候,上官千杀正与高志远巡营归来。
“战神大人!”孟七七站在高高的将台上冲下面挥手,眼看着战神大人骑马过来了,她施展开自己才学会的三脚猫功夫,从正面跳了下去。
高志远大惊失色,“小郡主小心!”三四米的将台这么跌下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只怕就得送到医馆里去。
上官千杀却是此前就被她这样“吓”过两次了,一见她往将台前面跑,便催马上前,长臂一伸,刚好便将从天而落的孟七七接在怀中。
孟七七大为高兴,搂着战神大人的手臂咯咯直笑。
高志远擦着冷汗,“小郡主,您老这么玩可太危险了。万一我家将军大人接不住您怎么办?”摔在地上算谁的呀?摔坏了回头谁给他们带牛肉美酒来呀?
孟七七坐在马背上,窝在战神大人怀里,一扬下巴,神气道:“战神大人才不会接不住我呢!”她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战神大人的胸,小声道:“我说的对不对?”
她歪着脑袋瞅着战神大人,很乖巧的样子,“我都是看你靠近了,才跳的。”竟是一点都不在意把自己的小心思大白于天下。
上官千杀忍不住笑,“嗯,你说的很对。”
“就是嘛!”孟七七冲着高志远得意的哼了一声。
“去李府还是去太子宫?”上官千杀像往常一样送她回去。
两人共骑一马,缓缓走过热闹的芙蓉街。
孟七七犹豫了一下,没回答去哪,却把那天在觉悟寺的事情说了。当然她没提自己烤的兔肉被骗了事情——毕竟从战神大人那里学到的手艺,做出来的成果却被一个江湖术士给骗走了,真是不好意思告诉他呀!她只说求了一只姻缘签,解签的人说“你和那个战神大人不适合。我有一个徒弟特别好……”。
上官千杀安静听着。
“他说你不好,我便说他徒弟不好。”孟七七浅浅一笑,她实在是很少流露出这样透着娴静的笑意来,“旁人再好,同我又有什么干系。我只喜欢战神大人你呀。”
上官千杀垂眸,半响,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呢?”孟七七回过头去,仰脸望着他,“若是有人来找你,说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儿,要许给你——那你要怎么说?”她虽是提着问题,却是已经将想要听的答案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上官千杀在她脸上一望,低声道:“我便道,旁人再好,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什么叫心!花!怒!放!
孟七七笑得嘴角简直扯不下来,她有些害羞得转过脸去,过了一会儿,镇定些了又来开玩笑,“这句话可太长了些,不符合战神大人你一贯的作风。不如你用这八个字:心有所属,恕难从命。你说好不好?”
上官千杀情愿哄她开心,便道:“好。”
孟七七开心坏了,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那天被解签的骗子老头弄糟了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什么无根的浮萍,她有战神大人的呀。
上官千杀其实一早便觉出她不似往日欢快,这才一一答应,默默哄她开心。见她果然开心了,他不禁也翘了翘唇角,转瞬却又想:七七又哪里懂得什么叫心有所属。
过得几日,上官千杀竟从消失了八年的师父那里收到了一封来信。
信中言称,他寻访天下近十年,终于为上官千杀寻得一位良配,可消其戾气,携手白头。
上官千杀想起前几日孟七七的话,不觉莞尔一笑,再料不到小姑娘竟还有神机妙算的本事。他的回复也简短,果然便是那八个字:
心有所属,恕难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挂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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