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子嗣(下)
苏有容品了一口茶,笑到:“因为齐云山上有个蝙蝠洞,多年累积的蝙蝠粪是这种茶最好的肥料,故而茶叶肥硕,茶香四溢。”
如筝一愣,审视着手里青绿的茶汤,忽然失了喝下去的兴致,抬头看着苏有容,嗔怪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说的我都不想喝了。”
原以为他会得逞的哈哈大笑,却没想到苏有容只是微笑了一下,看着碗里的茶,声音突然变得有一丝低沉:“是吧,所以说有些事,知道的太清楚了反而不美,就如同这茶,好喝便罢了,何必一定要知道是在什么上面长出来的,你说呢,筝儿?”
听了他的话,如筝心里一沉,明白了他定是知道了自己近几日所为:“夫君,你这是在提点我么?”
苏有容放下茶碗,摸摸她头发:“什么提点不提点的,我就是触景生情,和你随便聊聊罢了。”见她还是咬着下唇一脸沉肃之色,苏有容顺手捏捏她下巴:“别板着个脸,我又没训你。”
如筝咧嘴笑了一下,心里却还是有几分忐忑:自家夫君性子随和,加上一年多来与自己患难与共,成亲后又对自己宠的过分,自己看多了他直爽,温柔,诙谐的一面,竟浑忘了他也是三计定东夷的智将,是这寒馥轩之主,想到这儿,她站起身理好衣裙,福了一福:“夫君说的是,是我太急躁了。”
苏有容一愣,摇着头摆了摆手:“哎呀你,别动不动就拜,咱俩是夫妻,我又不是你爹。”说着便硬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如筝挣了几下挣不开,又红着脸笑了,苏有容便开口说到:
“筝儿,我知道你在侯府步步惊心,受了太多算计,所以到了国公府也是一步一算,未雨绸缪,但你要知道,这里不比侯府,一来你嫁过来时日尚浅,府中很多事都不知道,而雅菡居那位却是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二来,你刚到我家,祖父和祖母对你不甚了解,若是你贸然对上大嫂,他们便难免误会,反而不美,再者说……”他笑着执起她的手:“在这里,你不再是孤军奋斗,你还有我呢,咱们虽不争不抢,但若说护着你不受算计伤害,你夫君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说完他眨眨眼,等着如筝的下文。
他一席话,让如筝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仿佛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住了,渐渐红了眼眶,重重的点头:“嗯,我明白了。”
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苏有容反倒慌乱:“你看,怎么还把你说哭了?!”他慌忙抬手拿衣袖给她擦眼泪,被如筝推开自己拿帕子擦了,她摇摇头笑到:“我不是难过,子渊,你和我说这些话,我很欢喜,谢谢你,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之后我就好好喝茶,再不管蝙蝠粪了。”
苏有容点头笑到:“这就好。”说着一伸手把她打横抱起来:“那就别哭了,再哭就要罚了。”
如筝拿帕子盖着脸,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待回过魂儿来,已经被自家夫君放倒在了床上,惊得她伸手去推他肩膀:“子渊,我在孝里呢!”
苏有容却是纹丝不动,伸手抚上了她的脸:“乖,好容易今天没人盯着,你就可怜可怜我呗,还是说,你真心要为侯夫人守上半年?”
他这么一问,如筝倒也想开了,若真的是亲长,便是不那么亲厚的,也该守上些日子,可薛氏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仇人,又何必……
她这样想着,便笑着偏过了头:“道理真多,我可说不过你……”苏有容见她允了,喜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看的如筝一阵心慌,刚要开口发问,便被自家夫君低头堵了嘴……
被他一通磋磨,如筝羞得拿被子盖在脸上,全然不似刚刚动情时那么火热,略带嗔意地哼了一声:“亏你也是读过多年圣贤书的,什么叫白日宣淫不懂么?!”
一句话出口,她自己也觉得似乎说的重了,略带忐忑地等了一瞬,苏有容却并不怪罪,反而拥着被子“嘻嘻”一笑:“懂的懂的,那咱们现在睡一觉,就算是午歇,算不得那什么了可好?”
如筝被他逗得没辙,一扭头转到床里,看着床上的雕花又气又笑,苏有容却欺身上来,从被子里揽住了她的纤腰:“行了,别生气,说点正事。”
如筝心里正奇怪他有什么正事要说,苏有容便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低沉:“我知道,你是个眼里不揉砂子的性子,家里的事情,我也不瞒你了,大嫂她看着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内里却是个十分不知足,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他一句话,便攫住了如筝所有的精神:“怎么讲?”
苏有容停了一瞬,如筝转过身看着他,见他凝眉思忖着,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似的,当下笑到:“子渊,你刚刚说的很对,我有你呢,若是这些事不好说,我便不听了。”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叹了口气又到:“咱家大房的情形你也知道,大伯父虽说是庶出,但却承继了家风,因而深得祖父器重,大哥也是一样,少年时便随着大伯父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战功,也算是重振了国公府的威名,弥补了祖父心中嫡子未从戎的遗憾。”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无奈:
“这本是好事,却不想当年祖父的器重,反倒勾起了大伯母和大嫂的野心……”他说的直白,如筝心里却是一凛:“这是你猜的?”
苏有容苦笑着点了点头:“本来是猜的,后来有一次我上街,无意中在酒肆捡到喝醉了的大哥,送他回来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些这类事情,没过多久,大伯父就带着大哥去了回雁关,直到现在,都只是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着如筝的头发:“府里的人都以为大伯父和大哥是为了再立军功,谁又知道他们却是生生被自己枕边人逼走的……”他看着如筝:
“大伯母出身名门,当年也是看上了大伯父的才华才委身下嫁,大嫂是她娘家外甥女儿,自然和自己的姨母是一心,大伯父和大哥都是志诚君子,怎会甘心做出那样以庶夺嫡的事情,可偏偏这种事情,又说不得吵不得,故而大伯父和大哥这一对儿锯嘴葫芦父子,便只得躲了出去。”他摇头叹道:“回雁关虽然险要,可毕竟是边城,加上如今顾家的势力和凌家势力的纠葛……”说着,他眸色便深了下去:“如今惟愿北狄不要起战事,北狄人可不是东夷人,随便就能赶下海的。”
听他这么一说,如筝心里也是一凛,她依稀记得前世北狄的确曾经多次犯边,就在她嫁入国公府之后,长房父子还曾经带兵在回雁关随顾家固守,只是前世她甘心做后宅中的一只小雀儿,对这些军国大事从不多打听,只记得那些年,北地战火连绵……似乎也曾一度杀过三关,直逼京城脚下!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暗恨自己前世短视,若是多关心点战事,此时便能知道将来哪里会被北狄人进攻,只可惜……她在心里将自己骂了许多遍,懊悔的几乎要哭出来了,看的苏有容一阵惊诧:
“筝儿,怎么了?”
如筝抬头看看他,才知道是自己失态了,忙遮掩到:“我只是恨北狄人,平白无故要来犯边!”
苏有容看着她笑了笑:“好了,别愤恨了,世间的战争,从没有平白而起,无非是为着三宗,国政,利益,民心。”眼见也睡不着了,他索性起身穿了中衣,如筝也穿好了衣服陪他坐在床上。
苏有容又到:“大盛和北狄战战合合上百年,如今虽然开着边市,看上去也是一团和气,但北狄人劫掠惯了,定然不会满足于现下通婚开市的状况,早晚还是要举兵入侵的……况且咱们大盛朝自太祖爷定国以来,吃了北狄人那么多的苦头,京师又在北地,三关过后便再也无险可守,所谓卧榻旁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北狄,早晚也是要除的……只是如今东夷初定,圣上又一直圣体违和,这一战于咱们大盛来说,却是越晚打越好……”
如筝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豁然明朗,才明白朝廷为何对三关军务如此看重,戍守三关的全部是大盛最优秀的将领……想到这里,她心里一沉,机灵灵出了一身冷汗:
“子渊,你刚刚说三关过后无险可守,若是三关被破……京师不就岌岌可危了吗?!三关……真的是固若金汤,绝不可能被攻破么?”
想到前世之事,如筝心里慌慌的,虽然她也知道前世北狄人的确是被赶回三关之外了,但今生若是仍如前世一般……岂非生灵涂炭?!她一时情急,又不知该怎么跟苏有容说,总不能说自己知道北狄人将来会叩关入境,兵临盛京吧?!
苏有容看她脸都吓白了,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行了,这还都是没影子的事情呢,看把你吓的,怪我,好端端跟你说什么军情国政……”他笑着抚上她的脸颊:“总之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男人,这些事情你没学过,也就不要操心了。”
如筝却没办法真的这样迷迷糊糊的,顶撞苏有容可能会招致他不悦,但就这么揭过了却可能丢了一次避免举国浩劫的机会,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还是搂紧了他的腰,坚定地说道:
“子渊,我是个小女子,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军情权谋,但我也知道人若是只倚仗一样东西活着,那么一旦这东西失去,人也就完了,以我愚见,国亦如此,三关固然是天险难越,精兵良将,可你也说了,北狄人一向剽悍,万一三关被破,北狄铁骑大举南下……京师可还有关可挡?有兵可敌?”
她一番话说完,也不敢抬头看他,虽说苏有容有一向是好脾气,可她更加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最忌讳的往往就是后宅妇人干涉自己前朝政务军务什么的,便是贵为国母,也要严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禁令呢,更何况她不过是个……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绷起了身子,心跳如鼓,却不防他温热的手掌落在鬓间:“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
她心里一惊,猛地抬头看着苏有容,却见他眼中满满的都是温柔,还有一丝自己看不清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筝儿,你真是个灵秀的女子,以前倒是我把你看轻了。”苏有容笑着把她搂紧:“你说的很对,我们都陷在三关稳如磐石这个固定的想法里面,却没想过若真的三关这条防线被攻破,不……”他突然沉了面色:“不用被攻破,若是被北狄人寻了什么险要之处绕过去……那么!”
他深深地看了如筝一眼:“筝儿,你今日所说的,不定将来可以救很多人的性命!”他放开她起身下地,几下穿上衣服,又肃容对着傻在床上的如筝深深一揖:“夫人,多谢你的金玉良言。”
如筝惊得赶紧拢好衣襟下地还礼:“夫君,你折煞妾身了!”苏有容却没有和她多说,只是又把她按回床上掀了被子盖好:“你再歇会儿,我要出去一趟,晚饭前回来。”说完也不等如筝发问,自急匆匆出了里间,留下如筝坐在床上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有容一出寒馥轩,迎面正碰上墨香,当下笑到:“你来的正好,去二门上让他们备马,我要去恭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