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之前,宫阳就听说过这不周先生性格反差极大。在银幕上热热闹闹,私下里却是个惜字如金之人。
果然。
“事实上回过头去,这些也不算伤疤不是;只有有些事情在心里打了结,别人触碰不得,自己却近乎固执。”
宫阳鼻头一酸,脑海中那抹倩影再次出现。
“你这么年轻。哪有放不下的往事?”
不周先生抬起面前的茶杯,将其内的茶水一饮而尽,再次干涩一笑:“年轻人就该鲜衣怒马,老活在过去有什么劲?”
“先生教训得是,只是一辈子,你遇到的,或者你以为重要的,就那么三五人;人一辈子,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裹足不前,才能获得更多活着的动力。”
彼此沉默了好一阵,还是不周先生更豁达一些,开口询问起宫阳正事来。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想请先生参与一场商业活动,这场活动,关乎华夏未来两年的格局变化。”
尽管宫阳面上镇定,内心却是无比忐忑。
“你知道,我已经快三十年没接商演了。”
不周先生再次为宫阳斟了一杯茶,言语缓慢,仿佛在说一件最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个我知道,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说辞,说不定能说动你。”
宫阳再次喝了一口茶,这才缓慢说道:“我们来到这世界,放下的,放不下的;执着的,已然放下执着的,都是对身边世界最为真切的感受。这个世界的人,想让艺术更艺术,商业更铁血,不过都想保留自己的一方净土。”
“我活着,做的事情,不过想让自己心性不变,同时能守护住身旁那么一群人。乃至,仅仅只是那么一个人。”
“有趣。”
不周先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随后对宫阳的提议不置可否:“待会的戏,你随我一起过去吧。”
“好。”
宫阳心下大喜,眼见不周先生揉了揉发酸的后腰,便径直探手摁了上去。
才随意揉你两下,不周先生原本需要扶着才能正常走路的腰肢,已然可以直了起来。
“哈哈,有搞头。”
察觉出宫阳的能耐,不周先生回过身来拍了拍他肩膀,随后转身朝着一侧的办公室内走去。
宫阳却是感触良多,看来每一个天才近乎偏执的艺术成分里,大多数的养分,不过是他内心最为脆弱的症结。
不周先生从一开始的泛泛之交,到临别时表现出他在电影里的一丝鬼马精神,却都无一不彰显着他对这个世界的防御。
生怕一放松身心,就会遭受无数流言蜚语的攻击。
“宫先生,老大让我来领你一同去剧组。”
来人面颊宽厚,操着浓重的粤地方言,正是宫阳从度娘上查出来的、不周先生数十年如一日的助理。
“陈哥,幸会幸会!”
简单客套了一阵,宫阳随助理上车。
不周先生早已经待在车上,看到宫阳,立刻微笑着挥手打招呼。
“对了,一直没问,你是圈中人?商业人才?还是政要?”
不周先生这么发问,应该是想到了那张代表宫阳身份的黑卡。
“不,准确说来,我应该除了圈中人之外,其它都是。”
“去,你这家伙可够神秘的,同我也不能讲?”
不周先生是那种接纳了一个人之后,就会逐渐释放天性的人物。即便陈助理在旁,还是和宫阳肆无忌惮的开玩笑。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相信两年后你就能明白,如果两年后我们还是好友的话。”
宫阳言语古怪,却也不解释,只是对不周先生笑笑。
“就你这句话,我等都会等到两年以后,希望到时你别赖账。”
“不会,到时请你喝酒,喝一个大的。”
“不用,你给我电影更多摊销渠道就行,不为赚钱,电影拍出来,原本就是给人看的。”
“那你不怕那些骂你的人啊?”
“怕啊,衰仔。不过谁能不被骂,在他们骂我的同时,还是觉得电影有记忆点就成,谁都不能活着一直不死......”
车内气氛一直都无比融洽,不周先生不提答不答应代言的事,宫阳便也不问。
“待会我会有些忙,你和陈仔先待一下,收完工后一起吃饭。”
“好。”
宫阳嘴上这么说,事实上却一直站在剧组外围,静静看着不周先生工作。
上午是演员细分讲解,下午开拍。
却没拍多久,不周先生面色就变得难看起来,在宫阳都来不及反应之下,蓦地将摄像机一挪,整个人已经走到片场之中。
“是不是我早上讲的戏还不够透彻?”
“不是。”
“那为什么迟迟给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话音才落下,就见那新启用的姑娘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气氛凝滞了近半分钟,不周先生不说话,其它人、哪怕是那些华夏境内红得发紫的明星,均都不敢多嘴半句。
“哭够了么?”
不周先生在气氛冷下来之后,独自回到摄像头处取了包纸巾过来,面无表情的递给那哭哭啼啼的姑娘。
“记住,你只需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演,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个偶像什么的。然后只要稍稍...稍稍将人物情绪放大那么一点点就行。观众和我一样,要的只是整个故事,而不会在乎你有多帅多好看,OK?”
颠覆,不周先生如今的形象,和他早晨在车上和宫阳交谈的时候完全判作两人。
已然近乎苛刻。
“Action!”
随着不周先生一声令下,拍摄继续。
“重来。”
“不行。”
“重来。”
......
“说过了不行,重来!”
宫阳虽然无心,怎奈记忆过人。不周先生说这‘重来’和‘不行’两个词汇,已经整整四十六遍了。
“导演,小林已经拍不下四十条了,要不先歇歇,让武行将分镜头补上一补?”
副导演小心翼翼的侧过脸,勉为其难的对不周先生开口。
“好吧,今晚让她来公司,我重新给她讲戏。”
“呼!”
不周先生话语刚落,宫阳就听得陪在他身边的监制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赶忙催促道:“道具组道具组,赶快收拾道具;武行准备去往另一个片场!”
几乎话音才落,整个片场瞬间忙碌起来,开始收拾东西赶往另一个片场。
宫阳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从撤去布景,加上转移,堪堪只用了四十分钟不到。
在车上,不周先生一直闷坐着不说话,宫阳便也没说什么。
“监制,不好了;先前那群武行说我们逼得太紧,已经走了一半。”
才进入片场不久,宫阳身旁的监制就被剧务吓得面色苍白。
“胡天呢,胡天在不在?”
“就是他带的头,说什么要开工得加片酬;唉,最近这群武行,完全是在败老一辈武行打下的江山。”
剧务说得痛心疾首,手心里冷汗直冒。
“狗鈤的胡山,这些年随着不周导演把自己腕儿混大了,偶尔能在一些小制作中露露脸。这次居然在这么要紧的场次里给老子捅娄子,我去TMD!”
监制一脸无奈,扫了一眼冷着脸站在场边的不周先生,只得头皮一硬,咬牙道:“死就死了,大不了我自己承担今儿剧组的开销。”
说着就要向不周先生走了过去。
“郑监稍等,我问一下,那武行的身形怎么样?”
却是宫阳开口了。
“和你身形相当,比你矮一点,现在的武行,要求也越来越高了。”
虽然有些气急,但宫阳毕竟是和不周先生坐同一张车来的,他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