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筝刚刚走进荷香小筑,便见屋里花蝴蝶似的飞出一个如书,扑到她身前:“二姐,你一天没见人,可想死我了,怎样,崔家舅舅的病症可无碍么?”
如筝点点头笑到:“没有大碍,放心吧,我这不是上赶着来给你请安了么?”
如书嘻嘻笑着拉她往屋里走,徐氏也赶紧迎了上来,深深福下:“贱妾见过二小姐,小姐万福。”
如筝赶紧扶起她,嗔道:“姨娘要筝儿说多少次呢,私底下不必如此。”徐氏笑着将如筝迎进堂屋,上了茶又,叫人去请三少爷如杉。
如筝笑到:“姨娘,杉弟读了一天书也累了,别惊动他了。”
徐氏亲自给如筝奉上茶水,笑到:“无妨的二小姐,三少爷白日里忙,很少去拜见您这位长姊,今日想必也是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的。”
如筝笑了笑,没有再阻拦,伸手叫过浣纱,拿过她手上的包袱放在桌子上:“也好,正好儿今儿我到嫁妆铺子里去看了看,铺子近日进了些不错的东夷玩意儿,虽然不值什么,倒是新鲜,便拿了些给姨娘和书儿杉弟来顽,还请姨娘不要嫌弃东西粗鄙,多少也是我一点心意。”
徐氏赶紧起身谢到:“不敢,二小姐所赐必然是好的,贱妾先带少爷小姐谢过二小姐了。”
谈笑间,如杉也走进了堂屋,站定恭敬地叫了一声:“长姊。”
如筝笑着打量了他一番,他比如柏小一岁多,现下还带着点稚气,不过听如柏说,如杉于学业上十分用功,也聪明,常常得到林侯夸奖。
如筝笑着指指对面的位子:“三弟也忒恭谨了,赶紧来坐吧。”
如杉谢了坐下,如筝才打开桌上包袱,拿了一盒精品的彩珠递给徐氏:“筝儿看姨娘素日里不爱金银宝石的首饰,珍珠倒是常带,便做主给姨娘选了盒子彩珠,不拘穿了手串子还是打头面,姨娘带着顽吧。”
徐氏赶紧起身摆手:“二小姐这可折煞贱妾了,贱妾何德何能敢收二小姐如此厚赐。”
如筝笑着起身拉她坐下:“姨娘快别如此,这些也不值什么,前次得姨娘给柏儿做的衣服,针脚细密,刺绣精美,他穿上就舍不得脱下来了,早就让我好好谢谢姨娘,如今不过是些珠子,姨娘快收了,也是我和柏儿一点心意……”
徐氏这才郑重谢过手下,如筝又拿出几块华丽的倭绢对如书笑到:“今儿我可没给你小妮子带好吃的,给块花布做云肩穿吧。”
倭国的彩绢细密华丽,是贵族小姐制作云肩之类衣物最好的布料,如书一见便爱不释手地一件件拿起来比划,叽叽喳喳地和徐氏商量哪一块配那件衣服,徐氏无奈地笑着让她赶紧谢过了如筝,如筝微笑摆手,又拿起旁边几把精美的倭扇对如杉到:
“杉弟,姐姐那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据说这种倭扇近日在京师公子中倒是较为流行,这几把你日常带了顽也好,送人情也不错。”
如杉打开倭扇,这倭国扇子不同于大盛朝的折扇,多是以墨色、赤色为底,上面绘制着倭国特有风格的华丽风景或人物,精巧绚丽。
如杉看了看上面的雪山樱花图案,脸色一沉:“奇淫技巧,不若墨扇清净”
徐氏听了脸色一变,站起身说到:“三公子,长姊所赐怎可如此轻慢,贱妾劝公子赶快给二小姐赔礼。”又转向如筝:“二小姐,三公子近日攻书受阻,心烦意乱,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如筝摆手说到:“无妨……”,刚想笑笑揭过,又突然想到前世如杉便是因为迂腐被林承恩不喜,当下起身对徐氏行了半礼说到:“姨娘,筝儿虽然也是年幼,却忝为杉弟的长姊,如今有几句话要问杉弟,先向姨娘告罪了。”
徐氏忙到:“不敢,说来也是贱妾对公子疏于劝解,还请二小姐不吝赐教。”
如杉此时也明白了自己刚刚过分了,赶紧起身告罪,如筝笑着按他坐下,问到:
“三兄弟读书是要入仕么?”
如杉恭敬答道:“正是”
如筝笑笑:“那你可知仕途之路,人情文章,迎来送往也是学问?”
如杉眉毛一挑:“不屑于此。”
如筝失笑:“甚好,那三兄弟入仕是为了什么?”
如杉蹙眉:“自然是上报天子,下抚黎民”
如筝点点头:“那好,我来问你,若是你不通人情世故,得罪上峰同僚,虽兢兢业业为民却获罪夺官又当如何?”
如杉见她步步紧逼,也顾不得谦恭了,激动地抬头说到:“俯仰无愧天地,唯一死而已。”
如筝心里一凛,知道他这样愚直虽也有年幼的因子在里面,但大半恐怕又是薛氏“教诲”所致,当下怒道:
“糊涂!迂腐!!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动辄妄言生死之人,还在信口‘上报天子,下扶黎民’真是笑死人了!”
如杉也不示弱,又找不到说辞,急到:“大姐姐你!”
如筝一挑眉:“如何,我说的不对么?想你堂堂男儿,遇到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空有一身傲骨却不知如何保全自己,随随便便就扔下老娘幼妹,如此是为不孝不慈,被小人攻歼便撂挑子不干,视皇命为儿戏,是为不忠,你可知太祖朝谏议大夫,虽清廉如水,一心为公却迂腐成性,令圣上不喜,同僚视为毒瘤,最终被发配中都养老,而首府卢大人,虽也事人情往来,却外圆内方,统领群臣立下不世功绩,成为一代名相,更因培植了众多人才而流芳百世,在三弟看来,那李谏议该是清流名臣,卢首辅应是投机小人喽!长姐我言尽于此,你自思量吧。”
徐氏如书见如筝是动了真怒,赶紧出言劝解,如杉却直愣愣看着自家长姊,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筝心里喟叹一声,恨薛氏心机至深,手居然能伸到家学里,不禁庆幸如柏不是这认死理儿的脾气,刚要笑笑圆场,却见如杉起身对着自己深深一揖:
“长姊,小弟承教了。”
如筝喜道:“杉弟别怪,不是我要责你,只是我看你这年龄的少年人,被这样迂腐的‘端方’所害的人太多了,连圣人都说过类似‘大杖受,小杖走’之类变通的话,也曾为免受党争殃及而与阳货虚与委蛇,兄弟是聪明人,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为姐的只说一句‘外圆内方’才是君子立世存身之道。”
如杉又再三谢过,自坐在一旁思忖着,面带愧色地将如筝所赠的倭扇妥善收好,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去了。
徐氏这才看看如筝,谢到:“不怕大小姐见笑,贱妾是个没见识的,成日里只知道尽量照顾好少爷小姐们的饮食,于这些事上却是无法,以后还望二小姐多多教诲五小姐和三少爷,贱妾也盼着他们能如长姊一般风华气度呢。”
如筝怎不知她出身大家,于这些事上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当下笑到:“姨娘不必过谦,姨娘出身名门,这些事比我更加明白,只是慑于一些原因,不敢多说罢了,但筝儿要劝姨娘一句,姨娘最要紧的人便是杉弟和书儿,万不可有一丝一毫处大意,要知道,要想把个好好的少爷小姐养歪了可不只声色犬马一条道。”说到这儿,她心里一寒,隐约想到了前世的苏有容。
徐氏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又起身郑重谢了,如筝知道她今后必然会上心了,便笑笑:“今日天色已晚,筝儿改日再来找姨娘说话,先告辞了。”说着便起身,徐氏和如书赶紧起身将她送出大门,又叫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打了灯笼送她们回沁园,这才转身回了堂屋。
如书坐在桌边,抚着桌上漂亮的倭绢,皱眉说道:“姨娘,今日大姐姐这样说三哥,是不是不喜欢他?”
薛氏也坐下,看着那一盒子上好的彩珠,叹到:“莫要冤枉了大小姐,她正是非常喜欢你们,上心你们,才会那样教导杉儿,说来倒是我失职了!”她看着静园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个凌厉的微笑:“我敬着她,她却还是打我家少爷的主意,实在是……”说着,她伸手叫入贴身妈妈吩咐到:“去查查,如今教导三少爷的,是哪位先生?什么来路……”
如筝回到沁园,想想这一天所做之事,虽然累却十分快意,似突然在连日来阴郁的心情里找到了出路似的,她明白了如今究竟应该干什么,便也不顾晚,叫崔妈妈拿了存下的体己银两来数,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只有手中有了钱财,她才有立身的根本,顶不济,真要嫁入国公府,和离之后也能养活自己了。
她这样盘算着上床睡了,却不知旁边屋子里上夜的待月却是辗转难眠,今日小姐两次遣走自己叫浣纱贴身伺候的事情,让她更加心虚了,她不是看不出小姐自落水以来就变得有些不待见自己,虽然自己还是只在浣纱之下,小姐也常常赏赐点什么,但今日这样的事情多了,她还是明白了自己在这沁园的地位已是大大不如以前,想想自己自小的夙愿,她心里一阵心慌,小姐这样上心浣纱,难道是有意扶她……
她不敢再想,胡乱蒙头睡了,一夜混梦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