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离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扶住赵子霈倾倒的势头却终是徒劳,只能顺着他歪倒的方向,跟着跪坐了下来,这才看清了赵子霈的脸色,早已是乌青了。
“皇上,这这是怎么了?”莫青离瞬间乱了方寸,只觉得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来不及弄清楚来龙去脉。
赵子霈第一次无助地倒在她的怀中,愈渐发黑的嘴唇却是沉重地一弯:“不要叫我皇上可好?这两个字从你那里听来,每次都会让我痛不欲生。我本以为我这一生最想要得到的便是这九五大位,可是当日君临天下的那一刻,才发现身边却少了一个你,你可晓得,只要能换回你的一点一滴,即便倾尽所有,我也是心甘情愿?”
这一番表白也只是淡如清水,并没有慷慨激昂,却让莫青离忍不住心伤,她查看了他的后背,但见脊椎处不偏不倚刺着一枚小小的,闪着内敛红芒的毒镖,却是元太后射向周映蔷的那一枚。
但听赵子恒得意的大笑道:“没能杀了你这贱人,却冤枉凑巧杀了赵子霈,如此也好,要知道有时候或者比死了难受,本王也要让你们尝尝生离死别,人鬼殊途的滋味,哈哈哈。”
裴显将最后一个叛军的头颅一刀砍下,杀红的双眼盯着神态轻狂的赵子恒,继而大刀一挥便要朝着他砍过去。
莫青离一声高呼,止住了裴显的去势:“将军且慢,且留着他的性命日后再清算也不迟。”
裴显狐疑地看向了皇帝,但见皇帝无力地眨了眨眼,才吩咐了众军将帝妃团团得围在阵中。
赵子霈精力不济,又是呛出一口黑血来,落在莫青离朱色的华丽宫装上却是如那盛开的黑色牡丹,浑然天成。
“青离。”他抬手轻唤。
莫青离赶忙握着他那只似乎即刻便要下坠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呢喃道:“我在,一直都在。”
赵子霈会心一笑,连那唇齿都依然转黑:“其实我早就想过会有今日的结局,只是没料到还能再见你,那日你回得宫来,我第一次开始舍不得这尘世,我也以为我们的岁月还长,有的是时间携手共享江山,可是太迟了,可是命运总算待我不薄,让我还能再见你。”
莫青离抽泣不已,泪眼泫然:“可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赵子霈颤抖地摸着她早已脱胎换骨截然不同的眉眼,摸着她精致的瑶鼻,摸着她不点而红的双唇,最后又重新摸着她经年不变的一双乌亮的眸。
“我喜欢的,从来就不是你的样子。”赵子霈贪婪得看着她得眸光,似是早已沉溺。
只觉赵子霈神情恍惚,自怀里掏出了一支玉钗艰难得插在了她的鬓间,却是那支被他拍断的紫玉燕钗:“我明白有些是有些人一旦错过了便是一生,所以夕园的紫藤也不再是当年盛开的模样,所以这支钗,即便我寻来了所有的能工巧匠,依然会见着裂痕。当初你借了这幅皮囊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到了,可是我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我还能够再一次拥有你。”
莫青离腾出手来将玉钗扶正,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皇上累了,莫要再说话,许太医很快就来了。”
赵子霈轻轻得摇了摇头,竭力忍下了喉间的一阵腥甜继续道:“来不及了,你还是不愿唤我一声‘七郎’么?”
“不是不愿”,莫青离泣不成声,满溢的泪水打湿了他凌乱了的发端,也湿了他的心,“而是我要待好起来,到那时候你是我的七郎,我还是你的昀夕可好?”
赵子霈眯着眼眸,似是憧憬着这期待了半生的一幕,继而扬唇一笑:“好,到那时候我们给陌儿寻个钟意的王妃,再给夕颜挑一个俊俏的驸马。”
“嗯”,莫青离哽塞着点头,“到那时候你不再是皇帝,我也不再是宠妃,我们笑看朝暮,闲观百花。”
“到时候你只是你,而我也只是我。”赵子霈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再也听不见。
莫青离紧紧地将他往怀里塞,像是要就此塞进自己得身体:“七郎,你说过不会再抛下我。”
赵子霈气若游丝,却还是挤出了一句:“我没有抛下你,只是先去冥府等你……”
莫青离只觉他的身子陡然一重,那被自己握着的手直直地划过了自己得视线,落在了他坚冷如铁的甲胄之上,再没了温度。
“可是七郎,我还想再看明年的紫藤。”她一动不动,兀自说着。
只是没有人再回答。
“可是七郎,你还没看过陌儿的王妃,还没为夕颜挑个驸马。”
……
“可是七郎,你可晓得你珍藏了半生之久的那方绣帕并不是莫青衣的?”她犹在喋喋不休,似是企盼着怀中之人能再次被唤醒一样。
只是他再也听不到了。
“当年将醉酒的你送回王府的人一直都是我,你心里痴恋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到最后她再也不再掩饰,两世的痴缠,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
那日莫青衣新画了画作,莫谨言看着喜欢便命人将那画作上的朵朵新荷拓了下来绣成了绣帕,莫青离自恃清高却也不想拂逆了父亲的意思再惹得他不高兴,便独独挑了其中的一方银线绣成的看不太出的绣帕来随身带了。
当晚她又溜出了府,吃完了祥瑞楼的十八珍,听完了勾栏院里当红花魁的《恋红楼》,又去赌坊试了试手气,最后在赢得赌坊老板吐血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却不想在街角的牌坊下遇上了醉酒不醒的他。
莫青离不忍他露宿街头送他回家,不想却到了王府的门前,后来才知道他便是在朝堂上不受宠,在坊间却廉名远扬的昶王赵子霈。
可是后来他果然来了府上提亲,她趴在墙头看他带了众多的彩礼,她一味那昶王当真是兑现了那晚的诺言前来提亲,她看着他洋溢着阳光的笑脸,心里也满溢着香甜。
可是他提亲的对象却是那莫青衣,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那莫青衣?她从墙头摔了下来,她始终也想不明白为何莫青衣而不是自己,她一直都不敢问,即便王后与赵子霈缠绵床底的时候她也不曾问出口。
原来一切只是一方绣帕,原来他以为这方绣帕的主人是那莫青衣……
错错错,错了最初,错了前世与今生。当她明白一切的时候,他却依然走远,再也听不见也看不见。
王禹少带人赶来的时候莫青离已是欲哭无泪了,只僵直地抱着皇帝尚存一丝温度的尸身,任谁也不能移动半分。
赵子恒终究还是死在了王禹少的刀下,但见手起刀落,骄纵一世的云望殿下已是一具死尸。
“皇上可下令说留着云王还有用处,王将军杀人的动作倒是麻利得很。”裴显虎目圆睁,眼见着王禹少砍了那赵子恒却是阻拦不及。
王禹少径直走向了莫青离与气绝了的赵子霈,淡淡道:“如今皇帝驾崩,老将军还是想想后事的好。”
裴显无奈,只好吹胡子瞪眼,但听莫青离已然恢复了平静道:“王将军说得对,皇上不幸薨逝,为今之计只有选定继位之人,方能巩固百年基业。”
“娘娘所言极是”,裴显看了一眼倒在青贵妃怀中却洋溢着满足笑意的皇帝,点头道,“皇室虽然子嗣单薄,好在皇上身后仍留下了一位皇子,皇子今年业已三岁,臣等当家尽所能,辅佐幼主继位。”
裴显本事一代名将,又是此次平叛的功臣,他的一番话自是分量不轻。莫青离凝着一双泪眼朝他感激地一笑,那小一种却总是透着一丝得无奈,又好像是无声的叹息。
王禹少却是只字不言,只朝身后瘫倒在赵子恒尸身旁边的元奕看了看,但见元奕神情极度悲怆,继而阖目摇了摇头道:“老将军糊涂了么?幼主继位,外戚干政,先朝便是如此衰亡,老将军是要重蹈覆辙么?”
元奕虽然事败,但太后的头衔犹在,加上之前太后带来的一帮元氏旧部相助,一时间众说纷纭,言之两家。
莫青离见两相胶着僵持不下,厉声喝道:“都给本宫住口,如今皇上尸骨未寒,你们便这般为了大统皇位争吵不休,可是当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好欺负的么?”
众人一听这话瞬间皆沉默了下来,莫青离虽然半坐着,却是凤目凝神,不怒自威。
“依太后的意思,谁人极位最为合适?”莫青离轻言问道,如今元奕依旧是太后千岁,还不应该闹得太僵。
元太后玩味十足的扬眉一笑,浑然不似身受剧毒的人,但见她扶着擎天的雕龙石柱慢慢的站了起来,满头的金钗随着动作剧烈的摇摆,更晃了众人的眼。
只听她铿锵有声道:“如今强敌蚕食我大睿,唯有另立贤主,方能佑我万千子民。王将军年少有为,守边护国有功,当不负此重任。”
此言一出尽哗然,元氏一族定是向着太后一方,可是裴显跟着先帝赵允三十余年,又岂会凭白看着赵氏皇权旁落?说时迟那时快,金刚阔刀一挥,横刀屹立在金殿之上,但见他手背青筋暴起,双眼如铃道:“外贼窃国,老夫第一个反对。”
王禹少如沐春风,手握着“幽冥”来回踱着步子,双方瞬时剑拔弩张,对峙不下。
莫青离冷眼瞧着王禹少淡漠的神情,只觉得心一下一下地抽着,只如被那万蚁啃噬,痛不可抑。
又将鬼奴带着兵士冲将进来,手中拎着一颗人头,裴显定睛,转而神情悲怆,只因那人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独子,也是此次平叛的副将。
大势已去,裴显长啸一声“苍天负我”,引了那杀敌的金刀朝着颈间一抹,顿时血溅三尺,悲壮莫名。
“不要。”莫青离出声制止已是不及,再一次见此血腥的场面,竟让她有些晕眩,前世满眼都是自己不甘的热血,今生归来,却依旧是满目疮痍。
元太后背靠着石柱,嘴角已是渗出血来,只听她强撑着幽幽道:“哀家恭喜将军心愿达成,而今新主既已选定,也该商议商议宣帝的身后之事了。”
赵子霈,字承宣,史称“睿宣帝”,王禹少霸气侧漏,墨色的大氅临风一挥,猎猎有声:“我并非寡义凶残之人,此番改朝为‘肃’,改国姓宗庙,保留原先帝陵,另外选址,重建王氏社稷。”
元太后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一双精亮的眼直勾勾地盯着王禹少得面门:“哀家代赵氏列祖列宗谢新主慈恩,只是宣帝生前最为宠爱青贵妃,哀家请求新主准允青贵妃陪葬,随侍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