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表哥受了伤,夏久胜吃了一惊。
表哥是吃公家饭的公务员,在镇农技站工作,这个工作可以说与世无争,正常情况下,不会与人发生这么大的矛盾,难道是另有隐情?夏久胜饭也顾不得做了,急忙骑上那辆三轮摩托车,往镇医院赶去。
赶到医院,表哥祝彬宇已躺在了病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左小腿打了石膏,高高地搁在枕头上,让小腿的血液倒流,脸上鼻青眼肿的,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面也有不少淤青,看起来非常吓人。二舅妈坐在床头,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二舅妈,表哥。”夏久胜上前轻轻唤了一声。
“阳阳来了啊。”二舅妈一见外甥,仿佛一怔,接着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可是一张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夏久胜连忙上前搂住二舅妈,扶住她坐下来,嘴里连声安慰道:“别担心,二舅妈,表哥没事的。”
二舅一家,跟自己家最亲近,所以夏久胜从没当他们是外人,表哥祝彬宇也像是自己的亲哥哥。
可惜表哥性子软,比较老实,跟夏久胜玩不到一块,他喜欢干的一些调皮捣蛋的事,也很少跟表哥讲。
“妈,你哭什么嘛。”表哥抬起身子,烦燥地嚷了一句。
可能是说话太用力,扯动到了嘴角的伤口,话未说完,表哥就疼得哧哧直吸冷气。
“你躺着,别说话。”见儿子疼得呲牙咧嘴,二舅妈顾不上外甥,急忙上前按住儿子,心疼地说。
夏久胜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表哥的受这么重,绝不是简单口角引起的。
“表哥,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在夏久胜想来,表哥这个年纪,正是多事之秋,有时候因为多看了某个女孩子一眼,就会与人起口角,这种争风吃醋虽然莫名其妙,但是男人多数是盲目的,为此打架斗殴也是常事。
自己作为弟弟,问这个虽然不合适,但是表哥吃了亏,他岂能置身事外,不替表哥找回场子。
所以夏久胜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祝彬宇仰面躺着,没有表情也没有回答,等了一会,才把头转过来,定定地望着夏久胜,平静地反问:“阳阳,你听说过江浙省办公厅下发的三改一拆实施意见吗?”
“啊?这是什么东西?我没听说过。”夏久胜一愣,表哥的反问搞得一头雾水。
“就是说,省厅下发了一个文件,要在我省开展行动,清理违法建筑。”祝彬宇解释道。
“哦。”夏久胜应了一声,表哥这样说就容易理解了。又疑惑地反问:“可是这个跟你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跟我的事有关系,也跟你家有关系。”祝彬宇冷静地说出口。
“表哥,你说得明白一点。”夏久胜的身体一下子绷直了,脸上露出了少有的严肃表情。
他并不是傻瓜,表哥的话里,透露出一个明显的信息,表哥这次被打,很可能跟上面这个文件有关,而这个文件下来后,又影响到他家的利益。
也就是说,表哥很可能是为了维护他家的利益,而被人打了。
“你们村委送上来一份名单,里面是夏家庄村需要强拆的房子户主,姑夫的名字,就在上面。”祝彬宇轻声说道。
“什么?”夏久胜惊得站了起来。“我爸的名字也在上面,为什么?”
“上面写的理由是,违法占用耕地。”祝彬宇的声音非常缓慢,字字清晰地传入夏久胜的耳中。
夏久胜只觉得一阵热血往上涌,他知道那个村支书不怀好意,也一直提防着他打自家的主意,没想到他比自己想像得更狠,居然想把他一家子,直接从那块地上撵走。
他想霸占那块地,然后交给自己人种菜赚钱吗?
看来他也算到了自家从这块地上的收益,所以打算借这个文件,直接动手抢了。
自己还是太年轻,对人性的丑恶,看得不够深,以为凭着空间这个作弊器,就可以在农村种田致富,不知道自己早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了。
怎么办?他低着头,紧皱着眉头在屋里转着圈子。
二舅妈在一旁听着,脸色也是越来越沉重。
“这件事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是你知道我女朋友在镇政办工作,能接触到一些文件。”祝彬宇又解释道。
表哥的女朋友,他自然知道,今年过年时,表哥还带她来家里作客,是一个长得非常清秀的女孩子,性子也好,跟家人都容易相处,二舅和二舅妈都很喜欢她,算是把关系定下来了。
“那他们打你干什么?”夏久胜不认为这些人为了他家的这块地,连自家的所有亲戚都恨上了。
“我觉得他们这是以权谋私,所以把这件事捅到书*记那里去了,书*记在办公会上公开质问镇长这件事。你知道,镇*长和书*记一直不和,两人争权争得厉害。”祝彬宇说道。
“哦。”夏久胜点了点头。
原来这件事,又涉及了上面的争斗。表哥无疑是站在书*记那边的,所以引起了吴镇长的不满,打他只是一个警告。
“阳阳,这件事有点麻烦,恐怕不好解决,你回去跟姑姑和姑夫商量一下,早做准备。”祝彬宇劝道:“你们不是有亲戚在甬城规划局工作吗?问问他们,能不能找找虞城市的人,把这件事压下来,要知道所谓违法建筑,还不是他们随便裁定,你家的房子都造了二十年了,还说是违建,真是笑话了。”
“我知道了,表哥,这件事谢谢你。”见表哥这个时候,还关心自家的事,夏久胜感激地说。
至于给不给姑夫打电话,夏久胜还没有主意,或许回去跟爸妈说了之后,听听大伯一家和爷爷妈妈的意见才行。
“自家人客气什么。”二舅妈在一边说道。
“嗯。”夏久胜应了一声,心里感觉很温暖。
同样的话,今天奶奶也讲过,但是讽刺的是,两人讲这话的目的完全相反。
“阳阳来了啊。”二舅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了几个袋子,随手放在床头,跟侄子打招呼。
里面装的是生活用品,表哥要住院,舅妈自然要在医院照顾他,现在天冷,不能这样在医院过夜,二舅刚才回家了一趟,取来晚上在医院过夜的东西。
“嗯,二舅。”夏久胜现在知道了表哥被打的原因,看到二舅,心里很内疚,这次表哥受伤吃苦不说,还连累两位长辈跟着担心难过。
“没事,你表哥养些日子就好了。”二舅以为夏久胜在为表哥难过,反而安慰道。
“嗯,警察来过了吗?”夏久胜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没有。”表哥在一边回答,“估计指使那些混混的人,早跟派出所串通好了,警察不会轻易现身的。”
“快两个小时还不来?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夏久胜气呼呼地说。“难道以为抱上镇长的大腿,就万事大吉了,不怕被书记盯上,拿他们开刀啊。”
既然关乎书记和镇长的斗法,这些人盲目站队,无疑是愚蠢的,上面的人或许一下子不能分出胜负,但是拿下面的人开刀,还是很容易的。
夏久胜虽然不太懂得官场的权谋与争斗,但是一些常识还是有的。除非你早就跟紧了某位大人物,否则过早站队,只会死得快。
“或许他们以为镇长那边赢定了呢!”祝彬宇忽然冷笑了一声。
“好好养你的伤吧!掺和这些事做什么——”二舅瞪了儿子一眼,教训道:“你好歹也是个吃公家饭的公务员,嘴巴上要有个把门,别什么话都讲出来——”
二舅还不清楚儿子被打的真正原因,在他想来,做人就应该踏踏实实,不去惹事生非,如果事情临事,能忍则忍,能躲则躲。表哥的性格,其实就是二舅的翻版。
门吱地一声被扭开,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人,趾高气扬地走进来,眼睛故意不看屋里的人,翻着白眼嚷道:“谁是祝彬宇啊——”
“是我。”表哥冷冷地应了一声,“你们来得还真及时啊!报警都快两个小时了,才赶到这里。”
“啊哟,还有精力管闲事,看来精神不错嘛!”一个警察斜了他一眼,嗤笑道:“既然身体没什么大碍,那就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做个笔录吧!”
“你们眼睛都瞎了吗?这付样子,还叫身体不错?”夏久胜在一旁怒气冲冲地嚷道。
见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夏久胜对他们的观感直接跌落到地上,看来警察里面也不全是好人。
“你又是谁?”一个警察凶狠地瞪着夏久胜,凶巴巴地问。“想教我们警察怎么办案吗?”
“不是,不是,小孩子不懂事。”二舅急忙走过来,把夏久胜往身后推,拿烟出来递给两个警察,并解释道:“我儿子今天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心情不好,请你们原谅。”
“总算有个明事理的人。”那个警察接过烟,搁在耳上,嘴里冷哼了一声,算是借梯下台,走到床前,摊开手中的笔录本,开始问表哥案发过程。
表哥这时候也看出来了,如果自己继续跟他们斗气,他们很可能借题发挥,把自己搞进派出所,到了那里,自己还不是随便他们摆弄,一个眼前亏吃定了。所以平复心情,把事情的前后过程讲了一遍。
等问清案情,他们又找医生问了表哥的伤势,记录下来后,离开了这里。
“这群人渣。”表哥看他们走远,恨恨地骂了一句。
“这么大的人,还是这么毛毛糙糙,连忍一时之气都不懂。”二舅训斥道。
“你教我怎么忍?这些人根本是跟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表哥气呼呼地说。
“就是因为他们是地痞流氓,你才要忍,如果他们能文明执法,你发再大的火,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二舅语重心长地说道。
“二舅说的有道理,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夏久胜觉得二舅说的非常有道理。
“不说了,我肚子都饿死了。”表哥嚷道。
“我去买饭吧。”夏久胜闻言,主动站起来。
现在他能帮二舅一家的,也只有跑跑腿了。
“那阳阳就辛苦你了。”今天发生了这些事,二舅二舅妈也是心力交瘁,现在坐下,身子都懒得动了。
“没关系。”夏久胜摇摇手。
刚走到门口,手机响了起来,夏久胜一看是妈妈的号码,才想起自己来这里,都忘了跟爸妈说,他们一定担心自己去哪里了?
“妈。”夏久胜按下接听键,叫了一声。
“阳阳,你在哪里?”电话里妈妈的声音里透着惊慌,嘴里急促地说:“村支书刚刚领了一些人来,说是要拆我们家的房子,你爸在前面拦着,快要跟他们打起来了?”
“什么!”夏久胜大吃一惊。表哥刚跟自己讲要注意这件事,没想到他们这么急迫,已经去家里了。“妈,你别担心,我马上回来。”
放下电话,来不及解释什么,夏久胜急忙向二舅一家告辞。二舅一家已听出他家发生了什么,所以也连声催促他快走。
夏久胜几步跑下楼,冲到三轮摩托前,发动车子,急急往家里赶,心里的担心像火烧般往上涌,只能暗暗祈祷父亲平安,家人不要受伤。
车子开得快,半个小时的车程,夏久胜十几分钟就赶到了,远远看到家门口,围着一些看热闹的村人,院子大门开着,似乎里面有人在推搡,两只狗汪汪地叫着,现场乱成一团。
等车子在院子前停住,夏久胜从车上一跃而下,几步跑进院子。
只见大伯大伯母正跟村支书夏国庆和其它几个男人争着什么,爷爷奶奶站在边上,一付又气又急的模样,而爸爸则坐在墙角的椅子上,头发凌乱,脸上也有伤痕,一条腿额在旁边的矮凳上,夏妈妈蹲在旁边,正担心地跟夏爸爸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