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闻言,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边笑还边摆手道:“但说无妨,我倒想听听看,究竟是什么话,能让我这个敢孤身探敌营的将军,能坐不稳凳子?”
李瑾对李辉饶有兴致,还微带着挑衅的目光,完全视而不见。
“那好,请竖起耳朵来,听仔细了。”
说着,李瑾调整了下身子,两手置于膝头,正襟危坐的正对着李辉,严肃道:“我要在边境处,建一座能让中原与内地互通有无的集市。李将军理解成,蛮人的寨子也成。”
李瑾这大胆的想法,来源于各种杂记中都提到的,蛮族的一个习性或说是生存之道。
即北疆外的蛮族,并非都是一族和一个领袖,就算是同族内也会出现,各个家族各自为政的局面。
再加上北地的气候与地理等各种客观条件,导致了没个家族的生存,大多都是靠各自的捕猎与畜牧能力决定。
这也直接导致,无论是本朝还是前朝,在剿灭塞外蛮族上,绞尽脑汁也没法斩草除根。
所以,在京城时李瑾就已在设想,若是能将蛮人本就不甚牢固的整体分而治之,将狩猎与畜牧能力又愿意过安稳些日子的家族,聚拢在边界线附近形成集市,似乎也很不错。
一来若蛮族能在边线附近扎根,就能做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因没人愿意家园被战火毁坏,而没人比这些蛮族更清楚对方的战略战术;
二来,就是这安排,从最初开始就能让她暗中探听消息容易不少,说实话她真的不想从李辉军中挖消息,送往景文帝与淮阳王处,这样自毁城墙,等同卖国的做法,她良心不安;
三来,则是和她切身没什么关系的方面,有了向中原投诚的人,蛮族与中原的交流增加,也许边疆的战事能慢慢趋于和缓,再无生灵涂炭的祸事。
李瑾虽只说了一句极笼统的概括,且说话时她的心绪还算平静,声音更是不高不低,与一旁正喝酒划拳的陈安苏靖两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隐隐就有要被压下去的趋势。
但即使如此,李辉那震惊到两眼瞪圆的表情,还是表明他一字都不曾漏听。
深吸了一口气后,李辉狠狠抹了把脸后,才又抬头紧盯着李瑾平静严肃的脸,这才确定自己刚刚并不是吃酒醉了的幻觉。
“咳,你说的,当真?”
李辉的微醺早被吓的一点不剩,这小妮子还真是胆大包天,敢作敢为啊!
他何止是小瞧了她,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
虽然李瑾只说了一句,简略到不能再简略的想法,可他已从中嗅出了某种,足以改变整个王朝,与千秋百代的命运的感觉。
他这些些年来,在边疆也不止是厮杀抵御外寇,他也在努力思考与不断设想着,是否能有某种一劳永逸,或者说并不用流血,让千万将士埋骨塞外的法子。
而且说句大逆不道,却绝对是他心底实话中的实话,有些塞外的蛮族人,并非十恶不赦都该斩尽杀绝。
这些年他巡边御敌厮杀,尤其是在灾年时,他看到的外敌,甚至有很多是老弱妇孺,连拿起武器都很吃力的人,只为了一口吃的,只为了活命,便来犯边。
被饿死,或者在战场上被杀死,两者其实都一样,而上战场后也许还能搏来一口吃的进而活下去。
而这些人,也是让他的将士伤亡最惨重的一种。
所以,这些年凡是遇到荒年,他就会主动贮备好一些余粮,并在下雪后,立刻组织边关的百姓后撤数里地,“送”这些灾民些食物。
而在雪停后,他都不用清缴,那些“灾民”就会自己退回塞外。
这也是他接替老将军后,能渐渐保证伤亡不那么大,不像前人一样频繁向朝廷提出征兵要求的根本原因。
只是,这都是在暗中秘密进行的,若是被朝廷知道,只怕他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此时此刻,李辉竟毫无缘由的,隐隐觉得李瑾是明白这些的。
但在听到李瑾的话后,李辉一时除了这句他明知是废话的话外,他竟一时脑筋乱的想不出该和李瑾说些什么了。
李瑾看着李辉晶亮的双眼,以及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欣赏目光,一瞬竟有些怔愣,进而忍不住哑然失笑。
正常来说,任谁听到她这近乎异想天开,且更是玩儿命般的想法,不都应该或暴怒,或惊讶过后,急于撇清吗?
这李辉倒好,不仅不收回他之前夸海口说下的承诺,反倒让她有种比她还要跃跃欲试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儿?
但李辉的反应,却也让李瑾心情不由自主的松快轻松,且有了一种隐隐的知音感。
可明明他都没听过自己的详细想法,更是没有表达过什么意见,自己这种眼神交汇,就好似心有灵犀的感觉……
李瑾的思绪飘忽至此时,她心中忽警铃大作,双手也瞬间抓紧了膝上的衣襟。
停!
她这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定是刚刚的黄酒,太暖太甜,她喝了太多,脑子不清醒了!
慌乱中,李瑾立刻强拉回自己的心绪,但这前后也不过几息之间而已。
“……咳,我说的自然是真,李将军可还想听详细的?”
李辉嘿笑着点头,衣服洗耳恭听状,双眸晶亮的紧盯着李瑾,一瞬不眨。
李瑾才看了一眼后,立刻就似无意般错开了目光,接着道:“其实这想法之前还有些模糊,具体的也没定。只是今日你这趟年集的功劳,让我确认了此法应该可行……”
虽然李辉没有问,但李瑾还是下意识的解释了一下,才开头详细讲了她的想法和此时能大致确定,一定要做的事情。
李辉聚精会神的听着,全程目光清亮,虽有时会露出沉思,或疑惑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过李瑾一次。
李瑾自然注意到了李辉所有的反应,因此在简明扼要的讲完自己大致想法后,她立刻问道:“李将军可有觉得不妥,要赐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