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既定的日子,萧珞一大早起来就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待问候过长辈之后,就坐着马车在贺翎的陪同下出门了。
宫中一向对这些祭天、祭地、祭神、祭祖的事十分看重,他自小在那里生活,虽然以前心里并不在意,可耳濡目染地总归受些影响,再加上如今这来之不易的重生,不免就对命运一说添了些郑重。而且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他有孕在身是不能去祠堂的,现在正好提前几天去拜拜,避开那个日子。
家庙与王府离得并不远,马车虽然行得平稳缓慢,却也没多久就到了,萧珞在贺翎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又踩着石阶一步一步走上去,身后跟着一众乌衣护卫,沉默的样子莫名添了几分肃穆。
庙里的主持已经早早在门口迎候,待他们走到近前,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恭恭敬敬将他们请了进去。
大殿里早已清了场,除了主持,其他人都退避了,这主持自从还是个小沙弥时就已经待在这里,对贺家人来说十分熟悉,也值得信任,不过谨慎起见,萧珞的事依然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半分,因此下了马车后,他又恢复成装傻的模样。
洗净了手,萧珞朝贺翎笑了笑,没说什么话。
当着佛祖和主持的面,贺翎不好举止轻浮,只能抬手将他整齐的鬓发又理了理,最后抓着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低声道:“不要跪太久,上完了香许完了愿就起来,我站旁边候着。”
萧珞一脸懵懂地扯扯他袖子:“不行,我记得母妃曾经说过,祈福时要心静,闲杂人等不得在旁干扰。”
贺翎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是闲杂人等了?我可是你夫君。”
萧珞一脸执着地盯着他,不吭声。
贺翎被他这逼真的傻样逗乐了,想想这地方已经清过了场,周围也没什么磕磕绊绊的东西,略微放下了心,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好,我站在门外,哪里不舒服就立刻喊我。”
萧珞点点头,冲他笑了笑。
贺翎出去之后,萧珞往里走了几步,从主持手中接过香,点燃后对着菩萨拜了拜,插入香炉,退后几步在铺着软褥的蒲团后面站定,盯着软褥看了几眼,抬脚将这蒲团往后面轻轻勾了勾,拉离了原先的位置,这才缓缓跪下。
他如今行动还算方便,要是再晚个把月,估计就很难这么跪下来了,就是现在这样,下跪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对肚子里的小东西实在是宝贝得很,生怕碰着了。
待跪稳后,萧珞双手合十,在主持的诵经声中闭上双眼。
他并非像陈氏说的那样,过来上香只为了减轻呕吐的症状,他本就更相信医术,对那些反应也并不在乎。今日过来,是为了确认一件事,解开那道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同时,也是为了祈求肚子里的小东西能够平平安安地出生、长大。
上一世临死前的痛苦永远都无法从心头抹去,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就那么死在了他的腹中,他无法不耿耿于怀,那不是一场梦,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他丢过一个孩子,那是事实。如今他活过来了,而肚子里的这个,来的时间有些提前,或许并不是失去的那个,原来的那个可能已经彻彻底底没有了。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死而复生是一桩喜事,但他不是一个人。
萧珞紧闭的双眼有些胀痛,那些痛苦无法对人言,只有在这个大殿中,在佛祖面前才能吐出心中郁结的那口气。
面前的香台下面,挂帘轻微动了动,露出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里面有寒光乍然一闪。
萧珞睁开眼,瞳孔深处的痛苦迅速敛去,又恢复成平日里冷静的模样,接着微微弯腰,磕头。
还没有完全磕下去的时候,面前的帘子猛然掀起,一把利刃以雷霆之速迅疾刺出,直取他隆起的腹部,却在快要刺到时顿了一下,似乎是估算错了距离,瞬息间又加了一把力道更用力地刺过来。
萧珞余光瞄到动静,眼角一跳,迅速闪身朝一旁翻滚,幸亏他反应敏捷,且对方有短暂的停顿,这才及时躲了过去,可因为动作过于剧烈,肚子却一阵难忍的疼痛。
萧珞仰躺在地上一时难以起身,额头上冒起了汗珠,抚着肚子咬牙大喊:“云戟!”
一旁合眼诵经的主持听到声音睁开眼,见有一个人从香台下面钻出来,手中的利刃极为凌厉地朝萧珞刺过去,霎时吓得面色惨白,颤声喊着:“有刺客!”慌里慌张地从地上站起来想要过去拦人。
贺翎听到萧珞声音脑中嗡一声响,立马踹开门当先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护卫。
这个大殿很大,从门口到里面的香台距离不短,萧珞知道贺翎即便飞奔也来不及挡住这第二刀,连忙咬着牙再次翻身,腹部朝下贴着地,微微弓起身子护住。
贺翎进门后看到里面千钧一发的情形,双眼顿时撑大,极为冷静地大喊一声:“主持闪开!”脚下不停,拔出腰间常配的刀,精准迅速地朝里面掷过去。这一刀不偏不倚且力道适中,一下子就将刺客的胳膊直接砍断,刀锋扎进了地面,刀柄嗡嗡作响。
刺客半截胳膊抓着匕首,顺着先前的攻势朝萧珞刺过去,却只在他肩头无力地擦了一下,哐当掉在地上,另半截胳膊随着身子倒地,直到鲜血喷涌而出,刺客才感觉到疼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长珩!”贺翎双目赤红,飞奔过来将萧珞扶起,顺便一脚将抓着匕首的半截胳膊踢到大殿角落,又紧张地在萧珞脸上擦擦,见那些血迹都是刺客的,这才微微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将他抱起,又慌里慌张地带着他疾奔出去。
在他扶起萧珞的时候,刺客余光扫到那些护卫围上来打算制服自己,连忙起身去拔地上的刀,试了试却拔不出来,咬咬牙跌跌撞撞地朝旁边冲过去,一头磕在大殿的铜柱上,鲜血喷涌而出,染得面目模糊,很快就断了气。
贺翎抱着面色苍白的萧珞进了马车,催促吓了一跳的车夫快点赶回去,低头急切道:“长珩,你忍着点,很快就回去了!”
萧珞虽然面色不好,心里却没他那么紧张,反倒是因为逃离危险大大松了口气,睁开眼冲他笑了笑,见他眼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我没事,别担心。”
贺翎惊吓过后心里十分难受,脸色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抓着他的手在脸上蹭了蹭,另一只手捂住他的伤口,沉声道:“今日是我疏忽,往后若再这么一时大意害你受伤,我就十倍奉还自己!你伤一道口子,我就割自己十刀!你伤两道……”
“你胡说什么!”萧珞连忙拦住他的话,“别什么事都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一点小伤你就语无伦次了?”
“我……这不是小伤!”
萧珞扭头拨开他的手看了看肩上染着鲜红却不怎么大的口子,笑道:“这算什么伤?擦破了一层皮而已。”
“这不是小伤!”贺翎想想刚才的情景就一阵后怕,脸色十分阴沉,“万一淬了毒,那可就是两条命!”
“好了好了,不是小伤。”萧珞顺着他的意思,又道,“你觉得我以后还会伤两道口子?”
“当然不是!我就是……”
萧珞笑起来,在他嘴角捏捏:“放心吧,我真的没事。”
贺翎一点都笑不出来,紧张问道:“肚子疼么?”
“不疼了。”萧珞在肚子上摸了摸,感觉了一下,再次笑起来,“或许是方才动静太大把孩子给惊着了,这会儿又好了,我能感觉到,他没事。”
说话的功夫,马车很快就到了王府的大门口,车夫迅速跳下马车跟守门的下人说了两句话,立刻就有一人飞奔进去。待贺翎抱着萧珞进去后,贺连胜夫妇已经带着周大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贺连胜看到萧珞肩上的血渍,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贺王妃则是一脸心疼地赶过来对萧珞左看右看,挥挥手道:“快别问了,先进去!周大夫快给珞儿瞧瞧,要不要紧!”
一屋子的人都忙乱了,反倒显得萧珞异常镇定,他是对自己的身子有数,知道没有大碍。而且,今天这一出,他也是有所预料并做足了准备的,不然哪会那么容易躲过那一刀?
上一世被人害死,送药的那名小厮却至今没有见到,而且他暗中将整个王府都查过,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他是傻子的时候,要下手简直易如反掌,这一世他再装傻的话,做起事来会束手束脚,不装傻,却正好可以作为一次试探。
若是外面的人,必定当真以为自己傻了,那使出的手段应该与上一世如出一辙,可他到现在却没有发现一丝可疑的迹象,那只能说明,对方知道他神志清醒,要害他的人,就在这靖西王府内。
这次上香,终于将线索牵出来了,萧珞心情十分不错,忍不住打趣周大夫伤口包得难看。
周大夫知道他是开玩笑,不以为意地呵呵一笑,站起来道:“回王爷、王妃、二公子,殿下受的是皮外伤,没有大碍,另外稍稍动了些胎气,现在脉象平稳,孩子也无碍。我去开一些滋补安胎的方子来,平日里多注意休息,很快就会好周全的。”
周大夫写方子的时候,外面传来嘈杂声,几个兄弟刚从校场回来,听到消息连忙赶过来。接着,留在庙里善后的护卫也全都进了院门,连带着把主持和自尽的刺客一并带了回来。
刺客被扔在了院子里的空地上,脸上的血渍已经擦掉。贺翎当先冲了出去,在看清刺客的脸时,眼底一沉,眉峰顿时蹙到了一起。
其他人赶过来一看,齐齐变了脸色。
贺连胜绕着刺客转了一圈,面色铁青,深吸口气厉声道:“羿儿,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多少人对本文女子出嫁后冠夫姓产生疑惑的,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以贺家大儿媳为例,理论上应是“贺陈氏”,文里直接用的“陈氏”,琉璃一开始的考虑是,叫“陈氏”比较方便,反正一个院里的都姓贺,没必要每次都“贺陈氏”这么麻烦地叫。
之后查了点资料,大体意思是,在称呼上不一定冠夫姓,冠夫姓一般用在文书里面。比如《九品芝麻官》里称呼“戚秦氏”,那是里面的人这么称呼的,而且在公堂上,较为正式;而在文学作品中,作者、读者是旁观者,对我们来说,两种称呼都可以。比如《北梦琐言》(唐五代笔记小说集)里面有“其内苏氏妒忌,不敢取归”,红楼梦里面有“封氏闻知此信,哭个死去活来”。
其实,琉璃这个是架空历史啦,男人都能生孩子,制度啊社会习俗啊神马的还不是作者一句话的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