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僵直的眼神猛然看了过来,仿佛万千记忆在他脑中复苏一样,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生动起来。他转瞬间便出现在邵卿尘眼前,双手用力的抓着邵卿尘的胳膊,急切道:“你刚刚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哥哥?他在哪里?”就连刚刚说话时语气里的娇柔与造作都收敛的一干二净,音色纯净明朗,是个嗓音很清澈的男声。
近看玉郎,那张精致描画过的脸蛋竟然仍然十分经得起推敲。邵卿尘以为尸就是尸,修炼的再高等的尸身上仍然会透着死气。显然玉郎是不同的一个,他应是死后立即开始修炼,存了活气,于是那份活气便一直保留在了身上。虽然他没有呼吸,身上也是冰凉的,眼神光僵直,表情看上去也并不生动。尸的肉·身是没有五感的,他们靠的是修为。玉郎已经达到了天尸级别,修为可以说是极高的。
邵卿尘知道只要自己一说出他哥哥的事,玉郎就绝对不会再对他们发起攻击。于是他老神在在的找了张凳子坐下,悠哉游哉的说道:“别着急嘛,听我慢慢说。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就算我现在带你去见你哥哥,他还认得出你吗?实不相瞒,周文景拜托我们进王城来寻你,还托我们带了口信来。你想不想知道?”
玉郎急切的点点头,精致的脸上透着喜悦,柔声说道:“哥哥他真的拜托你们来找我?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怪过我?”玉郎的表情露出无奈与伤怀:“我初入皇宫时,心中对王存了怨恨,拒他于千里之外,也没有机会送信出宫给哥哥。后来……后来终于放下芥蒂,再去青篱寻亲,却再也不见哥哥踪影。那几年王正和骊王周旋,我也分身乏术。再后来,华夏的大军就来了。骊王却在这个时候将姬将军送进水牢,姬将军心如死灰,是王一步三扣首将姬将军跪迎出水牢。后来的事,恐怕你们也知道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打听哥哥的消息,直到王城被封在这重重迷障里。我本已为再也不会和哥哥相见,没想到……哥哥他……哥哥他竟然寻来了吗?”
听了玉郎的话以后邵卿尘问道:“皇宫为什么会被封闭起来?你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吗?”
玉郎答道:“是助我修炼的那位高人。”
邵卿尘问道:“姓甚名谁?”
玉郎却摇头:“不知道,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他说如果我想活下去,就必须先死去。作为报偿,他会把我封禁在这里,直到他回来放我出去。当时骊王想要我死,就算我苟活也活不过几日,还不如听了他的话。王城被封后,这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进来过,你们是第一批,所以我才想把你们留下来。这千百年来我实在是太孤单了,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没想到上天垂怜,哥哥竟然找了过来,请带我去见他好吗?我会报答你们的。”后面的话里透着哀哀的悲切,人再大的伤痛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化。而孤独却像附骨之锥,历久弥新。
邵卿尘默默点头,看样子这两兄弟的感情的确很好。对于玉郎的孤独他也是可以理解的,邵卿尘说道:“我们倒是很想带你去见他,可是这王城被封住,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哥哥一直在为你被疆主掳走而自责,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玉郎放开邵卿尘的胳膊,幽幽叹了口气,道:“哥哥在保护我,我又何偿不是在保护他?我们兄弟同年同月同日生,虽他为兄,我为弟,可是在性情上,哥哥却还不如我这个做弟弟的。”
邵卿尘问道:“怎么讲?”
玉郎道:“哥哥从小喜读诗书,性情温顺醇厚。而我,从小就是家里的惹祸精。父亲说我是个小祸水,勒令我不许抛头露面。所以我在外面,都要遮住头面。父亲说你眉心的朱砂不祥,不要让人看见。我小时候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反而觉得很有趣。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侠们,不就是蒙住头面的吗?直到有一天,父亲下了冤狱。我兄弟如雏鸟失巢,幸得一位乐师收养,才不至于流落街头。我发奋苦练箜篌,哥哥习箫。我一直谨记父亲临终遗言,眉间朱砂不祥,不可示人。我一直把父亲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觉得自己天生不详,所以就更不敢把那害人的朱砂露出来。”
邵卿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问道:“你哥哥说当时疆主是慕名前来点你们兄弟演奏的,你既然遮着脸,他应该不会看上你才对啊?”遮着脸,更不会艳名远播吧?
玉郎笑道:“没错,我是遮着脸,可是还有我哥哥。我们俩长的一模一样,除了眉心这点朱砂。小时候跪祠堂,哥哥不止一次在眉心点了朱砂替我去跪,每次都能瞒过爹爹。所以,艳名远播的,是我哥哥。王看上的,也是我哥哥。”
众人发出一阵阵惊叹,这故事越来越精彩复杂了,邵卿尘道:“这么说,你是代替你哥哥被疆主掳走的吗?”
玉郎继续说道:“当时茶肆老板只说来了一个不能得罪的大财主,给了十锭金做酬劳,点名让我两兄弟演奏。哥哥除了吹箫,还有一把好嗓子。我虽然也能唱,可是谁愿意看一个遮着脸的人唱曲儿呢?说不定还是个丑八怪。所以,一直是哥哥唱曲儿,我伴奏。可是那天,哥哥夜里得了风寒,风寒侵了嗓子,连话都说不出,别说唱曲儿。当时我想,我们兄弟长的一样,我也能唱两句,兴许能糊弄过去。于是哥哥遮了头面,我穿了华服。那天,他们都说景郎出落的越发标致了。点了一点朱砂,便胜过绝世风华。”玉郎的脸上满是回忆中的哀伤:“那天下场后,我就被几名侍卫带走了。哥哥追了一路,最后被侍卫殴打。我哭着跪下求他回去,那天的雨势特别大,哥哥趴在雨里,我离他越来越远。”
玉郎摘了一朵兰花,洒了一地花瓣,淡香阵阵袭来,众人仿佛也随着玉郎的话语陷入千年前的回忆里:“你们说,我是不是该恨王?可是,我真的恨不起来了。再多的恨,也在他朝夕的温柔呵护下消弥殆尽。我被带进王的行宫,他见到我时愣了片刻,说道,‘这雨竟没把你的朱砂冲掉吗?’他伸手在我额间一拂,眼中透了迷茫,‘我当时见你在桥头吹箫,三魂登时去了七魄。可能光顾着听你吹箫了,竟没留意,你眉心竟是有朱砂痣的。’当时我是庆幸的,好险好险,被掳来的不是哥哥。否则就依他那刚烈的性子,恐怕要当场撞柱了。呵呵,哥哥虽然落魄成一名乐师,可他读书人的迂腐一点都没少。”
邵卿尘问道:“那他知道你和你哥哥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吗?”
玉郎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说道:“他不知道,到死也不知道。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王他已经死了,尸骨都没剩下。哥哥也注定不会与他在一起,他知道了也只会徒增伤感。”
邵卿尘道:“疆主为什么不辩解呢?他最后打开城门,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邵卿尘问完以后又觉得前面一句问的多余,天下都溃散了,他又去找谁辩解。王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再想洗白,也就难了。
玉郎答道:“必死之心。”只答了后半句。
“必死之心?”疆主应该不知道腐尸会尸变吧?
玉郎道:“他怀揣短匕,以身祭壮士忠魂。”
邵卿尘道:“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玉郎答:“知道,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邵卿尘微微叹了口气,疆主最大的不幸就是生在帝王家。一个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心软愚善,如果是个普通人尚可得一个好评,可是一个国君,要么有杀伐决断的魄力,要么有运筹帷幄的城府,最要不得的就是妇人之仁。然而对也,错也,真也,假也,历史长河奔流过,一切迟付笑谈中。哪怕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
今天所经历的一切给他好好上了一课,似乎一切到最后,该消失的都消失了,该散的也都散了,唯独兄弟的感情久经千年不灭。邵卿尘觉得,也许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此了吧?
“哟……”绵软轻柔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邵卿尘猛然后退,撞上大徒弟的胸膛。玉郎咯咯笑道:“小美男,你哭了?是被我讲的故事感动了吧?咯咯咯,大浪淘沙千百年,恐怕换来的也只有这两滴眼泪了吧!唉,王啊,不知道你现在身在何处呢?”
邵卿尘一想,又不对:“你不是说这里是全封闭的吗?整个王城是封闭的,乃至整个王都都是被封住的,难道你没有找到你们疆主的魂魄?他应该出不去才对吧?”这种阵法,根本不可能有一缕残魂跑得出去。
玉郎摇了摇头,道:“我初成尸修时曾找过他,连一片残魂都找不到。即使灰飞烟灭,也应能有一片残魂留下。可是我用尽全身解数,把骊王的残魂重新收齐了又挫骨扬灰了一次,也没能找到王的魂魄。不知道原因,后来也就放弃了。”
邵卿尘点点头,恐怕这件事也是内有文章吧!
玉郎红唇微嘟,说道:“说了这么多,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带我去见哥哥?他到底在哪里?有没有随你们一道来王城?”
邵卿尘答道:“你哥哥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王城禁魂禁成这样,他怎么可能进得来。”
一千多年了,虽然他早就知道哥哥肯定死了,可是听到他的死讯还是忍不住心疼伤感。玉郎问道:“哥哥他……是怎么死的?”
邵卿尘也没打算瞒他,答道:“为救你冲撞宫门,被侍卫乱箭射死。”
玉郎的眼睛里布满了伤痛,尸修是没有眼泪的。但那双僵直的眼神光中透出的凄切与哀伤却轻易就能灼伤生者,苏夏忍不住红了眼圈,说道:“他们兄弟的感情真让人感动。”
邵卿尘道:“确实让人感动。”他上前拍了拍玉郎的肩膀,说道:“你也别太难过了,或许对于你们来说,死去才能永恒的相聚。现在唯一要想办法的,就是怎么开启这个被封住的阵法。只有阵法破了,你们才能见面。”
玉郎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说得容易,你以为这么多年以来我就没想过破阵吗?那位神秘高人设下的阵法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我试图破解了整整一千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们几个毛头小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别开玩笑了。我看你们还是乖乖留下来陪我的好,等到哪天那位神秘高人回来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了。”
邵卿尘一抖,他的大好青春才刚刚开始,还不想那么早就去死。虽然玉郎死了以后跟活着也没什么区别,可是尸修也是有个成功机率的。不但死的时候要保持清醒,死后更要保证及时起尸。这种东西天时地利人和要求很高,有一个条件跟不上都会满盘皆输。用仅有一次的生命堵一次不一定会成功的尸修,这风险太高回报率太低邵卿尘不想尝试。恐怕玉郎当初也是没有办法了,试问宫中仍有骊王,唯一疼爱他的疆主又被啃得渣渣都不剩,他也只能铤而走险走上这条路。
邵卿尘道:“别急啊,可能不是你找不到,而是找错了方向。我们这里那么多人,肯定比你一个人想效率高一些。如果你把我们都杀了,能不能修炼成像你一样的尸修是一回事,岂不是白白错过一次破阵的机会?”
玉郎未置可否,邵卿尘接着道:“亦筱,开动你的脑子。”
亦筱一脸懵逼:“啊?”
邵卿尘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道:“开动你的脑子,如果把你关进一个瓶子里,从外面把盖子盖上。而你在里面不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怎么办?”
亦筱终于开动脑筋,最后猛然一敲脑袋,道:“对啊师父!里面的人打不开,那怎么办啊!”
邵卿尘想把亦筱踹死,他今天出门的时候一定忘了带脑子。于是转身看向迟尉,说道:“老大,你说!”
迟尉道:“既然从里面打不开,那就试试从外面入手吧!”
亦筱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对啊!既然瓶子是从外面被人盖上的,那肯定要从外面打开了?里面的人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出来打开瓶盖。大师兄你好聪明!”
迟尉无奈道:“师父已经提示的再明白不过了。”
亦筱脸皮奇厚无比:“也只有像大师兄这种和师父心有灵犀的人才能第一时间猜透师父的想法。”
众人:……
玉郎暧昧的冲着邵卿尘笑了笑,却不去看迟尉。他只调戏邵卿尘,从不调戏迟尉。作为一只受,玉郎可是十分懂得避嫌的。从这两人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那种相处模式来看,玉郎就能清楚的分辨这俩人的暧昧关系。至少已经有一个人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另外一个人应该在故意装傻中。
邵卿尘对玉郎道:“听到没有?连我徒弟都能看出来从外面可以打开阵法的奥秘,所以这个问题也并不是没有解决途径的。只要我们出去探查一番,肯定能找到突破口。”
玉郎掩唇咯咯笑道:“你们当我好骗是不是?如果你们出去以后一走了之,我又出不去,到时候谁又能赔我几个好玩的玩伴?”
看来他的确不傻,邵卿尘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想出去了?”
玉郎道:“当然要出去,不过……找出口这件事,你的徒弟们去找就可以了。”然后他附身在邵卿尘的耳边低声道:“不要以为我看不出,这里面最弱的就是你,恐怕大家都还不知道吧?”玉郎赤足在红色花纹的地毯上踩踏着,欢快道:“你就留在这里,陪我下下棋,喝喝茶,聊聊天,逗我开心就可以啦!等他们找到出口,我再跟你们一起走。好想去看看青篱,不知道现在青篱怎么样了。青姑的店还在不在,师傅是不是又收了新的弟子。”
如果让玉郎知道他的国度,他的青篱可能全都被掩盖在沙漠之下,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心难过。
然而邵卿尘在玉郎的话里又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他刚要问青姑是谁,就听到迟尉问道:“那您认不认识一个名叫林茂祥的?”
玉郎眨巴着眼睛,说道:“认识啊,他就是收养我和哥哥的乐师。你们也见到林茂翔师父了吗?太好了,他竟然也来了吗?”
迟尉摇了摇头,亦筱接话道:“那青姑是不是一个长的很漂亮,身材很好,穿衣服很火辣,而且皮肤微黑身材高挑的异域美女?”
玉郎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欢快,他说道:“你们也见到了青姑?青姑是茶肆的老板娘,来自波斯,会跳波斯艳舞。人很好,很善良。幸亏有她在,我们兄弟才有了一个糊口的场子。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了,青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为人泼辣,爱打人。你们在哪里见到了他们?他们和哥哥在一起吗?”
众人也是一脸迷茫,傀儡蛇为什么会变成青姑和林茂翔的样子。他们都是跟玉郎有关的,难道这次的剧情全部都是围绕着玉郎的?很明显,剧情到现在为止都是围绕着玉郎转的,一开始引导他们进来的人和玉郎有关也不难理解。但不知道为什么,邵卿尘总觉得这次的*oss应该不是玉郎。如果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这个副本,不就又像前两次一样太儿戏了吗?
邵卿尘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让我留下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玉郎啊!我们当然是非常愿意帮忙的,可是这个忙总不能白帮吧?虽然我们并不在乎你的报酬是什么,至少让我们师徒留点念想吧?”
老一那里好歹给爆了把武器,老二总不能走空。就算随便给个装备,至少能给徒弟们凑和凑和。
玉郎想了想,道:“好说。”然后他拨弄了一下怀里抱着的卧虹:“你的徒弟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把像样的兵器,这对修仙者来说是大忌。我这把箜篌名卧虹,不同于一般的箜篌。在我的手里,它只是一把箜篌。可是,如果放在剑修手里……”玉郎怒斥一声只见箜篌琴弦铮然颤动,琴身急变,成为一把剑鞘华丽的长剑,琴弦则变为流苏剑穗。玉郎演示了一下卧虹的威力,长剑出鞘如白虹贯日,刺耳争鸣灼得人耳膜生疼。玉郎道:“这把长剑是用我的金丹炼制的,也就是说卧虹就是我的内丹,而我,也是剑灵。”
邵卿尘听了玉郎的话以后已经惊讶的无以复加。虽然早就看出玉郎已经到达天尸级别,可是没想到他已经是天尸化有形于无形的最高级别。幸亏他们手中握有免死金牌,也幸亏这个尸修性情还挺可爱的,否则就算把他们挫骨扬灰也只是抬个手的时间。
感谢玉郎刚刚和他们打架的时候手下留情,估计他那会儿只当时在和老鼠玩耍吧?邵卿尘颤抖着摸着那把长剑,说道:“如此神器,当真万年难遇。”剑身剑灵合二为一,这已经是一把仙器了。
玉郎掩唇轻笑,道:“喜欢吗?”
邵卿尘点头。
玉郎道:“想不想要?”
邵卿尘再次点头。
玉郎收回长剑,卧虹瞬间化为箜篌形态,恨声说道:“那就好好去给我找出口!找不到出口你就留下来陪我,找到了,卧虹……连同我,就都是你的了。”玉郎搂住邵卿尘在他耳边咯咯娇笑着。
迟尉在旁边望着玉郎运了半天气,最后怒气冲冲转身往外走去。亦筱在后面追喊道:“大师兄你等等我们啊!我们和你一起去!”众人匆匆赶上迟尉,朝宫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