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孟七七却不知道,她爷爷——本朝皇帝,固然比胡淑妃大腿粗,但是跟胡淑妃背后的胡家、以及以胡家为首的三大财阀家族比起来,也未必就粗到哪里去了。
偌大的怡华宫有一刹那的静默。
孟七七趴在她爷爷大腿上,仰头一看,便见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观之不过五十岁上下,刀条脸,鹰目,非常瘦,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很严肃。孟七七立马停止了嚎哭,不由自主得松开了手,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站到这位皇帝的安全范围之外去。她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她的生活与从前有了不同。她离开了房州那个精致华丽的别宫小家,来到了京都这个壮观宏大的禁宫大家。而这个大家的家长,杀了她的两个伯伯。她的爷爷,不只是她的爷爷,更是一位帝王——毓肃帝。
怀妉县主还在搂着胡淑妃的大腿哭。
毓肃帝扫视着殿内分两列站好的静王与安王两家,他慢慢伸出手去,在孟七七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非常有节制的动作,“懂事。”他淡淡道,声音很轻,也就刚好能让在高台上的胡淑妃和两个小孩听到。
孟七七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她不喜欢这种被毓肃帝拍头的感觉。好像她是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的的存在。
与此同时,胡淑妃也握住了怀妉县主的手腕,她的声音很温婉,“马庆茹,与你玩耍的是静王殿下与安王殿下之女,你要守礼。”怀妉县主在胡淑妃念出她全名的时候,便不敢再哭了,她知道什么时候能向这位尊贵的姨妈撒娇耍赖,什么时候最好闭嘴乖乖听话。
“这才是乖孩子。”胡淑妃满意一笑,云淡风轻得吩咐众姆妈道:“带三位小县主下去梳洗打扮一番。”竟是丝毫没打算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非曲直又到底是如何。她转脸便换了话题,笑着请示毓肃帝,“皇上,您为了陪臣妾折这两支白梅,也逛了半日园子了,该饿了吧?咱们开宴吧。”
毓肃帝又是大笑,他一笑起来,与方才严肃冷漠的帝王简直判若两人,他执起胡淑妃之手,“好,开宴!”
孟七七被姆妈带下去梳洗打扮,走到东间,就看到两个宫女正举着两支含苞待放的白梅,踮脚往一尊半人高的朱红八宝缠枝花瓶里摆放。梅枝选得好,神形有趣;花瓶也选得好,瓶身朱色的暗重,愈发衬出白梅花的轻灵。孟七七在门口略一站,望着那白梅,不觉也心生向往。
这让她想到胡淑妃这人。方才短短一瞥,孟七七便觉得这胡淑妃这人很妙。胡淑妃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那一挂的,而是很会在恰当的时机说恰当的话,做恰当的事,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这感觉孟七七在外公家两位表姐身上感受到过,在她那位奇葩表哥南宫玉韬身上也感受到过。但是这两种如沐春风,细品又有不同。如果一定要分类的话,胡淑妃的更近似于南宫玉韬的感觉一些。
换好衣裳出来,孟七七在门口又遇上了怀妉县主。
“你给我等着。”怀妉县主踩在门槛上,试图仗着高度优势用眼神杀死孟七七,“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在宫里落单。”
“不然怎样?拿个麻袋套了我?”孟七七嗤之以鼻,她小声学着胡淑妃的腔调,“马庆茹,你要守礼。”
怀妉县主又恼又怒,憋红了脸,“你不许叫我名字!”
孟七七不打算激怒她又起事端,她耸耸肩,“好嘛,正好我也懒得跟你说话。”她当先走了。
怀妉县主气得不行,把脚下的门槛狠狠跺了几下,这才也跟过去了,一路上都盯着孟七七的背影咬着牙。
而这顿所谓的家宴,在孟七七看来,只有三个字能概括:
好!心!累!
那些大人们全程都在说着一些,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的话。
什么“朕之内兄”“淑妃之胞兄”“三行一会”“四域二十九州”“蓝封红封”,这些关键字眼她不懂,连起来整个对话她都听糊涂了。这个时候,孟七七感悟到了当初她娘逼着她背京城关系谱的正确性来。如果她当真记熟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那这场家宴上,她或许能听懂一二。
千金难买早知道,大家都爱犯这样的糊涂。就好比当初在大兔朝,从考场出来之后的懊恼,早知道重点题会考S部分,那昨晚就不该把力气花在D部分了。
家宴完了,孟七七有点蔫头耷脑的,她跟她大姐、娘亲一辆马车。孟七七回想了一番整个家宴上,毓肃帝和静王等人对胡淑妃的态度,有点心塞,搂着李贤华女士的脖子,小声道:“娘,那个胡淑妃是不是很厉害?我跟怀妉县主起冲突,会不会……”会不会给咱们家惹事?
李贤华本来是憋着话,准备到了王府,关起门来“好好”教导一番这小闺女的。此刻听到孟七七自己这么问了,李贤华低头,见她一脸不安,不由心就软了,孩子这么小,就这么能体谅人(),再要教导,兴许就是她要求太过了。李贤华摸摸她脑袋,柔声道:“没事的。”
孟俊娣安静坐在一旁,原本想着母亲要因今天的事教训小妹,因此不敢主动开口提及,怕引爆火药反倒殃及小妹,此刻见母亲神色放缓了,才开口问道:“你跟她争执,可受伤了?可吃亏了?”
孟七七眉毛一扬,神采飞扬,“怎么可能?你妹妹我那是肯吃亏的主吗?”她冲着大姐手舞足蹈,“跟你讲,我当时手这么一伸,往她耳朵上这么一拧——你猜怎么着?”
孟俊娣见她恢复了生龙活虎得样子,放下心来,笑着接话道:“怎么样?”
“她呀,啊咦一声大叫,当即跪倒在地,哆嗦着问我——这可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百发百中、佛山无影手。我便得意一笑,回她,正是,这便是传说中的李氏独门绝学,你怕也不怕?”孟七七说到这里,她大姐与她娘便都知道她这是又在胡说八道。
孟俊娣拿帕子掩着嘴,悄悄望着母亲,没好意思放声笑。
李贤华女士不动声色,“你接着说。”
孟七七来劲了,“我又道,想当年我闯荡江湖,万里独行,到处都是我的传说,最后却是被李氏这一招百发百中、佛山无影手擒获,压到九层宝塔下苦苦挨了五百年,这才重获新生!如今我便要用这一招来制服你!那怀妉县主听了这话,抖得如同筛糠,吓得屁滚尿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孟俊娣听到后来,她的感想……如果是在大兔朝,有四个字可以精准表达,那就是:槽多无口!
李贤华女士笑眯眯的摸到了小女儿耳朵上,“李氏?你敢这么称呼自己娘亲?”
孟七七从兴高采烈的讲故事氛围里醒过神来,忙讨好她娘,“嗳哟,嗳哟,我可没说那是您。那是我编的,故事里的人,女侠一样的存在。啊,啊,娘,您放手,疼,疼疼疼……要死了要死了……”
李贤华在她嘴上不轻不重打了一下,“胡说!一点忌讳也没有!你讲故事不打紧,一个女孩子家,不求你文雅,也不能粗俗,什么不干不净的词都敢往外说。”
“哎,哪里有不干不净的词啦,我还特意用的四个字的词呢,多有学问啊。”孟七七知道她娘说的是什么,只是不肯认了听训,腻在她娘怀里,跟个猴儿似得扭来扭去,妄图逃过组织的责罚。
孟俊娣看她这小妹很快就要自己作出一顿禁闭来,轻轻“嗯”了一声,笑道:“裹儿伤风好了这才没几天,就这么精神了,可见是真好了。可见宫里的王太医医术还是过得去的。”
李贤华女士瞪了一眼大女儿,“你不用变着法儿的给这小皮猴求情。”她看着孟七七,总觉得小女儿病了一场是瘦了些,这几天也还没养回来,也狠不下心罚她,索性眼睛一闭,靠着车厢角落的荞麦枕假寐起来。
孟七七对着她大姐吐吐舌头,拱手作揖,无声道:“多谢啦。”
孟俊娣抿嘴一笑,轻轻点着她额头,也用口型无声道:“小、皮、猴。”却是在笑她。
这一晚孟七七可是相当忙。
先是被她娘盯着,灌了一大碗压惊的苦药;然后她爹跟她絮叨了小半个时辰,中心思想就是“乖女儿,没事,没事了哈。”;再然后她二哥要小厮送了一匹手掌大小的碧玉马来——这可是当初他从孟七七这儿抢去的,还说,下次打架带上他,一准帮她讨回来;就连她那端方学究的大哥都派人来问睡下了没,如有不妥,及时知会前院留着的李大夫。孟七七有种自己一战成名的感觉……(2333,泥垢!)
最后,她大姐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