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送谢礼老忠话家史
舅舅无儿无女,他死后后事自然是我和小王料理。杨老忠说:“你们后生家,干这样的事肯定是外行。既然都碰上了,都是缘份,舅舅后事料理自然少不了我!”我想倒也是。小王和我啥都不懂,遇事只是使蛮劲。有老杨帮助自然很好,但是,我和他毕竟萍水相逢呀!怎好有劳于他呢?于是我说:“你的情我领了,致于舅舅的安葬我们慢来,没事的……”
“你这就见外了,这亊我是非帮不可的。有一年,我不小心被猫咬伤,伤口腐烂,去过不少诊所,都治不好,后来我找了你舅舅,是他用中药给我治愈了,后来连诊费都没收。现在连这个忙都不帮我还算人么?”杨老忠说着,有点生气了。
看来,杨老忠也是性情中人。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只好答应。
办这事要是没有杨老忠,我们真的会一筹莫展,这并不是说我们无能,而是我们不懂,没经历过,好在杨老忠懂行。我们经过选坟地、择日子等等一系列的事,忙忙碌碌地搞了几天,终于把舅舅安葬就绪。
一天,我买了几瓶酒,几斤肉,喊上小王一起去杨老忠家,就算是安葬舅舅的谢礼了。
那天,杨老忠正好从山上打来一只野鸡。大家一起动手,烧水的烧水,切肉的切肉,轰轰烈烈。杨老忠还从屋后大蓬里割了二斤磨菇,不消二个小时,一桌菜就这么弄起来了。
大家边吃边聊,边喝酒。
小王虽然口吃,但不影响他聊天。他阅历广,见识多,从部队生活到山里打猎,“推三江,倒浮桥”,结结巴巴无所不谈。我没什么阅历,只是静静地听着。老杨先是沉默着,酒过三巡后,趁着几分酒意,慢慢打开了话盒子。大家正纷纷嚷嚷聊得起劲,小杨提着个塑料袋从门外进来,说是从窝山弄来了几棵冬笋。说着剥了壳,切成笋片,动手炒了起来。
小王说,窝山他早几年在那里打过山兔。就在“龙潭坑”的山后背的山岙里,那里有几户人家。漫山遍野都是竹子。老杨说:“那里野兔多得出名,是‘鬼叫崖’山麓的余脉。离村子不远的一座小山岗,倒处挖满了野兔洞。所以那村就叫‘兔窝山’。后来随着年代的变迁,人们就干脆叫‘窝山’了,”……
老杨说着又喝了口酒说:“我祖上原是‘窝山’人……”
我和小王都不禁睁大了眼睛:“你不是……”
老杨说:“是的,我现在是横渡村人,而且,我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就住到横渡村了。”接着,杨老忠趁着酒兴,讲起了他爷爷的爷爷喜娃的故事:“这些我都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可能是清朝的事。年代已无从考查了…”
二、喜娃船头对歌
“离这里二十多里地有个横渡村,那里有个大财主姓杨。据爷爷说,跟爷爷的爷爷是远房亲戚,且又同宗。爷爷的爷爷家里很穷,原名叫狗蛋。从小就在杨财主家放牛,爷爷的爷爷很聪明,却又乖巧深得杨财主喜爱。因此,改名喜娃。随着年龄增长,他从放牛娃慢慢地成长为长工,由于他勤奋善学习,最后成了长工的首领,当时叫做‘作头’。一切地里的种植及作物的收获,都由他操持。春去秋来,入冬农闲,他带领着长工们舂米,杨财主带着他把舂来的米运到黄水县卖。杨财主看他是块材料,夜里教他识点字,或打打算盘。
那时交通甚为不便,没有车辆,即使有也无非是老牛驾车。老牛驾车运不了多少,一车无非二三百斤。好在横渡村前有条溪流,常年奔流着,溪流中的竹排弥补了交通的缺陷,肩负起运输的重任。
横渡村,地处白滩县上游,顺村前的溪流三十里就到白滩县进入白滩江。而黄水县就在白滩江下游一百二十里处。
那天,杨财主和喜娃装了三竹排大米到了白滩江,租了条船,把大米转到船上,向黄水县进发。
那是三月初,风和日丽,江岸的杨柳已发芽了。江面清风徐来,水波不掀。喜娃身穿藏青长衫,外套绿色夹袄。那天喜娃心情特好,拿出了当年放牛时見到啥就唱啥的腔调,放开歌喉唱了起来:
“三呀三月里,好呀好风光;燕子初来筑窝忙,春风拂岸柳絮飘,……”
这时迎面来了一艘商船,船上坐着两位穿着大红纺绸长衫,头上梳条长辨,正在下棋,听到喜娃的歌声顿时笑了起来。也唱起了山歌:
“小呀小小青蛙,穿呀穿绿袄,……呱呀……呱呱叫……”
喜娃顿时来气,放开歌喉回敬:
“落呀落汤螃蠏,着呀着红袍……无呀无声响……”
那商船上的客官也来了点气,虽然喜娃长得眉清目秀,但一身的粗布衣衫足已说明他的身份。回敬着唱:
“四脚郎跤象田龟,卵子拖泥啥风流?今日乘船迎风唱,好比青蛙上岸呱呱叫!”
喜娃气青了脸,骂了声我种田的咋啦?竟被嘲笑!也立马回敬道:
“红壳将军休神气……”
他正在回敬,只听见杨财主骂道:“喜娃,你不可无理!……”说着,欠欠身对那商船上客官说:“两位客官,我向你俩陪礼了,小侄年幼无知,多有得罪,万望高抬贵手,请休与计较……”
只见那商船上的客官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里,那里,我们只是看你小侄面目清秀,才思敏捷,逗他玩玩……谈不上得罪……”
说话间两船靠近,相互道个万福,只見那船上一位年长的客官问:“老哥这是要去那?”
杨财主说:“运了些大米去黄水县卖,……客官这是打那里来,去那里?……?
“在下从黄水县来……”那位年长的客官说着用手指了指船上的货物说:“这一船的酒,准备发到白滩县及白滩县上游的先庆县的几个酒铺里经销。
“你是帮人运的,还是自家的?”杨财主问道。
“自家的,家有酿酒的作坊……哦,你这大米是已有客户的,还是在集市上卖?”
“早先我常年都有固定的客户,自从去年起,那客户经营不善,涉临破产,所以自去年起很少给他发货,……”
“既然这样,你干脆卖到我家,只要货物没啥问题,价格随行就市,水涨船高,货到付款!”说着写了个便条,两船慢慢靠笼,递了过来。
杨财主见他爽快大方,心中暗喜,说:“敢问客官贵姓?”
“在下免贵姓王。”那客官接下说:“你拿这便条,可到兴隆客栈下榻,客栈老板是我表姐。客栈靠江,你可停泊。待明天让我表姐领你到我家谈价钱,你会省下不少麻烦,……”说罢让艄翁加速划船逆流而上,长扬而去。
杨财主大喜。一路无话,傍晚时分,便到了黄水县。不多时船就到了兴隆客栈,他们泊了船,上了岸。进了客栈,见门前放着两盆雀梅,进门便是厅堂,正中墙上挂着一幅山水,两边贴副对联.
上联是:若不撇开终是苦,
下联是:各自捺住即成名。
横批是:撇捺人生。
杨财主见了心中一震:这副对联颇有深意,看来这客栈老板有些来历!山水画下放一张长桌,长桌两端各摆放一茶几,茶几上各摆放一盆春兰,兰花盛开着,散发出沁人肺腑的清香。长桌前放着两把太师椅,桌椅一尘不染,很雅致,别有一番味道。
杨财主刚从太师椅上坐下,只见一小女子捧来了两杯茶一盤瓜籽说:“客官,请用茶。”这小女子虽不十分漂亮,却也眉清目秀。穿一身普通衣衫,但却也整洁非常,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
杨财主说:“小姐,请你家主人来一下,我有话说。”
这小女子应声而退,转身喊:“妈,客家找你”。一会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来了。杨财主起身从怀里掏出王客官的条子递给她。说:“老板,怎么称呼?”她笑着说:“在下姓周。原来是表弟的客人,好说,好说。你们的大米运到那里了?”杨财主说:“泊在你客栈门口了。”她接着动手炒菜温酒,说话间,一桌菜就备好了。
杨财主让喜娃去船上叫上艄翁一起用餐。饭后,艄翁说一船的大米让他有点不放心,就回船上睡了。周老板领着他俩到了客房。
已是打烊时分,周老板点了灯,只见壁上挂着一帧字画。
上面写着:“自身下河知深浅,亲口尝梨识酸甜。”
这帧字画表得虽然一般,言辞有些粗俗,但字却写得不错,其含义却也颇为深长,细品之中,不觉饶有滋味,大有参透人生,看破世态炎凉而文字之间透出一丝凄凉之感。而下面沒有落款。杨财主正在纳闷,只见周老板说道:“这幅字是在下的拙笔,即兴而作,让你见笑了……”杨财主说:“那儿的话,这字刚劲有力没几十年的功力是达不到这水平的。”周老板眼眶里泪水打滚着说:“我原是书香门第。不幸丈夫早亡,撇下我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致使家道中落。历尽千辛万苦撑起这个客栈哀勉强度日,……”说着转身离去,说要督促女儿写字、对对子。
杨财主看着她的背影,不禁肃然起敬。
三、喜娃显才对下联
这客房临江,推开窗门,江面已弥漫着薄雾,江上渔火点点,时隐时现。偶有渔歌互答,给这江上增添了几分情趣和神秘的色彩。
一阵江风吹来,险些吹灭了油灯。杨财主急忙关了窗门。转身环顾四周,墙壁贴着壁纸,临江的窗前摆着一张桌,桌傍一只茶几,上面摆放一盆石菖莆,几把椅子,照例是一尘不染,再看四周,除了还有二张床也就别无他物了。杨财主不悦,对喜娃说:“让周老板把这盆花草移掉……”喜娃疑惑地问:“为啥?”
“你让周老板移掉就是了,她会明白的……”
喜娃应诺。这时周老板正在厅堂看女儿写字,嘴上却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让你每天写三板字就这么难吗?天天催着,象要你的命似的,也搞几天让我不用催行不?那对联下联想出来没有?……我跟你讲,都三天了,还对不出来,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周老板下了最后的通缉。见喜娃过来问:“客官有啥吩咐?”
喜娃说:“我大叔让你去把那盆花草拿掉,他好象不喜欢……”
周老板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好说,好说……”
“还有油灯的油也不多了,该加一些。”
喜娃自八岁来杨财主家放牛,杨财主看他聪明伶利,有心栽培他。每天晚上教你识字,打算盘。后来年纪稍长,教他对子,从一言、二言、三言、……一直到十几言。加上他整天放牛无所事事,跟着年长的放牛娃看到啥就唱啥山歌,头脑反映很灵,出口成章。今天見周老板女儿对不出下联,便有心要试试。趁着周老板去储藏室拿油的当儿问她女儿:“啥上联?让我看看。”
周老板女儿说:“‘白滩白鸡啼白昼’。求下联。”
喜娃听了笑着说:“这有何难?告诉你:‘黄水黄犬吠黄昏’。”
周老板女儿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来。正在兴高采烈时周老板从储藏室出来,将油瓶交给喜娃说:“你们那么高兴都聊些啥?”喜娃说:“说笑着呢。”周老板说自已还要拿点东西,让喜先回。
喜娃拿着油瓶回到客房,加了灯油。把刚才的事跟杨财主说了。杨财主问上联是啥?喜娃说:“上联:‘白滩白鸡啼白昼’。”
“那你给的下联是啥?”
“我给的下联是:‘黄水黄犬吠黄昏。’”
杨财主笑了起来:“对仗还算工整。”说着板起了面孔训斥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是好出风头,她母亲管教女儿严格是应该的,你这一插手,就不对了,她母亲这样聪明的人能不知道?你能瞒得过她的眼睛?以后少惹是非!……”
正说着,周老板捧着一盆文竹进来说:“这盆文竹,几年都没换土,今天上午稍闲,我把它換上新土,放在外面,下午一时忘了拿回来。”说着,笑嬉嬉地把文竹放在窗前的桌子上。指了指正在练打算盘的喜娃问:“这位是……”。
杨财主说:“是我的侄子。”
“多大了?这孩子挺俊秀的,反映也挺灵的。不知是否有婚配了没有?”说着,瞟了正在练算盘的喜娃。
杨财主说:“都二十了,按理也该婚配了,但因种种原因,搁到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接着,周老板又问及杨财主家乡何处?杨财主说:“老家是白滩县横渡村人”“横渡可是白滩县有名的渔米之乡呢……”周老板说道。接着大家又闲话了一回,周老板起身走了,说大家都早些休息。
世上有的事往往让人猜不透,想不明。喜娃也一样,一头雾水:明明是让她把石菖莆拿走,可偏偏周老板又拿了盆文竹过来,而杨财主却也不反对,反而高兴。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他问了杨财主:“叔叔,我搞不明白,让周老板拿掉石菖莆,而她反而又拿来了一盆文竹……”喜娃打小就跟杨财主,杨财主也没拿他当外人,所以喜娃都叫杨财主为叔叔。
杨财主听罢哈哈大笑:“你枉跟我那么多年!连这都不明白!告诉你,口字里面一个木是啥字?”
“是困字。”喜娃回答道。
“这就对了,困字对生意买卖人来说是很忌讳的。石菖莆虽属草本,属阴木,但阴木也是木呀,一个室内放一盆花草难道不是困字?而放两盆就不一样了。……周老板虽是女流,但她的才智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我没看错的话,她定是个女才子……”
喜娃拍了拍头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呢?”心想这倒也是,周老板既然能参透杨财主的心思及含义自然也是不同凡响之人。
喜娃练了一会算盘,大家也都睡下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大家漱洗了一番。杨财主让喜娃去船上叫艄翁来用早餐。他到了江边,只见周老板的女儿在洗衣,两人相视都笑了。喜娃说:你妈昨晚没为难你吧?”
“被她识破了,知道下联是你想出来的,把我骂了一顿,罚写字两板!”
“其实你妈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就是让我觉得很严。”
“我要叫艄翁吃早饭了,以后有啥难只管告诉我。”
“你卖完大米后不就回去了吗?到那里找你?”咳,你叫啥?”
“这倒也是,不过我会常来这里的……我叫喜娃,你呢?”“我叫林婕”。
早饭后,他们在周老板的带领下,把大米运到了王客官的酒坊。酒坊主管见大米还好,且又是初次交往,就略高于市面的价格收了下来。过了称,结了帐,喜娃忙里忙外的。杨财主喝着茶笑眯眯的,心想:这喜娃在他的培养下,终于可独挡一面了。
周老板看到喜娃如此干练,赞口不绝。晌午时分,一切都办理妥贴,回到客栈。吃过午饭,杨财主结清了旅费,就打道回府了。
四、喜娃结婚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初了,打下的麦子都进仓了,那年麦子特别好,杨财主又准备运到黄水县卖。时令正值夏种,喜娃自然脱不开身,但杨财主实才离不开喜娃,喜娃思量再三,决定送杨财主到白滩江麦子装船后回来。到底是农忙夏种,插秧、种豆等不能失时令呀!
两天后,杨财主卖了麦子回来了。他兴高采烈地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喜讯:“经王客官作伐,兴隆客栈周老板要把女儿许配给喜娃!”杨财主说着清了清嗓子说:“我也不敢贸然答应,这事我要听听你的意见。”
喜娃心想,这姑娘实才不错,自己也很喜欢。但是自己山上三间破房,及年近七旬的父母,凭自己这点微薄之力,娶妻谈何容易?人总要讲良心,我不能让她跟着一辈子受苦。
“你咋不说话呀?这种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你总不该拒绝吧?”
喜娃黙不作声。
“至于彩礼、结婚费用这些事我会帮你打理的,房子,后园的两间瓦房就归你住了。”杨财主说。既是亲戚,帮了你也不是外人!
喜娃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也不好反对,当下就应承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我啥都不懂,一切都凭叔叔作主。”心想,这辈子要是真的失过这个机会,日后可能就难了。真所谓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不如答应了,日后加倍报答他就是了。
过几天,杨财主又要运麦去黄水县了,他备了份彩礼顺便去兴隆客栈把这亲事给定了下来。……杨财主作主,双方择个吉日,就把这婚事给办了。
光阴荏苒。转眼间,一晃,一年多就过去了。喜娃和林婕两口子恩恩爱爱,还生下一个胖小子。杨财主也没把他俩当外人。象一家人一样和和睦睦,喜娃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每天在田间劳作,起早摸黑。心想,人常说大恩不言谢,只能放在心里把自已一生的精力奉献给杨财主。
可是好景不长。喜娃的父母原来在窝山家里靠砍竹子编竹篮扫帚过日子的。一天他父亲在砍竹子时不小心从山崖摔了下来,摔断了脚骨。常言道伤筋动骨百廿日,得四个多月的浆养。没法子,喜娃只得向杨财主请假。回家服侍父亲。四个月待父亲伤好后再来横渡。于是带了老婆儿子回家不提。
却说周老板自从嫁了女儿之后,日夜思女心切,但因新招的小工业务生疏,急需培养,于是一拖再拖,直到有了外甥,想去横渡看望,但是客栈里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又搁了下来。现在听说亲家翁摔断了脚骨,再也无法再拖了!于是,她备了两份礼物,一份是给杨财主的,另份是看望亲家翁的。还给外甥买了一些衣裤鞋帽之类。
她一路舟车劳顿到了横渡时,己是傍晚时分。杨财主热情地款待了他。并告诉她喜娃和林婕已回老家窝山了。
当夜,周老板就在杨财主家住了下来,第二天,杨财主让管家也带了点礼物借送周老板上山之机看望喜娃他父亲。备了顶轿送周老板上山,以尽地主之谊。
那是个夏未秋初的上午,秋风徐来,沿途风景如画,周老板坐在轿里心旷情怡。心想,自从老公去世之后,含辛茹苦,把女儿拉扯长大。现在嫁了个精明强干的女婿,对死去的老公也算有了交代。白滩县地处丘陵地貌。窝山,在周老板想象中,无非也是靠山的村庄。而现实的生活中,往往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周老板也不例外。近晌午时分,他们一行慢慢进入“鬼叫崖”山口。时值秋初,秋老虎肆虐,晌午这天气竟暴热起来。山路开始陡峭起来,没想到正在这紧要关口,其中一个轿夫竟崴了脚,抬不成轿了,没办法,周老板只好下来步行。
五、周老板哭山
原来清朝妇女从小都开始裹小脚的,妇女以脚小为美。周老板也不例外,裹了小脚。裹了小脚走路不行,走山路更不行。炎热的山气浸来,令她不觉大汗淋漓。没走几步,脚又疼痛起来,她禁不住大哭道:
“我只当是:横渡富蔗大谷堂,鱼米之乡闻四方;
怎晓得:山道漫漫陡又高,窝山山头爬不上!……
走三步来停两停,气呼喘喘何时了……,
三寸小脚钻心痛,几声悲音哭断肠……”
这哭声惊动了草丛中的山鸡、野兔、跳跃着的松鼠……只见她又接下哭道:
“时望山鸡腾空起,旋看野兔窜山岗;
毒蛇挡路吐红信,松鼠跳跃上树梢!……”
周老板悲声嘁嘁,令管家六神无主,劝也不是,不劝也不对:一个生长在县镇镇里的姑娘,下嫁到崇山峻岭的小山村里她母亲的感受可想而知。听到她哭到伤心处也难免跟着落下几滴泪来。
他们来到长满茅草的峻岭,而山路上却铺满已风化的小岩石。她被脚下的乱石绊了一下,一个踉跄,一下子扑倒在茅草山上,茅草叶很锋利,她的双手挫在茅叶上,马上被割出两道伤口。
她爬了起来哭道:
“两脚踏在石子滩,双手挫去茅草山;
茅锋如镰伤人手,碧血鲜红染衣衫;………”
好在管家懂一些止血的草药,他拔了一些,用嘴嚼烂给周老板的手敷上。说:“我们慢慢来,不急。”
周老板擦了擦泪眼问:“还多远?”
“不远了,大概还有五六里的山路。”管家说着指指不远处的古松说:“我们到那大松树下先休息会,再走吧……”
原来,清朝的民俗跟现在有着本质的不同,就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周老板爬山有些实在太陡的山路,管家想拉她一把都觉得不妥,只能任她自己艰难的爬着。凭她那“三寸”小脚,在这炎热的秋老虎熏烤下,艰难的行走。到龙潭坑时,太阳快下山了。
龙潭坑,山泉轰鸣,飞瀑从几十米的悬岩上倾泻来,注入碧波如玉的龙潭里,泛起层层波涛。潭水清沏见底,偶见几条小鱼在岸边长满石菖莆的水中游弋着。此时,时近日暮,山中气温骤降,周老板一路劳顿,饥渴难忍,于是喝了几口龙潭水。顿觉神清气爽。脑海中不禁帽岀: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的唐诗来。
她细想不妥,没这个意境。脑海中又帽出:
“高江急峡雷庭斗,古木苍藤日月昏”的诗句想想又觉相去太远。……
翻上最后的山岗,就到窝山了。窝山,那时仅三四十户人家,四面环山,村庄就座落在这山脚下。据说鼎盛时人口达到上百户。宋朝方腊曾在聚义。
这里小祠堂前的戏台就是方腊起事时修建的,原是招募四方豪杰作擂台用的,起事时,方腊就站在这台上振臂高呼:杀富济贫,替天行道!
当然这也是当地百姓的传说和演义,野史的传说往往说不清道不明的,谁也无法考证这是事实还是谣传。不过从这戏台的四支柱子上,多少也能看出往昔的恢宏:四支柱子全是花岗石做就,精致非常。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洗礼,顶棚的油漆虽然有些剥落,台顶背的瓦片有些破损,但也淹盖不了昔日曾经的辉煌。
那天,周老板和管家走过年久的祠堂,从戏台前经过。来到喜娃家时都已傍晚了。一年多未见,女儿明显地憔悴了,母女俩抱头大哭一场。管家在一边说:“母女俩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应该高兴才是。”可也是,人就那么怪,在危难时会哭,在高兴时也会哭。
过了一会儿,周老板说要去看看亲家翁。管家因受杨财主的嘱托,也拿出礼物。林婕说:“公公在床上躺着呢,婆婆到后山挑柴去了。”说着趁着儿子熟睡领他俩去看望公公。
原来,喜娃家有三间山土筑就的所谓平房。座北朝南,东头的一间是喜娃林婕的卧室,中间是喜娃父母编竹篮扫帚的工作场所。西头一间是灶间,这灶是双眼灶,靠墙边是放大锅的,用来煮猪食或放蒸笼蒸馒头用的。靠外面是小一点的锅,用来做饭炒菜的。灶的前方是“灶山”,“灶山”上方贴有一灶神画像,撑管着这一家的伙食。生火做饭时,炊烟通过“灶山”排放到墙外的烟囱。“灶山”下面是灶门,柴火就从这灶门塞进去的。“灶山”前横竖着一块与灶一样长的石板,这石板一五寸埋在地下,一头靠墙,一头用砖沏上堵住,这石板就叫灰炉堂石,石板与灶门口之间就叫灰炉堂。灶内烧出的灰爬出来在灰炉堂内。这样即便有些炉灰还有火星,也不会酿成火灾。冬天,山里山风四起,寒冷异常,山里人家家户杉放围着灰炉堂,灰炉堂放些柴火烧着烤火取暖。
喜娃的父亲的床铺就在灰炉堂傍,灰炉堂石离床仅二尺的空隙。做饭时,就坐在床边,可以往灶门里塞柴了。山里人为了抵御寒冬大部份人家的床都是这样铺的,尤其是老年人。到了夏天,也不碍事,山里日夜温差很大,如果白天汗流夹背,可是到了晚上睡觉得盖上棉被,否则,就会受凉感冒。
闲话少叙。林婕领着她母亲及管家到了西屋,对公公说:“爸,我妈和杨财主的管家来看你了。”
喜娃的父亲挣扎着要起来,周老板说:“亲家公,你就躺着别起来。”说着顺手把礼物放在灶台上。说:“你伤得怎样了?”
喜娃的父亲说:“不碍事,伤了一点点,躺上个把月就会好的……”
管家说:“打上石膏了吧?”
喜娃父亲说:“原先我不想打石膏,夹上竹片就行了,后来太医说,打石膏好得快一些,因为固定性好……所以我随了太医。打石膏了。”
“随了太医那就对了,毕竟人家是太医经验丰富。”管家说着提着礼物对喜娃父亲说:“杨财主备了些薄礼,让我来看望你,希你早日康复,你儿子可早日回横渡……”
“哎又让他破费了!我们家实在欠他太多了。”
正说着,喜娃娘挑柴回来了,听灶间有人说话,问:“儿媳囡儿,谁来了?”
林婕说:“婆婆,我妈和杨财主的管家来看公公来了。”喜娃妈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顺手拿来挂在墙上的一块粗布往脸上抹了一把说:“不知亲家母要来,……真不好意思……”
说着动手生火烧了开水,打上了三碗荷包蛋。一碗给周老板,一碗管家,还一碗给林婕,说:“山里人,没啥好招待,……”正说着,东屋的小孙子醒了,哇哇地直哭。
林婕正把荷包蛋捧给公公说:“公公,这个给你吃,吃好了,脚骨才能长得快!”转身向卧房跑去。
身后传来婆的声音:“这个你一定得吃,吃好了奶水才足充,我小孙子才不饿肚子……”转过身来对周老板说:“自家养的鸡,天天下蛋,我们天天吃,山里人没有啥好的招待,也只有这个了。”
林婕的儿子刚睡醒,正闹腾着,林婕抱着他来到周老板跟前说:“你看谁来了?快叫外婆,你亲外婆呀!周老板接过来,亲了亲他,没想到他竟笑了。林婕笑着说:“看来,还是做外婆的面子大……”
周老板说:“这小傢伙真象喜娃!咳喜娃那儿去了?”
林婕说:“到山下集市里卖竹篮和扫帚去了,起三更落半夜的。”
周老板听了,不觉叹了口气,说到外面转转。
喜娃母亲说:“马上饭就要好了,别走太远……”
周老板说:“就在门前转转。”
山区的傍晚暮霭四起,炊烟弥漫,整个山村笼罩在这朦朦胧胧之中。不远处传来龙潭坑的飞瀑轰鸣声,夹杂着村庄某一角落的犬吠声,使这山村显得分外神秘。那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喜娃的三间平房沉醉在这朦胧的月光之中。但细看平房上盖的瓦片有些零乱了。平房西边披二间茅草房,一间用来养猪、养鸡、养鸭,之类,另一间堆放锄头、犁耙等杂物。茅草房内的猪听听外面有动静,以为是喂食的来了。于是嗷嗷叫声大作。后来,听听外面没了动静,又渐渐安静下来。这动物刁着呢。……
正想着,林婕出来说:“妈,吃饭了,”周老板转身跟着林婕进屋,天已发黑,屋内没有灯,用一根松脂点着插在一块切开了的红薯上,权且当灯,虽然还有些阴暗,好在月光透过屋顶瓦片的空隙,正好洒在桌面上,顿时使屋里明亮了许多。桌子上菜已摆上:一碗腌腊肉、一碗野兔肉、一碗金针炒麻菇、一碗野鸡肉、一盆炒鸡蛋、再一个是炒鞭笋。喜娃母亲说:“亲家母,山里人,拿不出啥象样的东西,不好意思……”
周老板说:“那儿的话,既是,亲戚,说这样的话真的是见外了,没意思……喜娃咋还没来?”
喜娃母亲说:“喜娃现在是来不了的,可能还得过上一个多时辰。他天天赶集,上下山都有三十多里,还得卖篮子、扫帚,为了多卖一些,宁愿晚点回来……卖不完的还得挑回来,因为转天就要挑到别处卖。”
她说着要给周老板倒酒,周老板倒上酒,周老板说:“我从不喝酒。”既不喝酒也只好作罢,接着给管家倒上一杯说:“这是自家酿的红薯酒,活血抗风湿。”说着转身给喜娃他爸盛了一碗饭,挟上一些菜让他坐在床上吃。又从林捷手中接过小孙子,让林婕坐下吃。自己抱着小孙子东转转,西转转,嘴里哼着小曲哄着;眼睛又不时看向门外,看看是否喜娃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吃好了。喜娃娘又收拾碗筷,把菜捂在锅中,待喜娃回来吃不凉。然后又去喂猪。然后自已悄悄地从铜罐里盛了碗红薯,坐在角落里吃起来。周老板看在眼里,五味杂陈,鼻子发酸真想哭一场: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竟却嫁在这个崇山峻岭之中,还是自已亲手把她许配出去的,想着,止不住的眼泪竟滑落下来。
邻居阿四来串门,看有客人准备退回,喜娃母亲把他喊住说:“四娃子,你过来,我有事问你。”然后在阿四的耳边悄悄地说着,阿四不断地点头。未了,只见阿四说:“我先过去,喜娃啥时候能来?”喜娃娘说:“可能还要,待会儿,不过应该快到了…”
周老板因爬了山路累得不行,喜娃娘就按排她和林婕睡在东屋,中堂铺了一张,就让喜娃和管家睡在一起。周老板母女俩聊了一会,接着慢慢地进入睡乡,朦矇胧胧中,听到喜娃回来了,对他母亲说:“今天运气好全卖完了,……”
他母亲在边“嘘”的一声,压低声音说:“你仗母娘来了,在东屋睡着呢。”说着给喜娃盛了饭揣上菜让他吃着,矇胧中又似乎听到阿四进来,好象是背了啥东西进来,只听到喜娃娘说:“你拿那么多来怎行?你们家不吃了吗?”
“我们家有呢,”阿四压低了声说:“这你就别担心了,先把眼前结给解了再说,别想那么多了……”说着又低声说:“喜娃,快点吃完,我们抓紧出去猎点回来。”
一会儿,听见喜娃吃完饭与阿四出去,说带上长矛大刀,带上二条猎狗夜猎去了……半夜时分,隐约又听见喜娃回来了,对他母亲说:“今晚运气真的不错,打了二只野兔、两只山鸡、一条狐狸……明天让阿四宰好,跟他对半分了。不过今晚也出了一个情况,”喜娃说着擦了一把脸,继续说:“就是这两只山鸡,我和阿四追赶时,它们却飞进了玄女娘娘庙,我们俩追了进去,关了庙门。当时我俩举着火把,这两只山鸡先是飞到案桌上,见我们关了门,飞来想冲出去,碰到门就掉了下来,它们一挣扎跳到门两边的佛像头上,我赶过去手起刀落,山鸡跑了却把佛的耳朵给砍了下来,阿四也一样,手拿长矛赶了过去,山鸡没刺到,却把佛像的鼻子搞了下来。”喜娃说罢洗洗上床睡下了。
喜娃娘听罢大惊失色,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心想找个懂行商量商量,把这事给了了。睡了没二个时辰,又听见喜娃起来,把铜罐里的红薯热了热,胡乱地吃了起来,喜娃娘蹑手蹑脚起来,压低了声说:“娃子,你净吃红薯怎成?整天牛筋马力的,上山落坡地挑着,不吃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咋活?”
“你说啥呢妈?你看我不是壮实得很吗?倒是爸的病体,吃好一点好得快一些,再一个你现在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了,你也不能老吃红薯,你要是倒下,我们家就塌了,再一个林婕要是吃不好,就会没奶水,娃儿就受到影响,仗母娘来家总也不能让她吃红薯。”喜娃娘见抝不过他,也只好随他。他好后又装了一袋红薯,说是权当午饭了。挑着一头扫帚一头篮下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