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钟打破了一室静谧。
陆培元按了按眉心,才发现外头都已经黑透了。
屋里的油灯是谢筝点的,灯芯烧黑的部分刚刚才剥去,而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陆培元长长叹了一口气。
李三道对陆毓衍下黑手的事儿报到京城里时,陆培元就猜到其中必有玄机。
哪怕李三道再蠢,下个黑手,也不至于下成那副样子。
陆毓衍一行人全身而退,反倒是李三道畏罪自杀。
只是,陆培元也没有想到,毒杀李三道一家的那个汉子,会正巧被装疯卖傻的花翘瞧见,因此知道了他的模样。
“如此说来,那位同知夫人与店小二看到过的镶金边的腰牌,极有可能是长安公主府的腰牌了。”陆培元的指尖点着桌面,沉声道,“梁嬷嬷是公主身边的老人了,公主怎么会搅和到这些事情里?甚至牵连了林驸马的死……”
这一点,陆培元一时之间还真想不明白。
李三道被灭口,是为了把谢慕锦一家的死给了解了,莫要让陆家再继续查。
为此,鸦青提过,公主甚至是想对陆毓衍下手的。
可这究其根本,源头是在齐妃娘娘的死因上。
齐妃死时,公主只有十二岁,若说那是淑妃娘娘的手笔,那为何时至今日,公主会牵扯在其中?
只要淑妃不是榆木脑袋,就一定会瞒着长安公主。
“当日,林驸马是在城外马场意外落马身亡,顺天府查看过,马匹并无问题,”陆培元顿了顿,又道,“自从段立钧和秦骏两人的事情之后,林驸马在公主跟前也抬不起头来,他的死因未必就如鸦青所说。”
陆毓衍领会了陆培元的意思。
哪怕林驸马真的听到了什么,公主也未必真的对向驸马下毒手。
林驸马的死,也许真的是意外,也许是因其他事情而起,而鸦青奉命出京,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只当驸马死了就是因着这一桩,于是来寻了陆毓衍。
“倒是那个梁松,可以揪着往下查一查。”陆培元道。
陆毓衍颔首应下,目光看了谢筝一眼,又道:“父亲,丹娘往后是……”
陆培元的眸子漆黑,他静静看着陆毓衍和谢筝,道:“这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意思了。
若谢家的案子就这么揭过去了,那自然可以恢复身份,客居萧家,等出了大孝,把大礼办了。
可如果你们还想继续查,甚至是查到淑妃娘娘头上去,你的真名,就是负担。”
谢筝咬着下唇,犹豫着问道:“伯父的意思是……宫里?”
齐妃到底是怎么死的,那是后宫的事儿。
陆培元也好,陆毓衍也罢,两个大男人在宫外翻出了花来,也弄不明白宫里头的事情。
真的要查清楚了,很多往事只能向后宫之人打听。
陆培静是宫妃,有些事情她能做,有些事情她做起来,只怕还没有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嬷嬷方便。
而谢筝若是表明了身份,往后她即便有机会接触到宫里人,大约还没打听出什么,就先会被幕后之人死死盯着,动弹不得。
陆培元颔首:“让世人知道你还活着,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陆家认你、萧家认你,那你就是。
可一旦你的身份众人皆知,想要再回到谁也不晓得的时候,那就不容易了。”
谢筝捏着指尖,没立刻回答。
忽然间,叠在膝盖上的手,叫一只温热的手掌一把包住,动作自然且随意,正如之前的无数次一般,指腹挤开了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谢筝没想到陆毓衍会当着陆培元的面如此,哪怕桌下的这些小动作,陆培元看不到,可她还是有些心虚。
陆培元拿着茶盏盖子拨了拨茶沫,趁着饮茶的工夫,嘴角似笑非笑地抽了抽。
当他是个眼瞎的不成?
这些小把戏,都是他玩剩下的!
不过,晓得心疼媳妇总归是好事,陆培元眯了眯眼睛,道:“时候不早了,先用晚饭,其他的事儿,回头再琢磨。”
陆培元发了话,松烟就走了趟厨房,拎着食盒回来。
刚回到书房院子外头,迎面见唐姨娘与陆培元的小厮单丛说了些什么,而后沉着脸转身走开了。
松烟打量了唐姨娘一眼,问单丛道:“怎么回事?”
单丛压着声儿,道:“晓得老爷这儿要摆桌了,姨娘就说过来伺候。老爷吩咐过,说今晚上他要与二爷吃酒,不许人打搅,我就请姨娘回去了。”
松烟撇了撇嘴,原来如此,也难怪唐姨娘的脸色那边难看。
说是一道吃酒,也就热了一小盅。
陆培元在衙门里熬了几天了,精神不佳,早早就撤了桌。
陆毓衍送谢筝到了客房,花翘机灵,借口消食,溜出去了。
从架子上取了棋盘,陆毓衍在桌边坐下,掂着棋子,随意落了一颗。
谢筝执棋应对,下了两刻钟,许是一门心思纵横博弈,整个人平静了许多。
她皱着眉头看棋盘,突然听见陆毓衍唤她,谢筝抬起头来,视线撞进了陆毓衍的那双桃花眼里。
沉沉湛湛的,映着她的身影,温和又清澈。
陆毓衍的手越过棋盘,落在了谢筝的脸庞上,指腹轻轻,道:“你想查下去的,对吗?”
谢筝的长睫颤了颤:“是。”
追查这些往事,一来困难,二来危险,可这就是她的性子,她想要替谢慕锦查下去。
在陆毓衍告诉她谢慕锦真正的目的时,在陆培元询问她的意思时,在谢慕锦和顾氏的坟前时,谢筝都下定决心要继续下去,这一刻,她也不会放弃。
这是她想走的路,也是陆培元和陆毓衍想走的路,为了更进一步,这几年间,陆培元也在一步步往上爬。
陆毓衍的目光越发柔了,道:“那就继续吧。”
这盘棋,虽说谢筝坚持又坚持,可实力的差距还是相当明显的。
花翘推了门进来,见谢筝转头看她,她搓着手笑了笑:“二爷、姑娘,外头落雪了。”
谢筝闻言,起身推开了窗户。
寒风挂着雪花吹进来,散了一屋子的热气。
陆毓衍最后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道:“我先回去了,雪大了不好走,你把窗关了,别着凉。”
谢筝想说棋局还未结束,绕回桌边一看,只好把话都咽了下去。
中盘告负也是迟早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