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少将她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又回味了一遍,再看向玲珑的眼神已不似先前那般平和。
只听他变换着声气道:“姑娘果然好见识,不愧是在主子跟前伺候久了的,连前朝哪司负责何种事务都能耳熟能详,本将军倒要另眼相看了。”
玲珑脸上的肌肉不甚明显得动了动,心下也已懊悔不已,不过仅仅片刻又回复了往日的谦卑神情道:“将军说的是,平日里听娘娘念叨多了自是了解了些,今儿倒是班门弄斧,让将军笑话了。”
王禹少心内已有了计较,也不愿再与她多费口舌,只嘴角不经意地一翘,转身扬长而去。玲珑幽幽转过身,望着殿外漆黑的暮色,杀机尽现,再无遮掩。
莫青离亲自上前挑了烛心,球状古铜镂空灯罩辉映着烛火的焰光,衬得一室朦胧。
赵子霈换下了日间的常服闲坐在楠木雕花床边,只随意拢了件玄色锦袍,看着她不紧不慢得挑着一盏又一盏灯烛,终是不耐,起身从身后反抱住褪去华丽宫装的青贵姬,吻了吻她耳边散落开来的鬓发,迷恋道:“还是青儿这里清净,见了你才觉得安心。”
莫青离掩下心间的嫌恶,紧绷着一根心弦强笑道:“皇上不是宣了王贵人么?怎么来臣妾这里了?”
赵子霈以为她又在吃醋,不觉将臂弯又收紧了一些,用那新生出来的胡渣轻柔地蹭着她细嫩的耳根,极是轻佻戏谑:“王贵人虽好,却终究不是我的青儿。”
莫青离不禁黯然,抬头望向他瞳中自己的一双身影,看到的,却是容颜怜楚的莫青衣。
他爱的念的,只是莫府的大小姐莫青衣,即便青离为他苦心孤诣,众叛亲离,他在意的,还是那个“温婉纯良,兰心惠质”的莫青衣。
最后的决绝犹在,竟如昨日重现一般清晰,开膛破肚的痛,弃如蔽履的伤,即便当年再爱,也敌不过毁家灭族的不世深仇。
莫青离目显厉色,却在再次抬眸的那一瞬间化为无限的温柔,滑腻的柔苐攀上皇帝宽厚的双肩,极尽妩媚妖娆:“后宫佳丽如云,青儿当真便这么好么?”
赵子霈拢着她无骨纤腰,稍一用力便将她腾空抱在怀里,只觉着温香软玉春意盎然。
继而皇帝反手一挥,重重帷幄相继铺散开来,只听赵子霈软声轻语又带着几分霸道:“青儿的好,只能朕一人能受,若有人胆敢觊觎朕的女人,朕定要他后悔不已。”
莫青离捕捉着赵子霈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戾,芳心猛地一跳。赵子霈虽然出生皇家,却终年不得重视,因此为人多疑,莫不是今日见王禹少与自己同处一室而存了猜忌?
“爱妃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莫青离靠着赵子霈的胸膛思量出神,却听皇帝略带关切地问道。
莫青离强装出一抹媚笑摇了摇头,任赵子霈挽着自己的肩膀向内殿凤榻行去,又听皇帝似是闲话家常般问道:“朕听说青儿今儿去太后宫里请安,不曾等到太后却遇见一怪人,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指的是青儿在福寿宫巧遇云大人的事么?”莫青离心下微惊,不想自己的行踪早已被人了解得透彻,当下莫如如实道来,也免去了其中不必要的麻烦。
皇帝神色稍缓,却装作不明就理继续问道:“哪个云大人?”
莫青离莞尔巧笑,原来赵子霈演戏的功夫是这般高明,原来过往种种当真不过是他精心筹谋的一出戏而已。
既然他假装不知情,她也便陪他做一回傻子,莫青离瞪着一双明媚凤眸瞧着同样一脸真挚的赵子霈,歪着头道:“就是钦天监新上任的监正云若谦大人啊,皇上忘记了么?”
赵子霈一派恍然,轻抚着青贵姬玉瓷般的面颊:“朕想起来了,那云若谦本是灵山闲云鹤生的传人,据说此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能问吉凶,博古今。太后近来迷恋佛事,特意遣人多次相请,终于感动了这位云氏传人。”
“这么说,这位云大人说的话果然灵验么?”莫青离本以为那云若谦不过是仗着一副俊美的皮相,内里却无甚能耐,听赵子霈这么一说,后背竟生出一丝凉意来。
赵子霈难得得见性情寡淡的莫青衣显出慌乱神色,也为之有些惊诧:“青儿这是怎么了?可是云若谦说了什么?”
莫青离脑袋空白了一瞬,只觉一阵眩晕,虚软的身子依着赵子霈才堪勘站稳,待醒了醒神,才发觉失态,急忙苦笑道:“臣妾没事,只是想起云大人说的话有些后怕。”
那云若谦只寥寥数语,却让她乱了方寸,莫青离按上自己起伏急促的胸口,重生后第一次觉着惊慌,竟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赵子霈见她不似作假,安抚着她受惊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云大人都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那云若谦都说了什么?莫青离竭力回忆当时的情形,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忌惮什么。想那云若谦并不曾说太多,或许一切不过是自己在庸人自扰而已。
“也没说什么”,莫青离定了定心神,一张小脸依旧苍白,“只是云大人说臣妾近日命格不顺,规劝了几句,臣妾本以为不过是那云大人信口吓唬臣妾呢,适才听皇上这么一介绍云大人的来历吓了一跳,寻思着就到年下了,总归不太吉利。”
莫青离说得模糊,赵子霈也似是不愿深究,只见他捧着青贵姬逐渐回复气色的脸庞:“云若谦虽然神通,不过他的话也不能全信,况且凡事有朕在,青儿只管宽心。”
宽心,如何宽心?前世毫无猜忌地信了你,最终却是惨痛不愿触及的回忆,而今再次重来,又如何还能够一心依附?
赵子霈炽热的吻却让她觉得索然无味,退却的激情让她又想起王禹少临别的深情一望,可是她不悔,不悔这重新回来清讨公道的一世,即便要再伤他,即便要再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
一年一除夕,宫里早在年二十八便已闹腾了开来。
莫青离一觉醒来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冷冷的御用锦被说明赵子霈已离开有一段时间了,天色暗沉沉得,似是预示着一场风雪的到来。
“娘娘醒了么”?玲珑端着压花铜盆进了来,盆里盛着温热的洗漱水,“皇上吩咐奴婢不得吵醒娘娘,说娘娘累着了,让娘娘歇息。”
即便莫青离久经人事也不免一阵脸红,赵子霈昨儿晚间似是精力十足,直折腾到了子夜才放她沉沉睡去,这一睡竟是到了日上三竿。
“公主的咳嗽可好些了?”莫青离见已是巳时之末,往日这个时候许文远早已替赵昀凰请过脉候在殿外等候问话了,今儿却迟迟不见通传,她不免存了丝担忧来。
玲珑伺候了她褪下了寝衣,又从宫婢手中选了件桃色的喜庆宫装换了,熟练地挽起她一头清亮的青丝道:“许太医一早便来过了,说公主经这几日调养已经无碍了,又换了个固本的方子便匆匆赶往仙灵院了。”
仙灵院?莫青离险些忘记这么个地方的存在,经玲珑这么一提,才想起来这仙灵院乃是候选的官女子住的地方。
按照宫规,候选女子一旦被圣上瞧上了便立即恩赐宫苑,未被选中的没入宫婢或是女官,分配到各宫当值,因此仙灵院一年里多半时间都是空着的。
可是当今皇帝不好女色,自莫青衣进宫以来更是不曾再进行选秀,这次举国遴选乃是太后一手安排,而皇帝似是不太上心,精心选出来的二十一位妙龄女子便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几个月来,得见龙颜的只有王禹君一人,而这王禹君晋了贵人却依旧留住在仙灵院,众人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也都只好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莫青离想到了这一层,透过面前硕大的铜镜看一眼潜心替自己梳妆的玲珑,不经意地问道:“许太医可是为了那一直抱病的王贵人?”
“谁说不是呢”,玲珑接过青贵姬的问话,“奴婢听说昨儿王贵人甘露池沐浴后在前去龙阳殿侍寝的路上又犯病了,想来上天还是眷顾娘娘的呢,那王贵人时运不济,总在关键的时候犯病。”
莫青离听了这后半句,顿时脸色一变,冷冷地喝道:“休要胡言,王贵人再是不济也是有品级的宫妃,你如此口无遮拦,被人诟病以下犯上不说,再让人疑心王贵人的屡次犯病乃是本宫做了手脚,可不是闹着玩的。”
玲珑立即当放下手中的凤钗,跪至一旁愧悔道:“娘娘恕罪,奴婢心直口快,并不曾想到这一层去。”
莫青离转而一笑,如春花如夭桃,只听她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若你想到了,倒当真叫本宫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