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暖阳高照,这日是公主赵昀凰满百日的日子,也是皇帝下旨,命青妃带公主进宫的日子。
昶王府外一大早便有宫里的太监宫娥守在门口,华丽的八台凤舆庄严地停在宽敞的青石路面上,珠帘垂坠,纱幔翻飞。
王禹少长身玉立,仰望着头顶一片枯败的紫藤,他听说过当年莫二小姐与昶王的事情,一看院门上那“夕园”二字,心中已是了然万分。
莫青离抱了小公主出了正室,一眼便看见了在那一片萧索之处的王禹少,胸口莫名地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转身将赵昀凰交给俞清,漫步走到王禹少的身后,却听他似是自语,又像是在责问:“你果然还是要进宫的。”
莫青离上前一步与他并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过是一片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有些事,即便不愿也还是要做的,我这一世,只为求个明白,早已没了其他的念头。”
王禹少侧头看着她柔美的容颜,伸出去想要触碰的手却讪讪地停在半空,转而扬唇一声自嘲,无奈道:“我明白你有太多的疑问,我也一直在查当年皇帝被迫先发制人的真相,只是你能否答应我,深宫险恶,若不能全身而退,莫要轻举妄动。”
莫青离双眼蕴了泪,仰着头只让泪往心里流:“你何苦要如此待我?”
王禹少听着她语气中隐含的哽塞,终是不忍,转了身跺向了院外:“因为你是她,就算你不承认,可我知道你是她。”
却原来自己苦心隐藏的身份还是被他看了出来,却原来到最后还是他对青离的惦念最深,可是事已至此,早已没有了转寰的余地,只能步步为营,再入那龙潭虎穴。当年的真相如何,当年是谁逼着赵子霈不得不灭了她外租全家?那些曾经算计过自己的人一个都别想安生,一个个都要为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忏悔赎罪。
“将军留步。”莫青离紧跟半步,却在开口的瞬间发觉如此当真是不合礼数。
王禹少停了步伐却不曾回头,伟岸的身躯只兆了单薄的一层寻常棉服,显得简单又落寞:“娘娘还有何吩咐?”
听着王禹少淡漠的语气,莫青离心中哽塞,却终究是找不到理由责怪的,本只是想要王禹少保持中立不要去襄助皇后对付自己,到最后却被他扰乱了心。
“若没什么事,微臣要去查沈姑姑之死的真相了。”王禹少偏头用眼角的与余光看向青妃,却见她正呆立在身后注视着自己的背影,瞬间喉头微动,压制住想要回身抱她的冲动,只坚定得正了头。
莫青离看着他头顶七梁高冠上犹在乱颤的东珠,迷乱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如今自己是皇帝的宠妃,而他是大睿国的权臣,此生只能殊途,终究不可能同归。念及此,莫青离半低着头讪讪一笑:“将军不妨从雅致居开始查起,或许会有所收获。”
王禹少一听“雅致居”虎躯不经意地震了震,凝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多谢娘娘提点,微臣定当会给皇上娘娘一个交代。”
莫青离不忍再做这些无为的纠缠,只又深深地看一眼他倔强的不肯转身的背影,也慢慢回过了身:“这件事本就是因本宫而起,且本宫只是将所知的如实告知罢了,并未帮上忙,将军不必客气。”
王禹少见话已尽,多留无益,只迈开了步子继续走向院外,神色间尽是颓然,却又是想起一事,于是边走边开口道:“舍妹初入深宫,还请娘娘能凡是从旁照顾一二。”
他一母同胞的妹妹王禹君,那是太后一开始便看上的女子,莫青离小时候是见过她的,只记得她是个面容精致性子安静的姑娘,总是自己一个人躲在闺房里看书,或是钻进林子中练舞。
那时候的王禹君虽然也是王氏的掌上明珠,却总会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后来渐渐长成,却再不容有谁泯灭了她的珠玉之光,一度成为京中的第一才女,据说是沉鱼落雁,贵美无方。
他不说,莫青离都快将她忘记了,当日借故吃醋离开皇宫,后来才晓得那晚陪赵子霈下棋的女子竟然会是一直抱病不出的王禹君。
只这一走神儿间,王禹少已出了院门消失在了门外的拐角处,莫青离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也不愿再动弹。直到身后玲珑的声音响起来,才落落地回了神。
“娘娘,进宫的时辰到了,卫公公已经等了好些时候呢。”玲珑抖开玉色的狐皮大氅披在青妃肩上,瞬间将寒冷挡在了身外。
莫青离抬头看一眼晴空万里的天,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此再入那深宫后院,再不会有如今这样的自由。只是当初在冥府,即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便要硬着头皮走下去,没有回头路,不能后悔言。
摸出腰间从不曾离身的那方白玉珏,那是当时离开冥府的时候冥王御所赠,也是警告她不可胡乱伤人性命的铁证。她不明白这块小小的玉牌会有多大的法力,可是她却知道,若是她存心害人,不但对方不会致死,还有可能让自己灰飞烟灭。
即便生无可恋,也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大仇未报,真相未明,贸然行事,只会功败垂成。这一点她明白,所以即便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杀了赵子霈,她也都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能太过冲动。
俞清抱着赵昀凰乘车跟在青妃轿辇后面,那宫车乃是大内御用,也是气派恢弘,华丽宽敞。昶王府位于皇城正北,是以此次进宫直取北宫门。
这日皇城北面的广场之上骤然加派了几队亲卫。北宫正门为玄武门,青妃虽是深得帝宠,却终究只能从玄武门边上的偏门进宫。对此莫青离倒也不甚在意,这一世本便不是为了权力,关键是能进得来,至于从哪里进又有什么关系?
莫青离最后看一眼皇城外的天,只觉心中一片默然,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角,不让那漫过眼眶的泪滑下来,今日是赵昀凰百日喜,宫中规矩,若是皇子,可大肆操办,若是公主,便要等到抓周之日方可欢庆。
然而皇帝却在今晚宴请群臣,同贺公主百日之喜,莫青离明白,皇帝这般做只不过是想做给那些个无视皇权企图染指帝王家事的大臣们看的,只是这样一来,青妃在宫里恃宠而骄的名声怕是做足了,这样大张旗鼓地回去,太后、皇后那边,怕是免不了一番说辞。
既来之则安之,左不过还有对青妃宠爱有加的赵子霈,再不济,还有被皇帝宠上了天的赵昀凰。
念伊殿一如既往,宫人们一日不敢懈怠,整日里都如平时一样将整个宫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就好像青妃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
青妃回到念伊殿的时候已是过了申时,宴会定在酉时半刻,是以青妃刚一回宫,便被告之龙阳殿的人已在前殿等候多时了。
一路风尘仆仆,莫青离一听是龙阳殿的人,心知定是赵子霈派来传话的,当下也不忙着沐浴更衣,吩咐了身边的小婢去将人传了进来。
偏殿内暖意融融,莫青离虽然不喜用熏香,然而莫青衣却是极推崇的,总以为能用得上熏香的,必是出生高贵的,说到底,便是莫青衣自己也对自己的出身不以为然,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对自己那歌女出身的母亲也极是不屑的吧。
可是即便满身凝香,也一样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莫青离一扫适才的阴霾,情绪愈渐好转了些,闻着镂雕八宝铜炉里酝出来的香气似是与之前有所不对,不禁皱了眉头问道:“这是什么香?闻着倒还好,只是觉得呛得慌。”
身边的小宫女弓着身子小声儿回道:“回娘娘,这是内侍府听闻娘娘回宫特意送过来的,叫‘凤灵’香,说是只有皇后的东凤宫能用,还是当年皇上亲赏的呢。”
莫青离一听不觉唇角一扬,这宫里上下哪个不是跟红顶白?如今看青妃正得盛宠,都紧赶着上门来巴结,殊不知那皇后用的熏香岂是寻常妃嫔能使用的?只不知道这一出当真是内侍府的人无心只想一味奉承,还是哪些个旁人有意?
“将这香收了吧,太过浓郁了本宫闻不惯,告诉那内侍府,以后还送本宫平日里用惯的‘合离’香来,莫要弄混了。”莫青离缓步上了殿内的玉阶,恰好这时候龙阳殿的内务总管刘全被带了进来,见了座上的青妃,立马堆笑行礼。
莫青离广袖一挥,客气道:“刘公公多礼了,这大冷天儿的,公公亲来可有什么事?”