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裳看着自己沾着茶水的袖子,出奇的没有发飙,倒是乐呵呵的笑出声来,顿时有两道宛如实质的目光射过来,让慕文裳暗自叫苦,完蛋了,得意忘形闯祸了……
慕文瑾与南阳公主的目光齐齐调转,两人脸色都有些泛红,只不过南阳公主的是亦羞亦恼,而慕文瑾的则是刚刚被呛得。
“公主姐姐冰玉倾国之资,谁家儿郎娶回家去莫不都是庆幸自己好生福气,那公主姐姐就嫁进我家吧,裳儿也喜欢公主姐姐……”慕文裳从慕文瑾的怀中爬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向柳氏寻求庇护,然后学着大人的语气趴在柳氏怀中说道,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南阳公主本是满是紫气的身影霎时间人间烟火气浓郁。
距上午之事已是过了好几个时辰,慕文裳看着自打某位贵客走后就一直赖在碧云居不走还不发一言就只一直盯着她看的好像没事可做的某个妖孽,暗自琢麽,这个眉眼之间皆泛桃花的哥哥难道是被刺激到了?看看外面已是日暮的天色,慕文裳决定不和他耗着了。
“哥哥,裳儿可不是公主哦,你这么看着我放电不会很是浪费吗?”慕文裳打破沉默,坐回床上,语气不善道。
“放电?什么放电?”慕文瑾觉得他今天一天发愣的次数比他这十五年加起来还多。看着某个脸色黑下来的小人儿,语气疑惑。
慕文裳满脸黑线地听着对面之人的小声问话,暗道言多必失啊,古人诚不欺我!
“就是你……”
“怎样?”慕文瑾似是看着慕文裳眉头皱的有趣,加之确是不知何意,便故意催促道。起身坐到床边一瞬不瞬的盯着慕文裳,整个眸子中星星点点的水意如琉璃一般耀眼之极,让慕文裳瞬间无语,暗骂了一句NND,就蒙上被子不再理会不知怎地突然变得聒噪起来的某人。暗想桃花弃于湘江水,妖孽而不自知,今朝今日就如此,这个家伙日后得祸害多少姑娘啊!然后打定主意这次报了一箭之仇以后,再不轻易招惹此等人间妖孽。
看着床上蒙着被子的小人儿不再说话,慕文瑾自顾自地说道:“我还想着裳儿能与我耗上何时呢,从我走入碧云轩已是过了三个时辰,果真厉害。只是裳儿如此聪慧,为何曾经所有人都不知呢?”说到最后慕文瑾的语气不再顽劣,却是透着一股冷凝,言语间似是也没将慕文裳当做一个五岁的孩童。
慕文裳本是在被子中意淫一下收拾某人的手臂蓦然僵住……
继而冷笑,原来是为着探着底细来的了。怪不得是如此有耐心的试探!到底是大家子的长子继承人,即便年少青涩中还带着点童真,却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猜忌多疑,况且古人又多早熟,慕文瑾要真是真诚的人畜无害,那才是怪事吧。慕文裳的心中有点冷。
“慕文裳只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孤儿,得着慕家大少爷如此煞费苦心,倒真真是受宠若惊了。”掀开被子,冷风一灌,顿时浑身上下皆是冷的通透,顺带着本是软濡可爱的童音也霎时冷的好似寒冰。让慕文瑾眉心紧皱。
“哥哥并不是怀疑于你,只是对个中缘由颇有些好奇,裳儿若是不愿说自是也不会勉强。”看着慕文裳沉凝却依旧难掩受伤的脸色,慕文瑾最终还是软了心肠,不忍再逼问,心想到底是自家小妹,就算是有些秘密又何妨?只是此女少时便如此聪颖,对于家族来说还尚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其实他今日的举动莫不是存了试探之心的,只不过本是闲来无事的随心之笔,最终结果却是让的所有人大吃一惊,个中缘由慕文瑾始终是想不明白,所以才想着来碧云轩探探口风,看看这个小妹身后是否有高人相助,还是自身便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是现在不知为何,看着慕文裳小小的圆圆的坐在床边好似正在发呆的脸,他有些后悔了。
“慕公子不必担心我会遗祸慕家,毕竟慕家也算养我多年,我自不会做那些个恩将仇报之事,今日前厅之事确是文裳有意为之,倒也只是看着南阳公主确是国色天成,与你相配才多了嘴,若慕少爷心中不悦,文裳在此赔礼。”说着跳下床向着慕文瑾面无表情深鞠一躬,却是让得慕文瑾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下次若要试探一个五岁的孩子,还请记得不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问都会比这个效果好,如此愚笨之法只会让人着实怀疑慕家长子的智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没有再叫一声哥哥,亦没有再自称一句裳儿。
“这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慕文瑾抿唇不语,只是嘴角一贯带着的潇洒笑容有些发苦。
对着门外焦急等待的张氏,轻声说:“奶奶你带着裳儿去无人处走走可好?”张氏心疼的抱起慕文裳,缓步离开,偌大的碧云轩只剩下站在精致窗边的慕文瑾垂手敛目,凝眸沉思。
找到一处虽干净却似乎许久未曾有人居住的房屋,慕文裳想着此处应该是慕家的一处客房,便在边上的柳林中坐了下来,然后让乳母去她稍远的地方休息了。
看着已是灰蒙蒙的天际,想着这一天之中所有的感动都成了一场笑话,慕文裳忍不住把脸埋在膝盖里,静静的不让所有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难道孤儿就一直不能拥有单纯美好一点的东西吗,她所求并不多,所以当柳氏和慕文瑾给她稍稍一点温暖的时候,她会感动,所以当终于知道所有的乞求都是镜花水月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心痛狼狈。就如不知哪位狗屎的作家曾经说过,人世间最残忍的莫不是每当你看到那么一点点希翼地的时候,那个给你希翼的人却又生生的将它一点点剥夺。所以哪怕是慕文瑾,尽管嘴上不承认,其实慕文裳心里是喜欢他的,喜欢这个哥哥叫自己小妹时流露出的那么一点点温情。
慕文裳了解自己,她了解自己只会与走进心里的人置气撒娇耍小聪明,也了解自己一旦受伤便只能躲起来自己舔伤口,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为她疗伤。
所以此时的慕文裳静静的像是一只小兽,躲在无人会看见的阴影中,看着愈加阴暗的树影,和年年岁岁看着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草色不言一语,不置一词,放肆的任眼角的某些东西瞬间落下,只是一滴,再看不见……
乳母张氏几次都想那个小小的身影抱进怀里,可每次都被那个小小身影中透出的寂寥感震慑的在原地止步,那个孩子啊,张氏擦着眼角不敢出声却止不住老泪纵横……一大一小,一老一少,相隔甚远,影对无言。
不知不觉中,当慕文裳注意到的时候,圆月已是高高挂于枝头,照得黄昏之后的森然树影竟是也有了几分皎洁的味道,让慕文裳抑郁的心情稍稍缓解,猜着此时的时辰大概已过酉时,不禁暗骂自己居然伤心误事。自己是没事,可是乳母的年纪毕竟大了,在这么潮湿之处呆了这么久,是很容易生病的!不过她好像忘记了她现在的身体其实也只有五岁而已。
乳母张氏看着自家小小姐起身之后也赶忙站起来,问道:“小小姐可是要回去了?”问的那叫是个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倒是让慕文裳嘴角轻翘。
最后不知想到什么竟是咯咯的笑出声来,清脆悦耳,浑然没有刚才伤心模样。看向乳母担忧的目光,慕文裳的心中温暖,这世上到底还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的,继而说道:“奶奶,对不起,裳儿让你担心了,日后定然不会如此。”说着牵起张氏的手往来路走去,感觉着乳母手上冰凉的温度,慕文裳更是把自己又骂了一通,嘀嘀咕咕的样子让张氏好生奇怪,暗道小小姐伤心之下莫不会是中邪了吧?
一晃几日过去,这几日慕文裳过得倒是很是平静,没有人来找她麻烦,也没有人再来试探,听闻慕国公当天深夜而归而第二日也并未提起自己。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她刚刚到这个时代的时候,简单而安静。
慕文裳觉得挺好,她现在经过那件事后突然对整个慕府失了兴趣,就想着再呆上几年,等自己长大了些就带着奶奶离开,也省的慕家人看到自己也怪不自在的。所以整日都是乐呵呵的,时不时让奶奶抱着她去厨娘范姨那学点厨艺,日子那是悠哉的紧。只是夜里无人时,慕文裳似乎又多了一个习惯,就是去那片柳林,倒也亏了那柳林离碧云居并不太远,加之严格来说慕文裳自己本身就是一缕幽魂,所以也就不怕什么神啊鬼啊的,所以这几日以来的夜里,一看乳母睡下,慕文裳几乎是夜夜蝙蝠侠。今日也一样,只是看着那个柳林中的屋子,不知为何,慕文裳直觉的有些不太一样。
离得近了,可以看到月光如水,毫不吝啬的倾洒在树与房屋的每一处角落,形成斑驳的月影。慕文裳有些惊讶的注视着本应空无一物的石桌旁,一个对月浅酌的青衫男子,黑发如墨,面容由于侧对则自己而不甚清楚,只能借着月光看得出有些坚毅的轮廓。男子应该是有二十岁了,一身的淡泊宁静中透着温暖与疏离,让人没来由想亲近却又有些不敢,只得驻足。
只是很多时候的一丝温暖,是足以致命的。慕文裳有些想逃,做倒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这结果嘛……
“谁在那?”黑夜里的声音无疑是浅声炸耳,让男子一惊继而回头。
慕文裳下意识的看向男子容貌,不是很英俊,但却是莫名地让慕文裳想到一首诗——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又听有诗云:长夜漫漫兮,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