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救我?”
白如卿伸出一只手,抚摸过凤槿萱的脸颊。
自从陛下驾崩后,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母亲了,凤槿萱对这些陈年隐私并没有多大兴趣。
白如卿将目光缓缓移向了凤槿萱,好像在透过她的脸看向一个遥远。可是几乎立刻,他收回了眼神,恢复了平日里青衫落拓的模样。
“你说喜欢我……”凤槿萱试探着说,“可是你却眼睁睁看着我嫁给了别人,你什么也没有做?”
一只手忽然紧紧攥住了凤槿萱的衣领。
那双手的主人半闭着眸子:“既然知道是我救得你,却没有半分感激之意?”
“我在眼睁睁看着你走向灭亡,蛰伏着,好像等待冬天的虫子,什么也不做!”凤槿萱声音有些哽咽,“你知道么,有些蛰伏能等到来年,有些却永远也等不来了。你会蛰伏到死!”
“槿萱……”
白如卿的手越攥越紧,直到一旁之人不得不提醒道:“相爷……”
他忽然惊醒了,好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喃喃道:“蛰伏到死?”
“与其终日躺在这里混吃等死,为什么不酝酿出更完美的新生?在茧中束以待毙?以为春天真的会不请自来么!”
白如卿忽然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
“我若肯将人给你,你能够保证最多损失多少?”
凤槿萱道:“相比较我,白如卿应该更了解你手下的能力。”
“我只给你十个暗卫,其他的我不管。”
放手一搏吧,凤槿萱点头道:“好。”
总而言之,是去将人救出来,又不是打劫。
“这十个人当中,我需要小凌。”
“给你。”白如卿伸了个懒懒的腰。
面对着浮华春景,白如卿忽然叹道:“真的,睡了许久了。”
清冷的风灌进袍袖,好像两扇振翅欲飞的羽翼。
凤槿萱到柴房的时候,凤二娘子还在兀自咒骂着,门扉打开,凤槿萱看到凤二娘子惨白的小脸,忽然不厚道的笑了。
“是你?我这是在做梦么?这……你怎么活过来了?”
“二娘子,你没有看错,是我来了。”凤槿萱看着落败成灰的柴房。
“我说那贱男人怎么会把我关进柴房,原来是你!”
“没错,是因为我,不过却不是因为我说了他什么坏话,而是因为我在。”凤槿萱冷眼,“我的利用价值比你高得多了,他为什么要放弃我而选择你?二娘子,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最不喜欢你哪一点么?你长得不好看,性子又不好,甚至盲目地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便能够情深而许。凭什么你喜欢别人,人家就一定要喜欢你?”
凤二娘子被震了一震:“可是,你没有了清茗……”
清茗?
她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名字?
“清茗落在了你手里?”
凤二娘子笑意融化了眼:“我有时候真羡慕清茗,我觉得,三妹对待清茗,比对待我,更像姐姐。我算什么?一个随便扔了的抹布?说好的家人呢?说好的关爱呢?为什么只有槿萱有,只有夙御有,甚至清茗你都关爱几分,就是没有我的份儿,我比他们差了多少?娘走了,你们都好,只有我落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有夫主。”
“三妹……那算夫主么?他一心只有你,甚至从来没有碰过我。”
“但是,你的确是他的人,你可以怨恨娘家人对你不公,将你嫁给了一个男人做小,可是,你为什么能这样对待你的夫君?就算,他不爱你,他也是你的夫主,唯一的家人啊。”
“三妹,你和我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啊?我只想要他,当初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嫁不了他。”
“当初?”凤槿萱思绪飘忽不定,“当初,我并没有阻挡你出嫁的意思。”
“都是因为你!”
“是你自己。”凤槿萱叹道,“是你自己握不住那个男人的心,他若要娶你,又没有人拦着他,就算背负了偷了姐姐的夫君的骂名又如何?我当时已经默许了你们了,只是一点,那嫁妆!”
“嫁妆!”凤二娘子立刻眉花眼笑起来,“哈,我总算做对了一点,不后悔的报复。你的嫁妆,你的清茗……”
凤槿萱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你对清茗做了什么?”
“我杀了她。”凤二娘子冷笑着,“你把她弄丢了,她跟一只没头苍蝇似的溜回了凤府,落入了我的手里,我将她杀了。”
凤二娘子一腔悲怆。
“三妹……”门口忽然有一个温软的声音,凤槿萱闪着机敏的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现在柴房的凤槿萱。
凤槿萱扭身消失在了走廊里。
她逃过了分家的噩运,哪怕自己一个人在家中面对叫嚣着来分财产的亲戚,面对被发卖的贴身侍女,她都不曾害怕过,她步步为营,在三妹看不到的角落里成长到现在,难道一切都要被毁了不成?
她一步步走入深深的长廊里,脑海中回忆起三妹素来高贵的背影,她装傻弄痴,在她面前,好像一个小丑。
那就是一个千恩万宠的夫君,只属于凤自己,而如今,是她的夫主。
“二娘子,有一样事情我要告诉你。”
“夫君,何事?”小声的,体贴的。
夜明的容颜品行,在姑苏都是没得挑的,甚至放眼整个江南,那些文人才俊,也未必比得过她的夫君。
“我今日借了你三妹百两黄金。”
手心有些颤抖,凤槿萱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痴憨可人:“夫主,三妹缺钱么?为什么你要借钱给三妹?”
“这个……你不用知道。”
凤槿萱嗅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味道。
她直视着夫主的眼睛,但是夜明并不像在谈论起凤二娘子的态度那般对她。
夫主,竟然是看中了三妹么!
可是……可是她才是夫人,三妹就算嫁进来也是做小!
不,三妹怎么肯为人下?
早已经习惯了演戏的她做起这些来得心应手。
凤槿萱察觉到凤槿萱眼底的那一抹厌恶和怨憎。凤槿萱是从柴房的门朝外走,所以才撞见的夜明吧?
也就是说,她看到了自己,但是,不由自主地躲避开她,逃离她?
凤槿萱勾起一丝笑意。
“我逃出来了,如你逃出了家中。”凤槿萱有一丝愧疚,“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也不曾回去看看,那些日子,苦了你们姐妹了。”
二娘子笑道:“都是一家人,我自然能帮携就帮携点的。”
凤槿萱道:“是啊,一家人。”
可是,她为什么感觉到了她眼中那若有若无的敌意呢?
等今晚救出那些人后,她再离开这里好了。
这么想着,却听到夜明说:“晚上我去你那里一趟,有要紧事儿要同你讲。”
二娘子点了点头:“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说。”
夜明折扇一点胸口,全然忘了娇妻的注视,笑着对凤槿萱说道:“如此刚好。”
到晚上是不是太晚了?不若现在便提一提?
凤槿萱笑道:“不如现在就来我房中一坐,我好沏茶相待。”
“如此正好。”夜明似乎只会说着一句话了般,笑吟吟走到凤槿萱面前。
浑然没有注意到轻轻拉扯了她衣袖一把的娇妻。
凤二娘子亲自洗手烹茶,紫砂壶被小火****着,水香氤氲,凤槿萱分了两杯茶出来,将一杯递到已经看痴了的夜明面前。
“今日多谢你了。”
夜明握着微烫的茶杯,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凤槿萱再他灼灼的目光下,心中略有不适。
“我以前有个忠心的婢子,听说我入宫时,她死在了凤家,不知尸首可还能找到?”
夜明略一沉吟:“难。”
凤槿萱早知如此结果,却还是有些不甘心。
“据我所知,当日所有反皇帝派都被满门抄斩,尸首葬入了万人窟,而人头都被拉入的筐子里给那些当兵的将领论功行赏去了。”
“可是据我所知,凤家,还是论功行赏的那个。”
凤槿萱的心沉了下来。
茶杯中碧水悠悠,夜明缓饮了一口。
“时局太乱。”
“凤二娘子毕竟是我的妹妹,也是你妻子的妹妹,且可自由出入宫闱,就算言语失了分寸,也不至于这般给她下脸子,我替妹妹给你求个情,你便先放了她吧。”
“美人求情,我自然无不应允。”夜明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挑起凤槿萱的下巴,“只是,你要如何报答我才好?”
报答?
让你全家满门抄斩好不好?
一盏甜白瓷的小碗被摔得粉碎,凤槿萱跌落在镜匣前,看着镜中女子平平无奇的脸,忽然恨不能自已,劈手夺过剪刀,便想要朝着脸上划去,划烂了这张得不到夫主宠爱的脸!
三妹为什么要回来!
她将血泪流在心里,忽然对着镜子假笑起来。
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胭脂盒,隐隐约约想起了很久之前姨娘嘱咐的一段话。
若有不听话的女人,就用这个毒药,哪怕只是沾染上一点点,也必然让她渐渐憔悴至死。
听说五娘的夫君,便是日夜憔悴,残颜而死?
五娘,也是不爱那么一个没出息的丈夫的吧。可是,她的丈夫那般好,她怎么会与五娘一般呢?
三妹,你早就该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过得多好啊,你为什么要来夺走我的幸福,就好像,你当初毁掉二娘子的幸福那般。
我要你死。
凤槿萱好容易才说服了虎视眈眈的夜明饶了凤二娘子一条生路,就听说二娘子请她喝酒。
王爷递过话来,说晚上诸事已经安排妥当,凤槿萱放下了一半的心,前往二娘子的住的寒香院,身边只跟了两个新来的丫鬟。
凤槿萱入了院子,只见花园里被一盏一盏的灯笼映得昼雪辉煌。
雪花银浪中,凤槿萱盈盈而立,手里执着一盏酒壶。
凤槿萱的眸子凉了凉。
她认得那种龙凤酒壶,内里有机关窍法,在斟酒之时,触动机关,便可以让一边流出毒酒,另外一边流出清酒。
她蓦然立住,心中苍茫之意铺天盖地袭来,随即一笑,寒暄几句,落座。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扫往日的阴霾,今日说笑得格外热烈。
只是说着说着,凤二娘子的笑容渐渐有些绷不住了,咳嗽声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竟然咳出血来。
凤槿萱在她倒地之后,兀自斟了一杯薄酒,洒在黄土之上。
却还叙着方才的话:“妹妹当初在闺阁里是该多学学厨艺,不然这一桌子给自己送行的酒菜,也不至于做得这般味同嚼蜡。”
旁边的小丫鬟吓得面如白纸,抖如筛糠。
凤槿萱淡淡一笑。
冷风吹过,格外凄凉。
悠然一叹。
凤槿萱裹紧了披风:“清茗,你说呢?”
回答她的,只是风声呜咽。
次日,抢地牢的事情有了结果。
凤槿萱到底还是昧着良心将那银票贪墨了下来,白如卿不提,她也便不说。
据说人已经到了前院和白如卿说话去了,凤槿萱忖度再三,梳妆了一番也跟着过去,几人正围着小凌说话,十分佩服小凌武艺高超,说曾经在那小院子里没看出来姑娘竟然如此义薄云天等等。
“此事必然惊动萧清允,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对策。”白如卿说道。
凤槿萱一笑:“我又人不在,所谓的遗诏我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萧清允自身难保,怎么会对这等些沫小事分得出心来。”
“你?”四个大男人看着他目瞪口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步履轻盈,衣带飘摇,如踏微风。
“表哥。”凤槿萱抬头,看着卫容柯笑。
卫容柯的表情激动又蕴含着复杂的泪光,忽然箭步走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还活着。”
此时他的目光十分认真。
想起前几****冷淡漠然的模样,凤槿萱微微一叹气。
为何男人总是会被一副皮囊所困惑,而认不清楚一个女子的心肠呢?
她缓缓而坚定地抽出手:“表哥请自重。”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卫容柯目光咄咄逼人,直视着凤槿萱。
“今日这夜府似乎在举行丧事。”凤胖子扯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