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秋雨卷着几分凄凉从那开着的玻璃窗里吹了进来,在这新与旧交融的屋子里盘旋,染的那抹绿色的窗帘沾上了湿气,颜色越发深沉起来,母亲张太太一头乌发一丝不苟的盘着,用玉簪绾起,清亮的眼就如晴天温暖的光,旧式的袄子和绣花的长裙让她看起来好似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整齐平整,不见一丝的褶皱。
往常总是坐着二姨太太的地方现在成了新进门的嫂子文月,从某些地方看,她们是极其相似的人,一样的绾着头发,一样的穿着旧式的裙袄,她们的骨子里是骄傲的,看不起时下这些兴起的洋东西,做为世家小姐,她们的身上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尊贵和骄傲。
“。。。。。。。说起来黎川实在是个好姑娘。”张太太缓缓的道。
文月点着头:”只要黎川是一心一意的和少南过日子,我们也能放心。”文月说着温和的抬头看向张浩南,她的目光带着包容鼓励甚至有一些怜悯,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文月确实如姐姐一样,知道张浩南心里的痛和难处。
张浩南渐渐的收紧了双手,那个昏暗的下午,也如现在一样下着雨,张少南那样鲜活,像是泛黄的照片上一抹鲜亮的绿色,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少南当时一定很害怕,可惜那时候他一点都不明白,将他一个人扔在雨里,偷偷的跑回去,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可谁知道这一走就是一辈子的伤痛,少南从假山上跌了下去,摔成了半身不遂,这是他一生的罪恶,永远也无法洗刷干净。
可是黎川分明心怀不轨,她说过他会后悔的,是的他是后悔了,他恨没有杀了这该死的女人:”我想这件事情我们还是要仔细斟酌,毕竟总要找个可靠的人。”
张太太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少南的样子,只要有人愿意跟他,就是心里实质上是贪图我们的权势和钱财也没有什么。”
可这个人只是想要报复,但这些话张浩南说不出来。
他抿紧了嘴:”终归我的意思还是在斟酌一些时间,不要急于下结论。”
“可是少南心里愿意也是高兴的。”
文月的话搅的张浩南的心又疼了起来,少南悲伤的时间太长了,即使这一切只是个假象,也叫他不忍心剥夺。
话说到了这里,好似暂时就说不下去了,张太太换了话题:”当时救过你的医生我还没当面感谢,最近家里有些时间,你带她来家里坐坐。”
张浩南抬起了头:”您说的是王娇?她?还是算了,要是这样看重她,只怕尾巴要翘上天了!”
张太太和文月都笑起来,文月笑看着张浩南:”难道这位王医生是浩南的女朋友?”
张浩南好像牙痛一样皱起了眉头:”她那种人眼睛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完全看不出来本少爷的风采,不过我也看不上她,说是仇人好像更贴切一点。”
连张太太也好奇起来:”没想到有人竟然也不上你的当,那我就更要见见,明天家里有舞会,文月记得邀请这位王小姐。”
文月笑着应是,揶揄的看了一眼张浩南。
张浩南装做没看见别过了头。
文月出了张太太的屋子,撑着一柄青色的油纸伞,穿过一个西式的小花园雨水溅湿了绣花鞋,她有些匆忙的进了屋子叫刘妈给她找鞋子:”这天气说下雨就下雨,湿了鞋子。”
“平常要是愿意穿皮鞋,何至于鞋子会湿?”
张靖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刘妈忙上去接住了他手里的雨伞,文月站在原地看他:”我向来喜欢绣花鞋你又不是不知道,皮鞋穿着不合脚,时间长了对身体也不好。”
张靖南拖了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何必这么较真。”
文月垂了垂眸,她白皙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事情还顺利吗?”
“可能要去英国一趟,亲自去谈谈,英国人这几年越来越拿大,这里的人又做不了主。”
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文月就沉默起来,只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好像是隔着万水千山,那个她以为懂得的男人却此刻脸面容都看不清楚,模糊又冷漠。
张凤先同张太太一共生下了三个儿子,但外人大多只知道有个擅长经济的张靖南还有个擅长打仗的张浩南,却不知道还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三少爷张少南。
西式的小洋楼下有一片开阔的花园,密密的种满了花草,好像是要把所有的美景都留在这里,这些花草都是张浩南亲自找回来种下的,就好像是一种虔诚的仪式,每一种都代表一个祝福一种赎罪。
这往常总是寂静的屋子,此刻却竟然充满了笑声。
“瞧瞧这个,这是我从外面买来送给你的,往常要是没事你也能看看。”这是黎川的声音
“总是叫你这样破费,我会不好意思的。”张少南的声音轻弱又带着一种卑微的讨好,听的张浩南心里抽着疼。
“你这人真有意思,是我自己乐意的!”
张少南苍白的脸上带着少有红晕,痴痴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你这样好,我实在不想……”
“你把我当做什么人呢?!”
黎川的声音好似很恼怒,可张浩南分明听出来她的虚伪甚至一些不屑和鄙视。
但张少南听不到,他只是激动难过又惶恐,甚至是卑微的:”你别生气,以后我在也不会这样说了。”
张浩南在听不下去,在雨地里疾驰,大步的行走,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在哪里停下。
“不用了,我自己走着回去吧,现在的景色看起来不错呢!”
薄薄的雨幕里,一头乌发如缎子一般半披着,合身的小袄下面是一条到膝盖的百褶裙,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大衣,脚上穿着高跟的皮鞋,撑着一把绿色的伞在雨地里缓缓的走,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怡然自得的样子。
“喂!”
王娇一抬头看见张浩南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一样站在雨地里,正十分欠揍的看着她。张浩南一向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竟然叫他露出这有些脆弱的一面。
王娇嫌弃的打量着他:”难道你是因为打了败仗,被家里赶出来了吗?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要恭喜你的!”
她嘴里说着讨厌的话,却走到了张浩南跟前,替他撑起了伞,恶狠狠的道:”你难道感觉不到冷吗?”
雨伞下形成了一个狭小又安宁的世界,那双清亮的眼里有探究更多的却是清浅的光,在这凄清的雨地里好像是一束温暖的阳光,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逐。
张浩南接过了伞,垂眸看了看王娇,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看的王娇一阵的火大,狠狠推了他一把:”你怎么能这么讨厌!”
张浩南却忽的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好像遇到了十分开心的事情。
王娇被笑的莫名其妙,但心里认为张浩南肯定没安好心,在他身上狠狠的捶打了几下:”笑!笑!笑死算了!”
这声音这气息,真实又温暖,张浩南渐渐收了笑,站直了身子:”走吧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当我是小孩子吗,用这种话哄我?”
张浩南却不管她同意或者不同意,将她半拉半抱的拽着:”听说你已经正式加入军籍了,我可是你的上司,军人最基本的就是要服从命令,再说这事情也要庆祝庆祝的。”
王娇打量了张浩南几眼,又哼了一声,但也勉强同意,同他并肩走在雨伞下。
“那家店里的衣裳不错,我们去看看。”
王娇大有一种上当的感觉:”说了去吃东西的!”’
张浩南无辜的道:”我的衣裳这么湿,总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不然感冒了怎么办?走吧。”
古典的洛可可风格,繁复的花纹好像是从窗帘的角落一直蔓延到了脚底,那种奢华又浪漫的情怀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自唱机里放着贝多芬的月光鸣奏曲,缱绻柔和又有一些神秘。
没想到老板竟然是个年轻的英国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杭州话:”二位有什么需要?”
王娇和张浩南同时指向了对方:”给她(他)买衣裳。”
王娇都快被这人给气死了:”我什么时候说买衣裳了?”
张浩南却不跟她说,在女装的地方挑挑拣拣,看中了一条苹果绿乔其纱的长裙,提起来递给了王娇:”去把这件试试。”
王娇一点都不配合。
“我母亲要邀请你参加家里明晚的舞会,你总该有一件能穿的衣裳吧。”
王娇狐疑的看着他:”为什么邀请我?”
“她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当面感谢你。”
王娇觉得这话大致上有些道理,勉强提起了衣裳进了试衣间,张浩南看她进去才在外面给自己找了一套西装进了试衣间。
“会不会有点太长?”
这件衣裳具有十分明快的现代感,简介的圆领,腰间的褶皱,半透明的袖子,时尚的纱质地衬托的王娇的皮肤十分的白皙,带着一种十分时尚的美,让她好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有种欲乘风离去的美感。
“不长,刚刚好。”张浩南摸着下巴打量。
已经换了衣裳的张浩南坐在椅子上朝着那英国人道;”就要这件。”英国人赞叹的道:”这是我见过的穿这种裙子最合适的一位小姐。”他一面收拾衣裳,一面道:”小姐有兴趣做我的模特吗?”
“这个是有工资的吗?”
“当然,我还会额外赠送给小姐一些时新的衣裳。”
张浩南沉了脸,付了钱,一手提着衣裳,一手将王娇提了出去,根本不给王娇接名片的机会。
王娇挣脱了开来,愤愤的看着张浩南:”你是什么意思?”
张浩南定定的看着王娇,眼里有两束跳动的火苗:”你很缺钱?你要是很缺钱我可以包养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啪”王娇狠狠的朝张浩南的脸上甩里一巴掌,转身离开。
张浩南抿着嘴站在原地,看着王娇在这雨地里孤单的背影,忽的又懊恼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说出那样的话,他又追了上去。
王娇在轻轻的抽泣,红着眼睛,却连他看都不看不一眼,只是往前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